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二章 浯河万人大会
“这些孩子在芝镇不好待了,您说咋办吧?”
弗尼思说:“德鸿,你扯得够远了,回到芝谦药铺吧。你爷爷公冶祥仁、牛二秀才和曹永涛已经喝完三壶酒了。”
芝谦药铺的福棚上有老鼠在跑,我爷爷公冶祥仁仰头瞅了一眼,低头吩咐我大爷公冶令枢到门外边站着去,有人来就说忙着。老人家端着酒盅,拉着牛二秀才和曹永涛三个人进了套房子,套房子挂着厚厚的一个蓑草帘子。牛二秀才对我爷爷说:“小曹是你徒弟,你知根知底,都是咱自己人。老兄,我是来跟你商量商量,兰竹、兰芝,被盯上了,这些孩子在芝镇不好待了,您说咋办吧?”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觉得你们弄的浯河万人大会还是在眼巴前的事儿,小鬼子还像爬到腿上的蚂蟥,扒不下来了。”我爷爷公冶祥仁说,“这时局难料。”
曹永涛捣一下药杵:“蚂蟥扒不下来,那得使劲拍!打!”
我爷爷说:“是啊,永涛放弃学医,也好。当个大医生更好,咱们国家也是病了,小鬼子就是觉得咱们国家体弱,才敢欺负咱。他们怎么不敢欺负美国啊?咱国家需要拿枪拿炮的人治疗,这就是大医生。所以我看好小曹,也支持小曹。兵荒马乱,芝镇这块肥肉,谁都不想放过。张平青住在了大湾崖,他趁机扩编队伍,半夜三更砸门的,在铺子门前撒尿的,大街上拉屎的,都成了他的部下,真是没有教养的一群兵痞。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了个鳖亲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跟张平青熟悉,他几次三番找我帮他,但是我觉得不是一路人。潍州县县长厉文礼当上了八区行署专员兼游击司令,那更是一个怂包,为了躲避鬼子,也躲到了芝镇,部队住在芝镇的外围乡间。张平青部盘踞镇内,既有坚固围墙可守,又有烧酒铺子进贡,缩头乌龟享清福;厉部则驻芝镇周围村庄,在村子里的大户家住着。最要命的是,日本鬼子插手,碉堡里这俩鬼子轻易不出来,但却是更厉害更凶残的狗。三条狗,明着各管一摊,暗里互相咬,狗咬狗一堆毛。我还听说,张平青跟鬼子还有来往,时常派人去给碉堡里的鬼子送酒。他想借日本人的手,把厉文礼的人赶跑。张平青总以为芝镇就是他的,如果你打心眼儿觉得芝镇是你的,你就得好好保护啊,赶走倭寇啊,可他又在摇摆不定,有奶便是娘。咱是秀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年头,谁手里有枪有刀,谁才能说得起狠话和硬话。”
我爷爷一提到“秀才”,牛二秀才微微一笑。我爷爷知道说漏了嘴,也跟着笑笑。他心想,牛二秀才可不是一般的秀才,他干了秀才干不了的大事。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个秀才。
我爷爷说:“秀才啊,我倒想起李子明来,他走了也得有十年了吧?从咱们芝镇走出的栋梁之材,赍志而没。”
牛二秀才道:“可不。咱这黄埔军校走出的学生,在芝镇是头一个,要活到今天,那得杀多少鬼子。”
“当年你把李子明的遗体从长沙运回来,在芝镇公祭,那也是惊天动地的事儿。”
“我的爱徒啊!”
公冶祥仁想起李子明的夫人曹香玉,说:“曹香玉是我的远房表妹。她也命苦,三个孩子先后夭折了。我去给看过病。”
牛二秀才说:“你这个表妹啊,就喜欢孩子,看着谁家的孩子都觉得亲得慌。她就把李家的子侄儿弄到家里,也吃也住,一个侄儿李敢死了爹,另一个侄儿李震死了娘,他们都拿她当亲娘一样待。孩子恋孩子,你那女婿兰竹,也爱到她家去。曹香玉家成了孩子窝。”
弗尼思说:“德鸿,你可知道,这李震当过你们《利群日报》的社长。”
我当然知道,报社纪念创刊七十周年,我还专访过他。他还说到我的表姑奶奶曹香玉,要没有她,就没有他的一切。他说从芝镇往沂蒙山跑的那个凌晨,我表姑奶奶曹香玉塞给他两个煮得烂乎乎的地蛋,可刚跑出芝镇,一个跟头,把地蛋挤扁了。“知道地蛋吗?地蛋就是土豆,地里生的蛋。”李震老人一口芝镇话,他离休在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的任上。
牛二秀才守口如瓶,没敢跟我爷爷说,曹香玉家也被盯上了。
牛兰竹他们弄来的汉阳造、马大盖、土乌鸦、“本地打”等,仔细地擦了,放在曹香玉家炕洞里。牛兰竹把自己的小队伍命名为铁流,曹香玉的家成了铁流的指挥部。他们还请了在省城上过高中的牛树和做教官,成立了担架队、护理队、突击队,村里的女学生们大部分都参加了护理队,由在德国教堂里干过的安妮教着怎样包扎、怎样护理伤口。小队伍每天从太阳出到太阳落,立正、稍息、跑步、射击。白日里操练,晚上在小学校里上课,由牛二秀才主讲。周围村子里的青年,每天听到芝东村练操声和嘹亮的抗日歌曲,也纷纷过来要求加入队伍。
正在热火朝天练兵之时,国民党政府好像也想起来要训练民众了,于是统计上册。这年九月,他们对每个区都派了一个委员,负责监督民众训练。
分到芝镇的那位委员是个大肚子,姓乌,人都喊他乌大肚子。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
原地址:https://www.chinesefood8.com/43687.html版权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
本文系作者授权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