澎湃新闻记者 范佳来 实习生 顾然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住在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星球上,他想找一个朋友……”在撒哈拉沙漠上独自彷徨的小王子,是每个人童年的影子,也是作家圣埃克苏佩里隐喻的自我。
今年是圣埃克苏佩里的121周年诞辰。7月4日,《小王子百科》、《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中译本和三语版《小王子》在上海朵云书院戏剧店同台亮相,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小王子》译者黄荭,作家陈丹燕,外国文学编辑彭伦共同与读者分享了《小王子》的阅读心得,以及《小王子》在创作与翻译背后的故事。
作家陈丹燕、《小王子》译者黄荭、外国文学编辑彭伦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出版的《小王子百科:插图版》是有史以来收集整理小王子相关内容最面面俱到的一本书,包含近300幅照片和图片资料,关于小王子的一切,读者都能在书中找到。而《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则由普利策得主斯泰西·希夫执笔,再现了“小王子之父”的传奇人生。
现实里的“玫瑰花”
陈丹燕提到,小王子的玫瑰花在现实中的映射对象,是自己和黄荭两人讨论最多的问题。“背英格兰诗歌时就对彭斯《一朵红红的玫瑰》产生了好奇:这朵玫瑰如果开在现实里,会是怎样的一朵玫瑰?”大学毕业后,面对第一版中文翻译本《小王子》,陈丹燕产生了同样的好奇。
在黄荭看来,这朵现实里的“玫瑰花”,正是圣埃克苏佩里那位有着萨尔瓦多“小火山”一样倔强个性的妻子龚苏萝。二十年前,她曾翻译过一本龚苏萝对丈夫的回忆录,叫《玫瑰的回忆》——这朵会撒谎的美丽玫瑰,婚后用她“敏感而多疑的虚荣心折磨小王子”。同时,黄荭也愿意相信这朵玫瑰的真诚。“恋爱中的女性,多多少少都有玫瑰花的心思,会说出‘怀着真诚的谎言’,这种心思也存在于男性。人人都认为玫瑰花的形象不讨喜,但龚苏萝会坦率地承认:我就是那朵玫瑰花。”这是黄荭对龚苏萝颇为欣赏的一点。
而在陈丹燕眼中,这朵浪漫的玫瑰与圣埃克苏佩里对女性的认知有关,不局限于特定的某一位。文本主题的博大也给了陈丹燕很大的启发。书中小王子和狐狸、和蛇、和飞行员之间的交往,不仅关乎友谊,更能在友谊之外延伸出更广泛的意义,那就是“更多的爱与责任,以及互相的教育”。
“这个问题说明,同一个文本形象在不同的读者想象中有着不一样的形态。”陈丹燕总结道。阅读一本书,就如打开盲盒,当没有现实存在的指引和限制,读者自己的感受便会清晰地浮现。而这一过程,便是这本书完成了对读者的“驯服”过程。
《小王子》三书分享会现场
热爱飞行的作家
在彭伦看来,之所以《小王子》会有星际旅行这般以宏大宇宙观做支撑的想象,是因为飞行在圣埃克苏佩里的一生中极其重要。1912年,圣埃克苏佩里在飞行员萨尔维的带领下第一次飞上了蓝天,种下成为飞行员的梦想。在高空,自由给了他灵魂飞升的醉意。
黄荭提到:“圣埃克苏佩里始终将生活和写作结合得很紧密。”飞行为写作提供了独特的素材,写作则赋予飞行某种智性的升华。
从1929年的《南线邮航》、1931年的《夜航》、1939年《人类的大地》,再到1942年的《战争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的作品几乎都紧紧围绕着飞行员自身的体验、经历、视野和思索。黄荭提到,飞行为圣埃克苏佩里的思维赋予了某种“整体性”特征。巴黎不过是地球上的一座城,地球不过是天上的一颗星。所有的村庄、城市、国家,在圣埃克苏佩里的笔下都会缩小,他的文字因此有了跨越疆界、观察地球村的大格局。
例如,圣埃克苏佩里曾在《战争飞行员》中写道:“我飞行归来,我看到牧场的小姑娘,我在小姑娘透明的微笑中看到我的村庄,从我的村庄看到我的国家,从我的国家看到其他国家。”在黄荭看来,这就是飞行带给他的视野,有了这个高度,他的写作观念就与之前只停留在大地上时产生了很大区别。
在“沙漠”中寻找自我
“沙漠”是《小王子》中一个很重要的场景。圣埃克苏佩里为什么会将飞机出故障的地点设置在撒哈拉沙漠?这源于作者本人的亲身经历。彭伦提到,圣埃克苏佩里曾在1927年10月被派往非洲朱比角(里约德奥罗)担任机场场长。在写给妹妹蒂蒂(加布里埃尔的小名)的信中,他曾这样谈及自己的生活:“我们尽一切可能寻找在沙漠中失踪的邮航。……我曾被大约三百人的土著部落当成兔子射击;也渡过了一些心惊胆战的时光:四次着陆在争端地区,还因为飞机故障不得不在那边过了一夜。”
经历一次次生死营救之后,圣埃克苏佩里看穿了生死,沙漠里的景色一望无垠、单调乏味,是一种纯粹到极致、也孤独到极致的风景。黄荭提到,关于孤独,圣埃克苏佩里有过直白的袒露:“我非常希望有人爱我,发现我的可爱之处,欣赏我的指甲,我沾满油污的手/……/因为远离所有朋友,孤独寂寞,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位曾祖父。”
《小王子》的开篇,正是作家对自我的映射:孑然一身,无人理解,这奠定了整部作品的思想内核:对成人世界的幻灭。幻灭与希望本是一体两面,在创作《小王子》这部“现代的《圣经》”的过程中,圣埃克苏佩里一方面试图为人们重建希望,恢复人与人之间纯美的联系;另一方面他也抱持着幻灭的态度,陈丹燕指出,从哲学的高度看,《小王子》中的狐狸和猴面包树,都具有很高的现代哲学意义,那就是:对人的恐惧,以及对现实环境中超越现实的非理性与侵略性的畏惧。正是在这样的恐惧中,圣埃克苏佩里苦苦寻找着能使精神减负、心灵平和的甘泉。他在1940年给母亲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唯一能使我精神饱满的源泉,我觉得就是童年的回忆:是圣诞夜的蜡烛味。”于是,便诞生了《小王子》——这本寻找到水源、也寻找到人与人之前理解和和平的书。
遗憾的是,《小王子》里的飞行员在沙漠里找到了井,圣埃克苏佩里却始终未能在现实世界中寻找到真正的精神水源。他在1943年底到1944年初给皮埃尔·舍夫里埃的一封长信中说:“这是一颗干涸的心……我伤心到无法呼吸……”
可贵的是,正是这样一位寻觅无着的心灵流浪者,为千千万万的读者留下了一个泛着蜂蜜色光芒的沙漠。在那个美丽的沙漠里,藏着一口井,它有着会唱歌的辘轳,还听过小王子的笑声。凡是找到了这口井的读者,都是有福的孩子。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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