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匈奴,相信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与汉朝长达百年的拉锯战。
其实匈奴兴起于夏末商初之际,在历史的进程中,匈奴人一直与中原王朝如影相随,并且摩擦、冲突不断。而匈奴的名字,是由山戎、鬼方、猃狁、荤粥、戎狄等不断演变而来。
到了秦朝,匈奴第一代首领头曼单于被儿子冒顿射杀。此后,匈奴在冒顿的统治下达到鼎盛,致使北方的浑庾、丁零等诸部纷纷臣服,势力范围波及贝加尔湖;向西大败月氏国国;向南则征服了楼烦、白羊河南王,并将秦大将蒙恬收复的河南地(河套平原)重新占领。
此后,匈奴与汉王朝展开了断断续续的纠缠与争斗,直到东汉永元五年(公元93)前后,一直与中原王朝对抗的北匈奴才在中原王朝的打击下惶惶西迁,匈奴之祸才平息下来。
历史上还有一个民族,曾经搅动了整个欧亚大陆,他就是白匈奴。乍一听,就像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区别一样,以为白匈奴是匈奴的远房亲戚。
的确,他们自称匈奴人,所以欧洲人为了与匈奴区别,给他们起名为白匈奴。中国则称他们为噘哒人。
这个不出名的民族是如何搅动整个欧亚的?
如同大多数游牧民族一样,噘哒人没有自己的文字,自然也就没有其本民族的史书流传下来。由于他们曾经立国于中亚,处于欧亚大陆东西方交通的必经之路,他们的历史散见于东西方各国的史书记载之中。
但这些记载不仅零散,而且相互矛盾,就是其族名也存在着多种不同的记载。中国史书中也称噘哒人为“厌达”、“厌怛”、“悒怛”、“挹阗”,称他们建立的国家为滑国。
拜占庭史书中称他们为Ephthalitai、Hephthalitai或Abdelai;亚美尼亚史书中称他们为Hep’t’al,波斯史书中称他们为Heftal,阿拉伯史书中称他们为Haial或Hayatila,而印度的碑刻铭文中则作Huna,印度的文献中作Sveta Huna,即白匈奴。
4—8世纪起源于欧亚草原上的北方游牧民族多被称为“匈奴”或“匈人”,噘哒人被称为“匈奴”或“匈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还被称为“寄多罗匈人”、“贵霜匈人”或“匈奴贵霜”。从其称号的复杂性中,我们可以窥见噘哒人的历史是多么复杂与神秘。
噘哒人的族源是更为复杂难辨的历史学难题,目前学者有十几种不同的猜测,但没有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定论。《梁书·滑国传》说噘哒人的语言“待河南人译然后通”,此处的河南人是指当时已经迁入黄河以南的吐谷浑人。噘哒人与出自鲜卑的吐谷浑人语言相通,说明噘哒人与鲜卑人渊源很深。
按噘哒史专家余太山先生的看法,哒人最初可能是乙弗鲜卑的一支。
自公元1世纪,鲜卑人大量进入辽东半岛北部地区以后,鲜卑人就已经成为在辽东、辽西占有优势地位的民族,随着东部鲜卑三大部(慕容部、段部、宇文部)的兴起,鲜卑人成为东北南部地区的统治民族。
到东晋时,一支鲜卑化的“灌奴部”人与一些鲜卑人的部落相融合,以鲜卑人的面目逐步迁徙到高平川地区(今宁夏固原一带),这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乞伏鲜卑。
最初的乞伏由如弗、胡引、出连、叱卢四部组成,我们可以肯定,其中的如弗部出自鲜卑,这一支鲜卑人后来被称为“乞伏”鲜卑也与此有关。现代学者多认为,乞伏部包含鲜卑、羯胡、匈奴和敕勒等民族成分,是一个十足的“杂胡”。
大约在公元371年,前秦苻坚发动了对乞伏鲜卑的战争。
在受到沉重打击后,乞伏鲜卑分裂,一部分投降前秦,但在淝水之战后又复兴,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这就是西秦;一部分留在了塞北,依附拓跋部,慢慢地融入拓跋鲜卑之中;另一部分则开始了进一步的西迁。
这些西迁的乞伏鲜卑人又分为两支:一支到达美丽的青海湖畔,成为后来的乙弗部;另一支则越过阿尔泰山,经过伊犁河流域最终进入中亚,发展为后来的噘哒人。
