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高级记者 朱远祥
她49岁,她79岁。一位是被拐儿童的母亲,一位是“人贩子”的母亲。
被拐儿童母亲是广西全州县的曹美玲,儿子16年前失踪,至今杳无音讯。拐走她孩子的,是湖南龙山县的陈广兴。近日,陈广兴的母亲黄菊花得知,她的被称为“人贩子”的儿子,11年前已经服毒身亡。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黄菊花,寻找儿子苦无进展的曹美玲,都有身为人母的酸楚。16年来,因为各自的儿子,这两位年龄相差30岁的母亲,跨越千里认识、“交锋”,又彼此怜悯。
2022年1月13日,曹美玲和黄菊花时隔五年后再见面。 本文图片除注明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2022年1月13日,曹美玲又从广西来到湖南。“人贩子”死亡后,她希望能从黄菊花口中得到自己孩子哪怕一丁点线索,但黄菊花帮不了她。两位母亲一见面,还没进屋就相拥而哭。
曹美玲曾说,如果黄菊花帮忙找到孩子,就认她为干妈。
黄菊花说,曹美玲“像女儿一样”,时常提着礼物来看她,还帮忙干农活,自己内心“过意不去”。
摆在曹美玲家客厅的蒋峥三岁照片。
被拐儿童的母亲:5岁儿子被“彭叔叔”带走了
在一片山林里,曹美玲终于找到了儿子蒋峥。她看到儿子没穿衣服,身上披着树叶,“就像一个野人似的。”儿子质问她:“妈妈,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曹美玲喜极而泣,赶紧说:“妈妈一直在找呀,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上面的场景,是多年来萦绕在曹美玲脑海里的一个梦境。那次她从床上醒来,感觉一片恍惚,“我以为是真的,醒来掐了一下大腿,才知道是做梦。”
曹美玲家位于桂林市全州县才湾镇,一栋贴着暗红瓷砖的房子。一楼是曹美玲夫妇开的诊所,生活居家则在三楼。进入客厅,一眼就能看到电视机边摆着的两幅蒋峥照片,都用金黄色的外壳裱着。一张是蒋峥4岁时拍的——他双手叉腰,看起来很神气;另一张是3岁时拍的,他模仿动画片里迪迦奥特曼出场时的标志性动作——右手握拳朝天。那时的他,调皮地咧着嘴,一脸灿烂的笑容。
犯罪嫌疑人陈广兴的图片。 受访者 供图
蒋峥失踪的时间,是2006年3月4日,那时他五岁。
曹美玲记得,那天是星期六,读学前班的儿子不用上学。早上,蒋峥跟往常一样,从旁边的早餐店买了一碗米粉,端回来与在诊所上班的妈妈分着吃。上午,他和小朋友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玩耍。到了11点左右,曹美玲没看到儿子,急得四处寻找。有人告诉他,一个戴着帽子的男子牵着蒋峥上了去县城的面包车。
曹美玲很快了解到,带走儿子的“人贩子”,是曾多次来诊所打针买药的一名湖南人。那男的喜欢逗孩子,一来二去便和蒋峥熟了,孩子叫他“彭叔叔”。她说,有一次,“彭叔叔”带着蒋峥刚出门,被曹美玲的姐姐喊住,“彭叔叔”说去给孩子买糖吃。他出去一会后返回来,送给蒋峥两包奶片糖。
