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代县第2天，我们的任务是考察杀子河的民间传说。代县杀子河一带流传着秦公子扶苏自杀的故事，张师弟在研究民间传说和文献之间的问题，这次考察正好作为研究个案。山西省工商局马春生先生对杀子河的传说有一系列的研究，在《映像》上发表了《代县有条杀子河》一文，这就成了我们顺藤摸瓜的线索。

不过，叶舒宪先生探究历史的眼光则更为深邃，他在玉石之路山西道的考察文章中写到：（雁门关）秦始皇五十岁那年自己曾经也想来，不料走到太行山以东的河北鉅鹿沙丘就死去了。秦始皇最精锐的戍边部队三十万人，由大将蒙恬率领并由太子扶苏亲任监军，驻扎在上郡（陕西榆林）至代州、恒山的长城沿线一带。掌管秦始皇玉玺的赵高趁秦始皇驾崩之机，使用掉包计替换皇帝留给太子扶苏的玺书，假造出另一个玺书，赐死扶苏和蒙恬。……据司马迁的叙事可知，秦始皇生前未到雁门关，死后的尸身却被篡权集团包装在巡幸车上，北出雁门关。雁门关一带百姓至今还到当地的太子庙或扶苏庙中祭拜，这是短命的秦帝国在代州民间信仰中留下的悲壮记忆。

传国玉玺（网络图片，如侵立删）

经过叶舒宪先生这么一分析，我发现这一段历史细节确实意味深长，为什么秦始皇死后都要演一出北上雁门关的戏呢？这出戏是否跟传说中的周穆王西巡有着类似的动机呢？在传说中，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做成传国玉玺，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这成了中国历代正统皇帝的证凭。这似乎隐隐透露出玉石的王权符号象征线索。

上午九点，杨老爷子亲自陪我们到杀子河传说流行的地区去做访谈。当我们来到上磨坊乡的办公室，乡长已经把周边几个村子的老乡叫了过来，我们逐一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年龄、手机号之后，开始了关于杀子河传说的访谈。

磨坊乡访谈

一位庞姓老乡告诉我们：“杀子河”的由来与扶苏太子有关。当时扶苏太子镇守雁门关一带，秦始皇出巡时在半路上驾崩后，胡二世及赵高假传秦始皇的圣旨，让扶苏自杀。扶苏太子比较忠，那时候“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于是，扶苏走到红泥湾一带自杀了。因为是秦始皇的圣旨让扶苏自杀的，所以这条河也叫“杀子河”。

这时王姓老乡补充说：“杀子河”也叫“恨斯河”，就是恨李斯的意思。

庞姓老乡把话头接过去继续说：这里“赤土沟”的名字也跟太子扶苏有关。太子扶苏自杀之后，大将蒙恬依然打算进京为太子辩解。因为他非常留恋太子，所以就抓了一把太子死的地方的泥土吃到肚子里。于是，当地就取名为“吃土沟”，后来觉得吃土沟不太好听，所以改名为“赤土沟”。

磨坊乡地图

另一位庞姓老乡也帮着补充：我们这里还有几个地名与扶苏有关。红泥湾取名红泥湾，是因为扶苏是在这里拔剑自杀的。扶苏自杀后，鲜血染红了泥土，所以这个地方就取名为红泥湾。

张师弟问：你们平时有什么与扶苏相关的活动吗？

庞姓老乡回答说，因为太子爱民如子，所以我们平时生活中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到太庙去向太子祷告。特别是每年农历六月二十日，不知道是太子的生日还是忌日，这一天我们一般会有庙会，对太子进行祭奠。

我好奇地问：你们这儿的庙会唱戏吗？都唱些什么戏呢？

庞姓老乡回答说，一般会唱比较郑重一些的戏，如晋剧、豫剧、北路梆子等；而耍猴、道情这些小戏不能唱，因为这是对太子的不尊重。我们也不唱《杀子报》、《斩子》这些戏。赤土沟就曾经有这么个教训，那次赤土沟唱了一次《杀子报》，戏还没唱完，一顿冰雹就打下来了，从此决定再不唱和“杀子”有关的戏。

张师弟问：你们当地有那些和太子扶苏相关的物体或者建筑吗？

庞姓老乡说，我们代县的18个村都有太子庙的。

扶苏太子殿

陈姓老乡补充道，杀子河里有两种石头，一种是红色的，一种是白色的。红色的是太子的鲜血染红的，白色的是石头为太子戴孝。

唐师姐追问：你们平时是怎样使用这两种石头的呢？

陈姓老乡回答说，我们平时建房等之类的，不会使用杀子河的红、白这两种石头，以表示对太子扶苏的爱戴。

老乡们都很健谈，七嘴八舌地讲着关于杀子河的故事。我的耳朵里装满了代县话的土味乡音，脑子里却清晰地回忆起我十来岁的时候看霍达的历史剧本《公子扶苏》的情形。公子扶苏自杀的悲剧看得我泪流满面，我死活想不通为什么公子扶苏一定要自杀，真希望那出悲剧能换一个结局。那是我在少女时代第二次为一个历史人物的悲剧陷入如此深切的悲痛（第一次是看《史记·项羽本纪》）。同时，也正是扶苏的死，让我在那时就深深地读懂了愚忠愚孝的可怕，并且终生切齿痛恨之。

公子扶苏（网络图片，如侵立删）

（以上访谈内容摘自张玉论文：《神话历史:介于祠堂与神庙之间——秦晋两地扶苏“故事”的人类学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