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蔡灿煌:青年艺术家、焰火设计师,曾担任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文艺演出《伟大征程》焰火总设计师、国庆70周年联欢晚会焰火施放总监、2019年北京世界园艺博览会开幕式焰火总设计。
■传承
如果没有表达,焰火就是一场焰火而已。然而,每一次突破性的创意都是一个自我挤压的过程,这也是作为焰火艺术家最痛苦的时刻。你要独一无二,不能重复别人的东西,同时又要“挤压”出你想表达的东西。
蔡灿煌。
顺利完成大型情景史诗《伟大征程》焰火之后,蔡灿煌还没放松几天,又开始了三个国家大型活动的焰火项目筹备工作。他穿梭在北京、成都、杭州三地的项目组和工作室之间,马不停蹄。绘图、创意、编排、试验、制作……从创意到最终的制作实现规划成为他今年下半年的日常。作为一名青年视觉艺术家,同样也是一位焰火设计师,蔡灿煌认为,一件好的焰火作品,不仅仅营造热闹喜庆的氛围,更应传递时代声音和艺术观念。
2008年与焰火结缘,这个领域小众又专业
“你看我的名字,就觉得可能天生与焰火有缘分吧。”蔡灿煌开玩笑道。出生时,因五行缺火,家中长辈就给他起名“灿煌”。刚来北京时,蔡灿煌曾经一度想改名,“我的名字在闽南语里发音很正常,但在普通话里就非常拗口。”那时,他刚考上北京体育大学武术专业,计划毕业后去做一名警察。
蔡灿煌1985年出生在福建泉州,在闽南文化中,每逢节日和婚丧嫁娶都要燃放烟花鞭炮。他印象最深的是,清明节跟着长辈去扫墓,按照当地习俗要放爆竹。“父辈兄弟姐妹多,小孩子们会把扫墓剩下的爆竹,堆在一起来燃放,升起一片小小的蘑菇云。”对他来说,烟花就是童年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焰火设计师。
真正与焰火结缘是2008年。毕业前夕,蔡灿煌在北京奥运会当志愿者,“当看到焰火组成的‘历史足迹’(大脚印)从北京中轴线走到鸟巢上方时,我第一次被焰火的魅力所震撼。”工作过程中,他结识了当时担任奥运会开闭幕式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的蔡国强,并到蔡国强工作室工作,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学习艺术、布展、焰火知识,并最终成为一名焰火艺术家。
2019年北京世界园艺博览会开幕式焰火。
近年来,蔡灿煌参与了很多大型活动项目,包括2019年北京世界园艺博览会开幕式、国庆70周年联欢晚会、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开闭幕式以及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文艺演出《伟大征程》等,都由他担任焰火施放总监或者总设计。
回忆十年前,刚刚踏入这个领域,蔡灿煌说,那时的自己其实有点懵懵懂懂,只觉得焰火艺术很好玩。然而,与其他艺术形式不同,“焰火”作为表现媒介有一定的技术门槛。凭借着这份浓郁的兴趣,他开始钻研焰火技术和特效,包括它的物理性和化学性、各项技术参数、编程软件甚至是法律法规——“怎样在确保安全的规范内,打造出一场绚烂的焰火。”
如果遇到对焰火设计师这个职业充满好奇的年轻人,蔡灿煌会建议他首先去烟花厂泡上几个月,熟悉焰火产品的属性,再跟着做几个项目,“如果真正有兴趣的话,你就会慢慢往里走,渴望钻研更多;但是如果你只是图一时新鲜,做完两个项目之后会感觉累得要死,因为焰火设计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体力活儿。”