儿子失踪后,曹美玲和家人到附近的车站、宾馆寻找,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到电视台打广告,可就是找不到蒋峥和那个“彭叔叔”。
“我越担心什么,就发生什么。”曹美玲哭道。
1999年,读过卫校的曹美玲和乡村医生蒋平元结婚。一年多后,曹美玲在县妇幼保健院生下了蒋峥。“我生了两天一夜才生出来,还打了催生素。”曹美玲记得,儿子出生后体重7斤8两,是医院产房里那天出生的唯一男婴,“护士说,那天一船的女孩,终于来了一个撑船的。”
回忆儿子的时候,曹美玲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在这位母亲的印象中,小时候的蒋峥活泼好动,经常大方地和其他小朋友分享零食,有时说话很风趣。“一天晚上他尿裤子,他就说,妈妈,又下了一点点雨。”曹美玲忍不住笑了。她还记得,儿子每晚入睡前都要听她唱儿歌,每天早上爬起来都会亲她,“先亲我的额头,再亲脸,然后是下巴……”
小时候的蒋峥,长着圆圆的脸,单眼皮,喜欢笑。一岁的时候,有邻居抱着蒋峥,开玩笑说:”这么漂亮的孩子,10万块钱都有人要。”曹美玲一听就急了,“开什么玩笑,自己的孩子是无价之宝。”
曹美玲说,那时候她有些恐惧地想:“假如儿子被拐走了,就只能看照片了。”
陈广兴父母的家。
上世纪九十年代至本世纪初,是我国拐卖儿童案件的高发期。曹美玲记得,蒋峥出生不久,她表姐的一个7岁儿子被人拐走,死在全州火车站附近一间废弃房屋里;蒋峥3岁多的时候,她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打拐的节目介绍,湖南一个4岁孩子被拐到广西柳州,历经苦难才找回来。她对这类事情特别敏感,她常叮嘱儿子:在外面别和陌生人说话,别坐外面的车子。
“我对峥峥说,你要是被别人拐走了,遇到的就是新妈妈,就看不到我这个旧妈妈了。”曹美玲回忆,“儿子当时对我说,妈妈我不会跟人走,我不要新妈妈,我就要你这个旧妈妈。”
曹美玲说,蒋峥四五岁的时候一直能背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被拐走前的那几天,她还考过儿子,“他都一口气背出来了。”
可是,儿子还是被拐走了,从此再无消息。
常年以泪洗面的曹美玲,从昔日结婚照上那个美丽新娘,变成一个眼圈发黑、颧骨突出、头发日渐稀疏的瘦弱妇女。她比姐姐小6岁,许多人却以为她才是姐。
怎么寻找儿子?这让曹美玲头疼。儿子皮肤白嫩,身上没有特别明显的标记。“我当时还说,假如有一天你被拐走了,妈妈怎么找你?你身上一点记号都没有。”曹美玲怪自己“乌鸦嘴”:“那时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我现在都感到奇怪。”
有次帮儿子洗澡,曹美玲发现了一个小“记号”:第二个脚趾的背面有颗小痣。“我不记得是左脚还是右脚了。”曹美玲自言自语地说:“我那时就对你说,一痣之脚,走遍天下。现在妈妈真是走遍天下去找你……”
嫌疑人的母亲:十多年后才得知小儿子已服毒自杀
拐走蒋峥的“彭叔叔”,到底是什么人?
