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是荔枝收获小年，荔枝初上市时，60元一斤，不少媒体都在呼唤“荔枝自由”。炎热夏夜，作为一个广州籍河南人，我坐在阳台上吃着荔枝吹风纳凉，不禁浮想联翩，如果穿越到令人向往的北宋，在北方，河南能吃到荔枝吗？又是怎么吃的？

李巍元 | 文

北宋时的河南能吃到荔枝吗？

答案是肯定的。首先，当时的大BOSS宋徽宗赵佶不仅是个擅长书法绘画的文艺青年，对荔枝也情有独钟，甚至下令种植，要在开封留住这种美味。赵佶有诗《宣和殿移植荔枝》云：“密移造化出闽山，禁御新栽荔子丹”，看样子，他在开封皇宫里新栽的荔枝已经成熟变红能摘着吃了。

其次，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出现了多处开封市民喝香饮子的生活场景。香饮子，就是用草药、香料、天然花果加工成的饮料，相当于现在的奶茶，北宋以此为时尚，并且荔枝膏最受欢迎。可见，当时的百姓已经对荔枝非常熟悉了。

第三，据北宋文学家蔡襄的《荔枝谱》记载，大宋的荔枝不仅卖到了漠北、西夏，还出现在了朝鲜半岛、日本和阿拉伯等国家和地区。了不起吧，荔枝那么早就可以走出国门了。

这么说来，北宋时，在开封吃到荔枝不成问题。

北宋时河南的荔枝从哪儿来的？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中国是荔枝的原产国。荔枝原始分布区域只有海南和广东。汉代开始，移植到西南地区，经过培植，不仅品种繁多而且口味上乘。到了唐朝时，四川成了荔枝大省。宜宾、泸州、乐山和涪陵是四个主产地。

值得注意的是，它们的地理位置大约都在北纬30度线上，呈现出明显的纬向带状。唐朝时，这一带的气候刚好适宜荔枝生长。而另一个有趣的现场是，荔枝的主要需求地域长安和洛阳大概位于北纬34度线上。两者相差4个维度。唐朝时地方向朝廷进贡荔枝，四川的荔枝运往长安，广东的荔枝运往洛阳。

· 唐朝时四川荔枝进入长安的可能路径图源：《杨贵妃所吃荔枝是如何送到长安的》

到了宋代，四川气候变冷，温度降低，生性畏寒的荔枝开始出现不适，川荔的产量和品质出现严重下滑。与此同时，唐代着手种植荔枝的福建经历过长期的默默无闻后开始扬名天下。到了南宋，范成大就已经称赞，“今天下荔枝，当以闽中为第一”。

宋代福建荔枝的种植区域主要集中在福州、莆田、泉州和漳州四个沿海城市。那里是亚热带湿润气候区，是非常适合荔枝繁衍的人间乐土。

· 宋代荔枝分布图

也就是说，北宋时，开封的河南人吃到的荔枝，非常大可能来自广东和福建两省。

北宋时闽粤荔枝如何运往河南？

首先说说作为贡品的荔枝是如何运到开封的。在文章开始，我提到，宋徽宗赵佶因为喜欢荔枝而尝试把福建的荔枝运到开封培植。太师蔡京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四季分明的开封和终年温暖潮湿的福建气候差异巨大，荔枝在北方寒冷的环境中根本无法越冬存活。并且，再往前数1100年，汉武帝也动过在长安培植荔枝的脑筋。

他建起了以荔枝命名的扶荔宫，每年从海南运过来上百株荔枝幼苗进行培植，坚持多年后以失败告终。蔡京执拗不过天真烂漫的文艺青年大BOSS徽宗，开始执行培植计划。

· 蔡京书法

农历三月，他派人去现在的福建省莆田市仙游县，连土完整挖出植株小并且挂果的荔枝树种到瓦瓮里，用海船运出湄洲湾，径直送往首都开封。

没想到，在北方同样炎热的农历四、五、六月，荔枝竟然也像在南方一样果实越长越大最后还成熟了。也就有了宋徽宗“禁御新栽荔子丹”的欣喜和感叹了。

但不得不说，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荔枝植株无法在开封成功越冬，活到第二年也就没有可能性了。

其次说说作为普通老百姓可以消费的商品的荔枝是怎样运到河南的。宋代的福建人，凭借精明的经商头脑，把荔枝这种“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贡品变成了“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普通零食。

经过隋唐两朝的持续兴修水利，宋朝的水路交通变得相当发达。从《清明上河图》中沿着汴河入城的多艘大型船只就能看出其时海运和漕运的发达。与长安相比，开封距离荔枝产地福建更近，于是商人们便“水浮陆转，以入京师”，也就是水路和陆路结合，将荔枝送往开封。