初入行时,蔡灿煌常常跑到乡下,在烟花厂住上几个月,即使现在他还会经常跑到烟花产地的工厂里,做焰火试验。“一方面,我要从艺术的思考逻辑来构思焰火作品,并与大型活动的主题相结合;另一方面,还要解决技术和安全问题,需要不断地测试和调整。”
在国内,焰火设计属于一个相对小众而又专业性较强的行业,十几年前几乎还没有焰火设计师这个职业。那时的庆典焰火,主要由烟花厂技师来设计编排,通常都比较简单,比较传统。“其实,我并不把自己当作一名单纯的焰火设计师,而是作为视觉艺术家参与其中。”蔡灿煌希望,自己带来的焰火设计和创意,不仅仅营造热闹喜庆的氛围,更能通过焰火的形式,来传递时代声音和艺术观念。
“自我挤压”才是最痛苦的时刻
一个大型焰火项目的前期准备时间很长,有的需要一年,有的需要几个月,有的则可能是启动了,中间又暂停一段时间,再紧锣密鼓地继续。今年2月份,蔡灿煌正准备冬奥会的项目,突然接到电话,邀请他参与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文艺演出《伟大征程》的焰火设计。
当时,晚会文艺演出的创意框架已经很完整了,一共有4个环节需要焰火。蔡灿煌的焰火团队入组之后,初步确定了以“100年”这个时间维度理念作为核心进行创意。最初的方案是设计700秒的焰火,每个章节燃放100秒焰火,但导演组和主办方要求焰火创意必须以“安全节俭”为前提,同时还要营造庄严的仪式感。“因此,方案一直在调整,从700秒减少到400秒,最后变成288秒。”
蔡灿煌表示,在做大型项目的焰火设计时,创意和方案会一直调整。“除了艺术和创意本身,你还需要考虑活动主题、成本造价、法律法规以及燃放安全等”。蔡灿煌坦言,这个过程很艰难,“你需要不断地调整,坚持,再调整,再坚持……直到寻找到一个平衡点。”
每当这时,他都会产生疲惫和放弃的念头。“我时常问自己,干吗不回去努力当好艺术家,何必要做这些?”蔡灿煌坦言,从单纯做一个艺术家的角度,躲在自己舒适的角落里更轻松。但是,当你愿意把自己放进公众项目的时候,就会发现艺术其实没有永远正确的,你也需要跟别人去磨合,接受大众的考验,“可以说,限制带来的挤压和调整,反而更能考验作品的韧性。”比如,今年7月1日庆祝建党百年文艺演出中的焰火表演令人印象深刻,绚烂的焰火盛放在鸟巢上空,在各大网络平台刷屏。作为此次焰火总设计师,蔡灿煌创意时回避掉过多文化叙述,只采用红色和金色,不断缩减焰火燃放时长和次数,试图用相对简洁的方式寻找永恒感,最终实现时间维度下的百年礼赞。
“焰火,每天都在放,没有必要进入到一个需要讨论的话题里去。”在蔡灿煌看来,如果没有表达,焰火就是一场焰火而已。然而,每一次突破性的创意都是一个自我挤压的过程,这也是作为焰火艺术家最痛苦的时刻。蔡灿煌说,你要独一无二,不能重复别人的东西,同时又要“挤压”出你想表达的东西。
比如,2019年北京世界园艺博览会开幕式上,具有中国园林美学特色的焰火表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也是蔡灿煌个人非常喜欢的作品之一,他将夜空化作中国传统园林一隅,让梅兰竹菊在焰火形成的中式窗棂中绽放。蔡灿煌表示,中空焰火借用八大山人的《梅花》、赵孟坚的《墨兰图》、倪瓒的《墨竹》、齐白石的《菊花图》四幅经典水墨画,表现花中四君子的精神内涵,是此次燃放表演的观念核心,同时利用中国古代窗户样式,结合焰火动态,让现场观众产生移步换景感觉。
经过煎熬、痛苦甚至放弃的冲动,但最终坚持下来,看到自己的作品在天空绽放的那一刻,很快乐很满足。“尤其是当你看到自己的艺术作品被更多人看到,并留下了印记,心里会非常开心,感到坚持还是值得的。”
你知道打出五颗金色五角星的难度有多大吗?