曹美玲后来了解到,儿子被拐前,那名自称姓彭的男子已在镇上住了两个月左右,租住在一家宾馆,每月租金60元。该男子操湖南口音,平常喜欢买彩票。
蒋峥被拐走的当天傍晚,“彭叔叔”给蒋峥家里打过电话。当时曹美玲等人在外面找孩子,接电话的是蒋峥外婆。
“当时峥峥在电话里哭,他说想妈妈,想回家。我问他在哪里,他说不知道。”蒋峥的外婆回忆,电话那头有名男子说话,“他说在黄沙河镇,明天把孩子送回来。”几分钟后,对方又打来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峥峥的堂伯。对方开口就问“你是谁”,峥峥堂伯觉得有些蹊跷,就说自己是蒋峥爸爸,没想到对方马上挂了电话,此后再也没打过来。
“那人肯定是想要钱,听声音知道接电话的不是峥峥爸爸,可能怀疑是警察,就再也没联络了。”曹美玲分析。
后来派出所调查发现,“彭叔叔”住宾馆用的是湖南道县的假身份证,曾在宾馆附近的邮政储蓄所收过两笔汇款。
“一笔是四五千块,另一笔是两千多。”全州县公安局刑侦中队长许水源近日告诉澎湃新闻,当年全州警方根据线索查到,犯罪嫌疑人收到的汇款是从湖南省湘乡市汇出的。民警赶赴湖南,查实汇款人的真实身份是犯罪嫌疑人的哥哥陈广文,当时在一家砖厂上班。拐走蒋峥的“彭叔叔”,真名叫陈广兴,湖南湘西龙山县人。
陈广兴的母亲黄菊花。 罗振宇 图
陈广文、陈广兴的母亲黄菊花,常年生活在湘西的偏僻山村——农车镇塔泥村。她和老伴生育了四个儿子,名字里分别含有“文武都兴”,但儿子们显然没为父母争气。
2006年,全州公安人员侦查蒋峥被拐一案过程中找到陈广文,发现对方竟是身负命案的逃犯。而拐走蒋峥的陈广兴,当年也牵涉该命案。
刑警许水源调阅案卷发现,1996年,“老大”陈广文、“老三”陈广都、“老四”陈广兴这三兄弟,在龙山县运输销售木炭时与拦车的林业站人员发生冲突,杀害了一名工作人员。案发后,从犯陈广都、陈广兴先后被判刑,主犯陈广文逃走。
此次,逃亡10年的陈广文被警方意外抓获。据许水源介绍,经过审讯,民警未发现他汇款给陈广兴与拐卖儿童相关。陈广文称,“老四”后来没和他联系,他也不知其下落。
法院裁判文书显示,被告人陈广文犯故意杀人罪,2007年8月被湖南高院终审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此后经过多次减刑,2016年时减至有期徒刑十六年九个月,刑期至2029年4月。
“老三”陈广都告诉澎湃新闻,在这起命案中,他是从犯且有自首情节,被判刑二年,“老四”陈广兴被判刑四年。
曹美玲说,她从警方处了解到,出狱后陈广兴在长沙抢劫,又被判刑一年。2005年再出狱后,陈广兴直接去永州市道县找前妻,两人发生冲突。此后陈广兴远赴广西全州,来到了曹美玲所在的才湾镇。
陈文兴在才湾镇拐走蒋峥后,警方对其上网追逃。2009年5月,广西公安厅对5名拐卖儿童的犯罪嫌疑人发布悬赏通告——陈广兴名列其中。
2009年5月,《南国早报》刊登了广西公安厅对陈广兴等人的悬赏通告。
这些年来,“人贩子”陈广兴不知去向。此案后来成为公安部督办案件。
2021年1月,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团圆行动”。主办蒋峥被拐一案的许水源告诉澎湃新闻,2021年桂林市、全州县两级公安对此案“从头到尾又梳理了一遍”。民警赴湖南龙山县塔泥村,对陈广兴的父母——黄菊花夫妇抽血采样。警方经过DNA系统的比对,发现十年前的一具无名尸,是黄菊花夫妇的亲生儿子。
那具无名尸体,是2011年在湖南江华县白芒营镇的一家宾馆发现的。因身份信息不明,当地警方以无名尸处理,将其DNA检测信息入库。