有些中国史书称噘哒人的发源地在今天的阿尔泰山,可能是因为他们在迁徙的过程中,在阿尔泰山停留的时间较长。
对于这些祖先发源于大兴安岭的人们来说,阿尔泰山与深深存在于他们记忆深处的发祥地极为相似,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依赖于他们熟悉的大山的保护,他们的实力也在增强。
在拓跋鲜卑迁入漠南草原并将注意力转向南方的黄河流域以后,鲜卑各部留居漠北草原的已经很少了,南迁已经成为各部的共同目标。并不是鲜卑人愿意放弃大草原,而是逐年降低的气温使他们感觉到,只有南下,他们才可以寻找到更适宜居住的地方。
匈奴人被寒冷的气候驱赶到遥远的东欧草原,出于同样的原因,鲜卑各族南下进入黄河流域。长期与汉王朝处于敌对状态的匈奴人无法南下,不得不西走异域。
相比之下,鲜卑人是幸运的,不仅毫不费力地从匈奴人手中接管了蒙古草原,而且衰弱的西晋与随后混战不断的各割据势力,都没有能力阻挡鲜卑人南下。
如同匈奴人西迁之后,鲜卑人进入蒙古草原填补了势力的真空一样,在鲜卑各部南下之后,草原上新兴起的柔然人又填补了势力的真空,继鲜卑人之后,成为漠北草原的主人。
“柔然”一词,有人认为是“聪明、贤明”之义,或认为含有“礼义、法则”之义,或认为源于阿尔泰语的“异国人”或“艾草”等。“柔然”,也被称为“蠕蠕”“芮芮”“茹茹”“蝚蠕”,但这些都是侮辱性称呼。
在拓跋鲜卑建立的北朝所留下的碑刻中,也称其为“匈奴”“鬼方”“凶奴”“猃狁”“北虏”,由这些称呼来看,当时人已经搞不大清楚柔然人究竟属于什么民族。
关于柔然人的来源,史籍记载歧异,学者间也存在不同意见,大体来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其出自东胡或鲜卑,一派认为其出自匈奴。还有的学者认为,柔然人就是欧洲历史著作中提到的“阿哇尔人”(Avars)。
归附北魏的柔然首领阿那瓌曾对北魏孝明帝表示,其先世“出于大魏”,孝明帝回答道:“这一点朕早已知道。”
有人根据这条记载认为,柔然的统治者应与北魏的统治者同族,即属于拓跋鲜卑。但考之史书的记载我们可以发现,阿那瓌所说的“出于大魏”,指的是柔然最高统治集团郁久闾氏的始祖木骨闾,是力微时被拓跋鲜卑掠获的奴隶,后来被免除奴隶的身份,成为拓跋部的一名骑兵。
而当时的拓跋鲜卑人似乎还不习惯掠夺同族人为奴隶,这条记载无法证明木骨闾是拓跋鲜卑人,却正可以证明他不是拓跋鲜卑人。木骨闾逃离拓跋部自行发展时,最初召集到亡命之徒百余人,依附游牧于阴山北意辛山一带的纥突邻部。
到其子车鹿会的时代,不断兼并其他部落,拥有不少部众和财富,并开始自称柔然。从这种发展过程来看,最初的柔然部落恐怕就是诸族杂糅的混合体。
匈奴西迁后,草原各部纷纷兴起,并重新划定彼此的驻牧范围,蒙古草原的民族分布格局变化巨大。柔然人兴起于漠北草原之后,其所控制的主要是鲜卑、敕勒、匈奴和突厥等许多民族和部落。
面对来自东方柔然人的压力,噘哒人的祖先无力与之抗衡,不得不离开令他们眷恋的阿尔泰山,向更遥远的西方走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是在无意中,他们踏上了从前游牧民族所走过的西行之路,向西进入伊犁河流域。
沿途没有路标,指导他们的是水草与河谷。大约在4世纪70年代初,噘哒人经过巴尔喀什湖及楚河流域,来到中亚的索格底亚那,并顺利地控制了柴拉夫善河流域。
为免遭柔然人的袭击,噘哒人主动向柔然称臣,并与柔然通婚,曾经有三位噘哒王的妻子都是柔然首领婆罗门的姊妹。
位于中亚阿姆河、锡尔河之间的索格底亚那也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因索格底亚那简称粟特,当地居民也被称为粟特人。
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这里曾是波斯帝国的一部分,在亚历山大东征之后,塞琉古王国曾统治这里,希腊的势力进入粟特。紧接着,贵霜帝国控制了粟特人的居住地。
贵霜帝国的建立者大月氏人本是中国境内的一个古老民族,他们原本生活在祁连山一带,被匈奴人打败之后,自河西走廊西迁伊犁河流域,后来受到匈奴人支持下的乌孙人的进攻,不得不又放弃伊犁河流域,转向西南进入索格底亚那。
