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诤
注意:本文有轻微剧透
壬寅虎年大年初一,张艺谋和女儿张末联合导演的《狙击手》如期而至。电影没有遵循春节档电影要把“盖头”捂到公映当天才揭开的套路,就之前首映、点映后释出的口碑而言,“面儿”上的客套略去,这部以抗美援朝“冷枪冷炮”运动为题材背景,在吉林省白山市茫茫雪野间实景拍摄的战争片,认认真真做到了讲好一个敌我精英狙击小队对决的故事。
《狙击手》海报
能不能讲好一个故事?曾是过往一段时期内,影评人们对张艺谋电影的一大期待,直白点说,亦是诟病。此次《狙击手》或有所针对,当真就用了90%的篇幅讲好了一场战斗:携带重要情的报我方侦察员负伤被美军抓获,放置在一处被精心安排的旷野之中,敌狙击小队队长揣着一张登上《纽约时报》我军狙击手“中国死神”的照片报道,带人设伏,静待我方狙击小队入彀,前来营救……
已经年过七旬的张艺谋,堪为中国当代导演群体中的“劳模”。《狙击手》虽然全片故事集中,却并不显得单薄。导演显然在拍完谍战片《悬崖之上》后,有些意犹未尽。在这部电影中依旧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埋下了“终极悬念”——一颗血红雪白包裹的“糖果”。并由此将大无畏的我军和狡黠的对手,以及一位无辜卷入战场的朝鲜儿童,三方裹挟其间,既以小见大观照了战争全局,又让观影悬念保留到了最后。
《狙击手》海报
毫无疑问,狙击战是战争中的特种作战。它没有大兵团作战的人山人海,炮火连天,却讲究战术战法的“小快灵”,与一击必杀的“稳准狠”。武器装备固然重要,而人的因素,战士的军事技能与战斗意志,以及能否与手中的钢枪做到“人枪合一”,才是谁能在这一方生死场上笑到最后的胜负手。是以这种类型的战争片,最是考较人的一念之间,最易呈现人性的光辉闪现。从这个意义上讲,理解张艺谋就该片立意所谓的“小切口”,五连的“冷枪”是运动中的一次战斗,更是波澜壮阔战争中的一片“雪花”,映射的却是一个个大写的“人”。
据战史记载,在“冷枪冷炮”运动中,我方曾打得敌军从“早上9点到下午3点基本不敢踏出工事一步”,以致于,只敢在“凌晨出来洗漱,黄昏出来透风”。但电影中主体展现的却不是我方主动设伏“敲钉子”,而是被打急眼的美军反其道而行之,设好口袋等我方来钻。这不是一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能不能变被动为主动,并最终战而胜之,正反映出志愿军战士的军事智慧和勇猛善战。
张译 饰 连长
章宇 饰 班长
片中的“五连”战士虽然出自艺术虚构,主要人物却分明原本有自:在“冷枪冷炮”运动中,志愿军涌现出一批特级射手。其中“冷枪英雄”邹习祥,更曾创下只用206发子弹,击毙203个敌军的“神迹”。片中出演“中国死神”的章宇和邹习祥都是贵州老乡,而将我方狙击手们全部安排讲四川话,也是对彼时志愿军战士四川籍人数较多的史实观照,更将战场上的袍泽情谊演绎得分外动人。他们用手中没有加装瞄准镜的“水连珠”莫辛·纳甘步骑枪,对战手持M1C制式狙击步枪的对手,也可以视作整个朝鲜战争期间,我方以劣势装备对抗敌军飞机大炮机械化部队的一个缩影。
过往以战争为背景的国产大银幕电影,狙击场面和桥段并不鲜见。《南京!南京!》《金陵十三钗》等片中都有涉及,但基本上都是作为战争场面和全片发展的一处“点缀”。《狙击手》则全片锚定狙击一项,在精心设置的战术回合中,既有我方战士的成长,也有敌酋的性格刻画,由此成就了国产狙击类型战争片的“第一作”。
战争片,对于见惯了大阵仗的张艺谋而言,可谓驾轻就熟。在《金陵十三钗》的前半个小时,就反映了中国军人在断壁残垣间灵活转进,狙杀日寇的场面。巧的是,在那部张艺谋执导的电影中,助理导演正是他的女儿张末。此次《狙击手》父女联袂执导,张艺谋执导我方,张末则负责敌方和英语部分,两个战场并行拍摄,倒是珠联璧合。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导演,张艺谋自然谙熟观众心理,他非常懂得在一场战斗中制造高潮,击中观众的泪点。《金陵十三钗》中,中国军人“叠罗汉”似的排成纵队炸敌坦克的桥段固然壮烈,却不合战场逻辑,反有“送人头”之嫌。在《狙击手》中,他显然克制了这种艺术冲动,在战斗交手的刻画上,基本做到了写实——狙击作战本身就带有冷兵器时代“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武侠色彩,中近距离的举枪互射,像极了功夫高手投掷暗器时的见招拆招。把狙击对决本身拍好,让子弹拖曳的弹道遵循物理规律,就足以令观众屏气凝神,不乏紧张刺激。过分渲染,拍成“飞刀门”似的诡异曲线、砍瓜切菜,既是对战场事实的不尊重,亦是面对此类“重大历史题材”的不虔敬。