许水源介绍,2021年8月,DNA比对和相关调查证实,那具无名尸体的身份,就是黄菊花的儿子陈广兴。从警方的案卷上,曹美玲看到了“人贩子”陈广兴死亡的图片——躺在床上,口吐白沫。
“他是喝农药自杀的。”许水源说,当年民警在陈广兴的口袋里发现一张租金收条——显示他曾在广西贺州市钟山县租房。而他死亡所在的江华县,距其前妻和儿子所在的道县,仅数十公里。
种种迹象表明,从拐走蒋峥到自杀,陈广兴这五年间的活动圈,很可能处于湖南道县、江华县和广西钟山县的区域。许水源分析,这也是寻找蒋峥的一个方向。
2022年1月,陈广兴十年前死亡的消息传到龙山县塔泥村。陈广兴的二哥、三哥从派出所得到消息后,不敢告诉年迈的父母。
黄菊花从旁人的对话中,隐约知道了“老四”死亡的事。她眼圈通红,但在外人面前并未表现太多伤悲。
在大山里生活了几十年的黄菊花是个文盲。生育四个儿子,曾是她最骄傲的事。村支书彭英俊觉得,黄菊花老人是个“慈祥的人”,对子女和晚辈很爱护。
可是,这些年来,黄菊花陆续成为了“杀人犯”的母亲、“人贩子”的母亲,全村人尽皆知。
“她也过得不容易。”彭英俊叹道。
曹美玲时常提着礼品,翻山越岭去黄菊花家打听线索。
“交锋”:跨越千里的寻找
陈广兴被发现死亡,距他拐走蒋峥已过去15年。
曹美玲告诉澎湃新闻,她得知陈广兴死亡后,心情很复杂,“我恨不得他早点死,剥他的皮。但是他死了后,找峥峥的线索断了。”
儿子失踪后,曹美玲和家人四处寻找。她给许多部门写信,开头就写“救救我的孩子”;她不厌其烦地接受媒体采访,每次讲述都泪流满面;她去杭州参加寻亲大会,去重庆做人脸识别;她学会发微博、上抖音,时刻留意拐卖儿童的线索;她悬赏寻子的金额,也从5万到10万,再到20万。
有一次,她接到湖南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是陈广兴的朋友,知道孩子下落。曹美玲马上叫上哥哥一起赶到湖南资兴。“到了后,那人打电话要我们汇5000块钱,他就把峥峥带过来。”曹美玲说,她马上转账5000元过去,没多久又接到对方电话,“他说峥峥被蛇咬了一口,又要我转三千多块医药费。”曹美玲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2007年6月,有个在广州打工的亲戚给曹美玲提供线索——一名乞丐用铁链拴着一名儿童在广州街头乞讨,网络论坛和报纸上刊发了图片。曹美玲看到照片上乞讨的孩子,马上哭成了泪人。“也是圆圆的脸,连额头都像。”她当时确定那个乞讨儿童就是蒋峥,“我儿子受这样的罪,眼睛都快瞎了……”
曹美玲和60多岁的婆婆坐一天一夜火车赶到广州,在热心人帮助下找到乞讨的儿童,发现这孩子原来是个短发女孩。
经历了一次次失望,曹美玲决定将寻找线索的目标,重点放在“人贩子”陈广兴及其家人身上。
曹美玲第一次去湖南龙山,是儿子失踪5个月后的2006年8月。她从警方得知陈广兴是龙山县人,便想去探个究竟。
地图里显示的道县、江华、钟山三县区域。
广西全州与湖南龙山相距约650公里,没有直达的汽车或火车。曹美玲的妈妈、哥哥和弟弟陪着她,带上地图,熬通宵坐火车辗转柳州、衡阳、张家界,再转汽车到达湘西的永顺县。大山里的公路蜿蜒崎岖,曹美玲等人被颠簸得一路呕吐。
在永顺县住一晚,一行人第二天出发前往龙山县。坐汽车到了乡政府附近后,曹美玲提着水果等礼品,爬山、趟水、过铁索桥,爬到半山腰的小路走不动了,她干脆把稍重的礼品藏到路边草丛里。走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一行人才来到陈广兴的父母家。
黄菊花夫妇对这群不速之客有些警惕。曹美玲说,黄菊花后来怪她找陈广兴,害得大儿子陈广文也被抓了。“老人说,你们抓了我的大儿子,就不要再抓我的小儿子了。”她当时连忙解释,并希望老人能提供“老四”陈广兴的线索,但黄菊花夫妇都懒得理她。