蔡灿煌说,作为焰火设计师,除了艺术表达之外,还要在形式和技术上做一些探索,才能在现有的视觉效果上作出一点点突破。但是,每一个造型的设计都不简单,要经历无数次的调试。比如,很多人对《伟大征程》中,鸟巢顶部打出的五颗金色五角星印象深刻。殊不知,要用低空焰火打出五颗有棱有角的金色五角星,难度其实很大。
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文艺演出《伟大征程》焰火。
“创意提出时,给导演组、焰火企业以及技师,都带来很大压力。”蔡灿煌说,按照常规焰火技术,打出空心五角星更容易也更保险,而要打出实心五角星,燃放装置需要排列密密麻麻的发射管。“燃放时,会产生能量和热力,互相排斥,就容易走形,有可能变成一个胖胖的海星。”但是,蔡灿煌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实心”金色五角星更有厚重感,也更充满力量感。
为此,他们专门定制了五角星燃放装置,并根据五角星的角度、效果持续时长,不断地调整药球大小以及发射管之间的距离。“我们在焰火产地做过很多次试验,燃放企业从接到任务开始,几乎每天都在做特效造型试验,一开始打出的并不理想,经过反复调整,才最终让五角星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对蔡灿煌来说,最紧张的时刻当数焰火燃放前那一分钟。那时,他和各个导演一起坐在操控台上,戴着耳机,紧张地注视着屏幕。“肯定很紧张,参与这种大型活动你需要丰富经验,但你不能进入经验化模式,因为现场随时都会有突发状况,操控全场的应急能力非常重要。”比如,《伟大征程》第二次彩排那天,正遇到强对流的雷暴天气,那天气压很低,空气中的水分又很大。“等于说,我们是在冰雹里面放了一场焰火,这其实是蛮难的一件事情。”蔡灿煌说,成功燃放之后,你又会有点兴奋,这是一个很难忘的经历。
“针对焰火而言,天气是最不确定的因素之一。”作为一名大型活动的焰火设计师,蔡灿煌经常要现场根据天气状况来判断焰火是否能继续燃放,“你既要小心谨慎,同时又要当机立断,不能犹豫不决,因为如果当场不燃放,你还得找个时间把它放掉,通常布置好的焰火不能随便拆掉,风险性反而会更高。”
焰火其实是一门很古老的手艺。蔡灿煌喜欢看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们用手一个一个地裹焰火球壳,慢慢地,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太紧的话,燃放时需要更强的爆破力,焰火在瞬间迸发出来,时间就会很短暂,一闪就没了。”蔡灿煌说,一款好的焰火,就像一件迷人的艺术品,可以慢慢张开,让惊艳的视觉效果在空中停留足够久的时间,再慢慢熄灭,你会感觉到它的生命周期,以及更为丰富敏感的情感。
“我其实很爱看烟花。”经常在路途中看到有人在放烟花,我都是兴奋地告诉旁边的人一起看。烟花其实很慷慨,你家放的烟花别人也能看;其次,它拥有最原始的力量,当焰火打上去时,在空中爆炸,空气就会燃烧,水会产生烟,如果震动足够大,在空气里传播,你的头发会倒立起来。“也许,远古时期人类看到雷电击中一棵大树,也是这种震撼和惊艳吧。”
■匠人心声
新京报:你在取得成就的过程中,是如何呈现匠心精神的?
蔡灿煌:匠心精神是我们这个时代很需要的一种状态,它不只是用心、细致,把工艺做到极致,还要能体现时代感。我参与大型活动的焰火设计,希望能把拥有的资源发挥到最大,自己的焰火作品能让民众有所收获。
新京报:在生活和工作中,哪些东西是你一直坚守的?
蔡灿煌:希望自己的焰火设计和创意,不仅仅营造热闹喜庆的氛围,更能通过焰火的形式,来传递时代声音和艺术观念。
新京报:什么时候是你认为最艰难的?能够坚持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蔡灿煌:焰火设计前期“挤压”创意,后期与各个部门不断磨合调整的过程都很艰难、很痛苦,但是看到自己的艺术作品被更多人看到,并留下了深刻印记,心里会非常开心,感到坚持还是值得的。
新京报:你获得的最大的快乐是什么?
蔡灿煌:看到自己创意被实现的时候,如焰火在天空绽放的那一刻,都会让我感到快乐和满足。
新京报记者 曲筱艺
编辑 曲筱艺 李铮 校对 翟永军
图片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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