立国于阿姆河以北之后,月氏人的势力逐渐南扩,甚至越过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印度次大陆的西北部地区。噘哒人在无意之中,走上了与月氏人相同的西迁之路。
其实,循水草西迁的中国北方草原民族的归宿只有两个,如果他们在越过阿尔泰山脉之后,不向西南进入中亚地区的话,限于地理环境,他们就只有一条路,即向西进入俄罗斯草原。月氏人、噘哒人走的是前一条路,匈奴人走的则是后一条路。
月氏人与乌孙人都是白种人,中亚的阿姆河、锡尔河流域一直就是白种人的分布区,在最晚进入这一地区之后,因与当地居民通婚,或者是因为有当地的部落的加入,噘哒人已经开始具有白种人的某些特征。
有些史书中称噘哒人为“白匈奴”,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鲜卑人持续数百年之久的迁徙浪潮中,噘哒人是鲜卑人在西迁的道路上走得最远的一支,但关于他们迁徙的历程,中外史籍都语焉不详。我们只知道,这支鲜卑人一直保持着游牧风俗,始终是马背上的民族,正是游牧生活的机动性使他们有能力自东北亚走到万里之外的中亚,并征服当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转操农业与商业的民族。
在中亚,在这个东西交往的咽喉要道、多种民族与文化的交融之地,噘哒人开始建构自己的国家。
进入索格底亚那之后,噘哒人征服了当地的粟特人,却并没有彻底灭亡粟特人的国家。杀死原来的粟特王之后,他们另立了一个亲噘哒的粟特人为王,保留粟特人原来的国家政权组织和机构,使之成为一个与哒保持密切联系和忠诚的傀儡政权。
一般认为,见于中国史书记载的435年至479年间向北魏朝贡的“粟特”,就是指这个在噘哒人控制下的傀儡国家。
面对中亚地区的绿洲农业,面对依赖东西方贸易保持繁荣的绿洲城镇,以及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绿洲国家,游牧的噘哒人的武力虽然足以征服,但习惯随水草迁徙的噘哒人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管理和统治,他们只能满足于这些国家的称臣纳贡,让其在自我管理中过着与从前一样的生活,而他们自己也过着与从前一样的生活,和他们的畜群一起在中亚草原上游荡。
噘哒人强盛时有四十多个属国,但我们却搞不清楚其首都所在地。
有人认为,噘哒人自伊犁河流域西迁之后,就已经在楚河流域的怛逻斯河流域建立了都城;反对者认为,直到噘哒人的国家被突厥人灭亡前的二十年左右,噘哒人才开始走向定居,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处都城。从噘哒人一直保持着游牧的习惯来看,后一种情况似乎更为可能,前期的所谓都城,大概不过是噘哒人首领的驻牧地。
数百年之后,因为新兴起的阿拉伯人与盛唐帝国间的一次遭遇战而闻名的怛逻斯河,在当时的地位还远不及楚河流域重要。原因很简单,这里的空间不如楚河流域开阔,自然条件也不如楚河流域优越,即使噘哒人要建立一处永久性的都城,他们也不会选择这里。
导致噘哒人离开伊犁河、楚河流域继续西迁的原因,主要还是柔然势力的西进,强盛时的柔然帝国势力已经西进到楚河流域。
在历史上,每当蒙古草原中部兴起一个强大的民族并向外扩张势力时,如果其实力足够强大,几乎总会引发“多米诺”式的民族西迁浪潮。
匈奴人兴起以后,乌孙西进伊犁河流域,驱逐原来生活在这里的大月氏人,大月氏人西迁进入原来是塞族人控制的阿姆河、锡尔河流域。
塞族人一支西进伊朗高原,因为他们的缘故,这一带被称为塞种斯坦,就是现在伊朗的塞斯坦省。
另一支南下帕米尔高原建立了罽宾国。当噘哒人在柔然势力的逼迫下西进的时候,历史上演了惊人相似的一幕。进入中亚的噘哒人势力甚至超过当年的月氏人,他们西击波斯、南征印度,对西亚和南亚的历史发展都形成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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