被拐儿童母亲与“人贩子”母亲,跨越千里的第一次碰面,不欢而散。
过了一个月,曹美玲得知陈广兴的前妻在湖南道县,打算上门打听线索。有亲戚建议,年轻人进村上门容易引发冲突,由老人出面好一些。于是,曹美玲带着蒋峥的爷爷、外公,以及蒋峥爷爷的朋友、外公的朋友,一群人长途跋涉来到道县。曹美玲说,进村后,陈广兴前妻的父亲喊人追着他们“动手”,他认为这群人是陈广兴那边来闹事的——陈广兴出狱后多次与前妻发生冲突。
曹美玲带着远道而来的老人们落荒而逃。情急之下,蒋峥爷爷的一位朋友在山路上摔了一跤,头部受伤昏迷不醒,被送往道县人民医院,后来转往桂林的医院救治。“医药费花了十来万块钱。他是热心帮忙,这钱只能我们出。”曹美玲说,那位当年受伤的老人脑出血后引发中风,至今仍处于半瘫痪状态,令她十分内疚。
2007年正月初一,曹美玲和哥哥从家里出发,两天后到达黄菊花家的塔泥村。曹美玲想“突然袭击”,看陈广兴是否回家过年,结果只看到黄菊花夫妇,以及他们带着的几个孙子孙女。
两位老人说,陈广兴一直没回家,也没和家里联系。曹美玲半信半疑。她的丈夫蒋平元气不过,甚至想和“人贩子”父母“打一架”。
再去道县陈广兴前妻家的时候,曹美玲看到了陈广兴的儿子——比蒋峥小两岁。当时她有个冲动想法——把这孩子强行抱走,以牙还牙,要挟陈广兴回来说出蒋峥下落。但后来她放弃了,还给了陈广兴儿子一个50元红包。
她说,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曹美玲和黄菊花夫妇在一起。
温情:米酒、腊肉和“全家福”
曹美玲没有放弃,打算用行动“感化”黄菊花夫妇。
2008年5月,她再次来到塔泥村,在黄菊花家住了一星期,帮两位老人干农活:插秧、挖地、种豆子、喂猪……
有天晚上,黄菊花拉着曹美玲的手说:“你人这么好,就像我女儿一样。”两人一下亲近了许多。“我就说,帮我找到蒋峥后,我就认你们做干爹干妈。你们就多了一个女儿和女婿,也多了一个外孙。”曹美玲说,当时她觉得有了这层意思,两位老人应该会帮忙“找外孙”。
后来有媒体报道称,曹美玲认“人贩子”的父母为干爹干妈。有人在网上骂她“认贼作父”。这让曹美玲感到委屈。“他们误会我的意思了。”她说,自己一直称黄菊花夫妇为“陈伯伯、陈伯母”,从没喊过干爹干妈,“也喊不出口”。
不过,曹美玲与黄菊花夫妇的关系的确比此前融洽多了。她去黄菊花家,总会带上水果、烟酒之类的礼物,偶尔还会给老人一两百元“电话费”。“我总共去了有十来次。”曹美玲告诉澎湃新闻,2010年她怀上小儿子后,就很少去龙山了,“感觉去了也没什么效果。”
2021年10月,曹美玲从警方得知,拐走蒋峥的陈广兴10年前在湖南江华服毒身亡。2022年1月,志愿者邓飞、上官正义等人根据网友提供的线索,到江华县调查疑似蒋峥的青年——按时间算,当年的被拐儿童蒋峥现在21岁了。江华警方经过DNA比对,排除了疑似蒋峥的青年与曹美玲存在血缘关系的可能。
寻子的希望又一次落空,曹美玲心情低落。她决定再次去湖南向黄菊花夫妇“找线索”。她觉得,如今陈广兴已死,两位老人应该不会有袒护儿子的“顾虑”了。
1月12日中午,曹美玲坐上志愿者的车出发了。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山间公路,吃过药的曹美玲没有呕吐。坐在车上面对镜头采访时,她自言自语,与不知在何处的儿子“说话”。她告诉儿子,奶奶一直想他,去年去世时也没合眼;爸爸常年以酒消愁,如今患了脑梗;她这个妈妈有过“走人”的念头,“可想到以后你回家看不到妈妈,肯定会很伤心……”
曹美玲希望儿子看到报道后想起自己身世。她重复说着家里的地址和电话,“这些你以前都记得。”她用纸巾拭去泪水,接着说:“妈妈没有带好你,没有管好你,害你被人贩子带走了。妈妈对不住你!”