· 北宋发达的运河交通图源：纪录片《追寻宋金时代的别样生活2》

北宋时河南能吃到新鲜荔枝吗？

答案是否定的。公元820年，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在重庆做官，为荔枝图作序时写道，（荔枝）“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这句话被后人定义为荔枝的保鲜期为5天，事实上确实如此。

开封距离最近的荔枝产地福州不少于1500公里，不论是走陆路、漕运、海运，抑或是拿出水陆结合的最优方案，再加上宋代最先进的保鲜技术，新鲜荔枝到了开封也肯定腐败变质了。

到这里，你可能会说，不对啊，唐明皇和杨贵妃都能吃到新鲜的荔枝，有杜牧唐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为证。怎么到了宋朝，反而吃不上新鲜荔枝了呢？

经过在中国知网查阅大量公开发表的期刊论文，专家研究的结论都支持杨贵妃吃的不是新鲜荔枝。及至到了宋朝，开封的吃货们吃不上新鲜的荔枝，这也是事实。

那他们吃到的荔枝是什么呢？准确答案是荔枝制成品。到了宋代，荔枝加工技术得到发展和应用。红盐和扶桑花制成混合液，把新摘的荔枝放进去浸泡，晒干后就成了荔枝干，可以存放三、四年，这是多数荔枝的宿命，缺点是鲜味丢了。

后来聪明的福建人又尝试烈日直晒，保留住了新鲜的味道，这种方法做出来的也是荔枝干。第三种方法就是剥皮的新鲜荔枝去掉水分放到蜂蜜中煎煮，做成荔枝煎。第四种方法就是做成荔枝酱。荔枝干制成后没有跨年，那么荔枝的鲜味还是有的，到了下一年就会大变。这些尚未跨年的荔枝干被叫做新荔枝。

杨贵妃能吃到的荔枝充其量也就是新荔枝。说到这里可做这样的联想，杨贵妃吃的不是新鲜荔枝，荔枝就不需要着急运往长安，那唐明皇动就不须劳民伤财动用国家驿站资源加急运输，那后来诗人写的大把讽刺杨贵妃吃新鲜荔枝的诗词极大可能是以讹传讹。杨贵妃荔枝这锅背得有问题。

北宋开封人民在街头商店或走街串巷的商贩那里买到应该就是荔枝干货了。农历三月清明时节南方荔枝尚未成熟，《清明上河图》中提到的最受欢迎的荔枝味奶茶，肯定是上一年的荔枝干货做成的。

甚至经考证，荔枝味来源于荔枝膏。用乌梅、沙糖、麝香、生姜汁和熟蜜磨碎，混合，熬煮后制成的荔枝膏也会有荔枝的味道。对，你没看错，荔枝膏竟然可以和荔枝没有半毛钱关系。套路好深呢。

北宋有河南老乡吃过新鲜荔枝吗？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因为距离遥远，保鲜技术不发达，北方人想在北方吃到新鲜荔枝几乎没有可能性，但是如果他们有机会去荔枝产地工作或生活，吃到新鲜荔枝就不成问题了。

早在秦汉时期就有中原人士被派去广州等岭南地区做地方官，想必曾和荔枝有过亲密接触。前面提到的白居易是新郑人，他之所以能定义荔枝的保鲜期，就是因为他去了现在的重庆做忠州刺史。

明升暗降的仕途中，郁郁寡欢的白居易吃荔枝留下了《荔枝图序》，在城东的山坡上种花，取名东坡。

两百多年后，在距离（重庆）忠州400多公里，同是荔枝产区的（四川）眉山，出生了一个苏姓男婴。成年后，他和父亲以及弟弟前往首都东京考取功名，名震中原。

对，他就是苏轼，他的爸爸和弟弟分别是苏洵和苏辙。然而，他接下来的仕途并不顺利。还好他学会了乐观豁达地面对人生起伏。

苏轼被贬湖北黄州效仿白居易东坡耕种，世上才有了苏东坡这个名字。

再后来被贬广东惠州作“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使惠州荔枝名声大噪，实际上，在《证类本草》和《荔枝谱》中都认为宋代岭南荔枝品质为最下。

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路上的东坡先生为什么大夸岭南蛮夷之地并不美味的惠州荔枝？向弟弟苏辙要求一定把自己葬在河南，并最终如愿的东坡先生魂归中原时，他还会记得老家四川眉山的荔枝、广东惠州的荔枝和河南开封的荔枝膏各自味道吗？

注：行文中所用图片，标明出处之外的，均为作者制作。

李巍元

男，1988年出生，河南省周口市人

广播电视专业硕士研究生

求学西安，任教深圳，曾仕湛江

现为广州市卫生健康系统宣传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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