刘奕铁 饰 亮亮
狙击作战的精髓,在一个“换”字上。发现小股敌人,狙击手的第一枪往往并不致命,而是打在其中一人的非要害部位,令其丧失运动能力,只能倒地求援,余者断不会置受伤的战友于不顾,如此“围点打援”最大量地杀伤敌人。《狙击手》中,“五连”在出发前便领受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死命令,而受伤的侦察员亮亮,更是“五班”年轻战士大永的同学乡党。死命令和真情感交杂一起,最是考验人物的成长。而集“五班”之牺牲,“换”回一条生命,“换”回干系战局成败的情报,既展现了战场上的人道主义精神,也不违战争本身的残酷与严肃。
片中敌方为了让受伤的我方侦察员显示出生命迹象,继而拖住我方战士继续救援,哄骗无知闯入战场的朝鲜孩子给他注入一针强心针。而在重伤极寒之下,同样是为了“唤醒”这名垂危的侦察员,我方士兵接力吼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开幕式上,张艺谋曾将曲调高亢激昂的《歌唱祖国》,用童声清唱的形式做柔化处理,反收震撼人心的奇效。片中这首“雄赳赳、气昂昂……”打破了跨过鸭绿江的惯见背景板,再次烘托出文本“不抛弃、不放弃”的立意。
陈永胜 饰 大永
细数张艺谋的导演履历,起用新人演员甚至毫无表演经验的素人如魏敏芝,都曾在电影表达中取得奇效。由于时隔久远,人们往往忘记了他本人当年曾凭借在《老井》中的出色表演,成为中国内地首位A级国际电影节(东京国际电影节)“影帝”,同时也获得第八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此番《狙击手》中除了张译、章宇,原籍美国的演员曹操外,张艺谋再次启用清一色新人演员,其中陈永胜作为“五班”神枪的传人,非常出色地演绎了一位文化素质较高却爱哭鼻子的战士大永,在战场上的迅速成长,并最终完成了全歼敌小队的使命。
陈铭杨 饰 胖墩
用命相搏,以命“换”命,对于人物成长而言更是一种“唤醒”。《狙击手》的首个高潮戏,出现在胖墩为了抢救侦察员亮亮,反身扛起笨重的装甲残片为掩护,在战友们绳索的拖拽下,艰难地行进。当绳索被敌人打断后,他只能反手抓举装甲原地挺立,暴露的双手相继被敌人子弹击碎……他向着我方阵地,喊出了给自己尚未出生孩子取的名字后,壮烈牺牲。视死忽如归的勇毅,以及对下一代幸福生活的寄望,无疑是对“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开”抗美援朝战争意义的生动诠释。
正是势均力敌,“换”字也呈现为彼此伤亡数字的交替增长。我方的“换”命,来自战友间的自告奋勇,敌方的“换”命,则带有彼此间的退缩畏战,如此在“为何而战”的战斗意志上高下立判。不同于之前几部同题材作品中,战场上联合国军尤其是美军形象的弱化,这方面的主要原因之前别的剧组也有所反映:疫情限制,无法通过好莱坞演员工会遴选到更贴合角色的演员。
《狙击手》文本本身强调的“你来我往”,要求电影中的美军形象要有所展示。已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美国演员曹操显然谙熟中国片场,虽然在演技层面无法和《兵临城下》中纳粹狙击手的饰演者艾德·哈里斯相提并论,但做到了让一位身经百战又有些刚愎自用的美军精英活灵活现。若是同“臭棋篓子”下棋,赢了也不光彩,削弱了胜利本身的成色。此次张末导演调教的“敌方”,没有刻意矮化,恰恰反衬出我军狙击手的英武善战。
《狙击手》
作为张艺谋导演在大银海报幕上公映的第23部电影,《狙击手》同二十年前同样由他开启“中国大片时代”的《英雄》恰成反差,从规模制作到他一向属意的色彩呈现上,都显出某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艺术追求。就像此次片场,张艺谋执意不做人工雪景,一定要雪景实拍一样,他对于真实战场呈现的较真儿,让这部《狙击手》虽显简素,却凸显出人性的光辉。电影中安排的三次“点名”,无疑是在向近年来国家以隆重的军礼,迎接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的致意。
1951年7月15日,毛泽东主席在致黄炎培的信中清楚地阐明了战与和的辩证关系:“古人说:能战然后能和。我们也是如此。”以此观照这部《狙击手》以及三天后就将正式开幕的北京冬奥会开幕式,张艺谋交出的答卷,值得期待。
责任编辑:夏奕宁
校对:余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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