蒋峥小时候,每晚睡觉前都缠着要听妈妈唱她自编的歌。“峥峥,我现在还唱给你听。”曹美玲边哭边唱:“妈妈的小宝贝,睡觉了。妈妈的小乖乖,睡觉了……”
1月13日,澎湃新闻记者跟随曹美玲一行,来到了湖南龙山县的农车镇塔泥村。这个偏僻山村四年前通了水泥公路。黄菊花的家位于半山腰,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破旧木屋。
穿着黑色外套的曹美玲下了车,她已经五年没来这里了。她提着两个红色袋子——里面装着4瓶广西米酒、1条香烟和几斤水果,沿山间小道走了几百米,便来到了黄菊花家。提前得到消息的黄菊花已在门口等候,老人穿着红棉衣、戴着红帽子,却遮不住一脸沧桑。
曹美玲和黄菊花四手相握,长久没有松开。两人面对面才说几句话,就都哭了起来。曹美玲的泪水奔涌而出,黄菊花则伤心地将头埋在对方怀里。
这两位母亲,一位的儿子被拐,不知其生死;一位的儿子自杀,“白发人送黑发人”。
黄菊花家很简陋,几乎看不到电器设备。她的老伴、年逾八旬的陈才化看到曹美玲带来他爱喝的米酒,嘴上责怪她“多礼”。过了一会,他对坐在火坑边的记者说,儿子陈广兴“坏狠了”,而曹美玲对他们好,让他们“过意不去”。
“他虽然现在不在了,我心里还是要骂他,(拐人)这种事情不能做。”陈广兴的三哥陈广都叹道,“我们一家也很惨,现在落到这个地步。”
这一次,黄菊花还像以前一样告诉曹美玲,陈广兴一直没和家里联系,她真不知道孩子的线索。这一次,曹美玲信了。
离开前,曹美玲塞给黄菊花200块钱。黄菊花割了两条被柴火熏黑的腊肉,用红色塑料袋包着放进一个蛇皮尼龙袋里,要曹美玲带回去。两个人一个不肯收钱,一个不肯接腊肉,在门口推让了老半天。最后,老人将两张100元硬生生塞回曹美玲口袋,还让村干部将装腊肉的袋子放到曹美玲坐的车上。
1月14日下午,曹美玲回到了广西。这次湖南之行依然没找到儿子的线索,她看起来更疲惫、落寞。她开始期待陈广兴大哥陈广文几年后的出狱——有一年她去监狱看陈广文,“陈老大”对她说,出来后一定帮忙找孩子。
曹美玲感觉,陈广文或能想起当年他四弟陈广兴拐卖孩子的某些线索,“希望他会兑现找孩子的承诺。”
令曹美玲欣慰的是,现在警方对蒋峥被拐的案子很重视。全州县公安局副局长廖巍峰近日面对媒体表态,会“举全局之力”侦办此案,寻找蒋峥。最近几年,DNA比对、人脸识别等技侦手段,让打拐工作不断获得突破。2021年的“团圆”行动中,全国公安就找回被拐儿童10932人。
“只要能找到你,妈妈吃再多的苦也愿意。”曹美玲这些天经常和儿子“说话”。她的黑色挎包里,依然放着一张“全家福”——这是一张经过PS的照片:曹美玲和丈夫站在后面,四岁的蒋峥被“移”在前面。孩子依然神气地叉着腰,穿着凉鞋的右脚却不小心“踩”在妈妈的左脚上。
曹美玲请人PS的“全家福”。
曹美玲说,等找回儿子了,一定要好好拍张真正的“全家福”。
责任编辑:卫佳铭 图片编辑:蒋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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