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孟昭峰

时光定格在三十年前，从初夏到来年隆冬，路枫在鲁北的一个乡挂了一年半的职。这片热土承载着他匆匆的脚步，印痕斑斓，折射出难以忘却的记忆。

他挂的是副乡长职，没想到刚上任就负责联糸一个带刺的落后村。这个村一堆"老大难"，征购提留顶着，计划生育放着，大小公干拖着，乡政府派人交涉竟被撵了出去。憋在办公室正愁着，乡"一把手"走了进来，语带亲切与温暖:"甭愁嘛，有啥难处找我。先摸下底子，梳理梳理。我看呀，你准行"。路枫受到鼓舞，着手细微地了解实情。

该村近两千人，算得上个大村。好的水浇农田人均不足一亩，而盐碱地一大片，基本荒着，总的底子不够厚实。村民多为王赵两姓，号称两大家族。两姓素来不和，明里暗里争了好多年，习惯了当家轮流坐桩。近年王姓当家，部分赵姓人茬口硬不服气，一众村民随大流。村干部也有怨气，嫌乡上对村里的难处不理解、不照顾，有抵触情绪。由此，繁琐村务被撂了挑子，如风车空转，摆开了骑虎难下的阵势。

这天，路枫事先做些功课，到村里报到，还准备了一点礼物。礼物不是给村干部的，是给久病卧床的赵姓家族长的，老人家上了岁数，辈份大，讲义气，在赵姓村民中有威望，说话份量不轻哟。也许看在远方下派客人的薄面，没有被村干部往外撵，还陪着笑脸，随他探望慰问赵姓家族长。村民们沿街瞅着，叽叽喳喳，好像在问: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报到花去半晌时间，大家说些好听的话，清淡如水，没有激起几朵浪花。但明显感到，场面平和多了。

没隔几天，他又到村里说事，气氛开始融洽活泛，听说两姓村民矛盾也少了。噢，好兆头！谈到正事，村干部都用心在听，频频点头，挺顺茬的。回到乡里，路枫向书记汇报，探讨照顾该村困难的招数，同时打算调整村领导班子，村支部副书记择优从赵姓党员中提名。随后，便通过正常程序加以落实。

一幌个把月过去了，该村逐步走向正规。当路枫再去时，干部们笑了，乡亲们乐了。"我有工资，今个儿吃大户呗。"他力排众议，坚持自掏腰包，打发饭店送来一些酒菜，跟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吃了顿便饭。满桌人哟，脸，红朴朴，心，热乎乎。不久，大伙齐心协力发展塑料大棚，蔬菜变出新花样。集中空闲的一些盐碱地，搞熏枣、孵小鸡、开鱼塘，副业生产红红火火。再往后，该村由后进村跃为先进村，一路走在头里。

九十年代初，南巡谈话前后，虽然改革如火如荼，但市场经济刚刚破题，计划经济的影子依然密布，稀罕商品计划与市场差价悬殊，农民急需的平价化肥缺口很大。那阵，挂职名下少量的计划内化肥指标，只顶个皮毛，远远不够。而此时，全乡逾一半的村突然遭受冰雹袭击，秋苗被毁，损失惨重，迫切需要补苗与后续追肥。瓢泼大雨"哗哗"下着，路枫和乡里任副书记心急火燎赶赴省城，求门子，跑路子，争取上级给追加一些尿素指标。风里雨里钻，楼上楼下奔，衣服透湿，气喘吁吁，脸上的汗水与雨水止不住地交织在一起，汩汩地流。

几经周折，终于拿到领导批的条子。这条子上的数字纵然有限，但很温馨，点点的，丝丝的，绵绵的，浸透了上级的关爱，如愿了乡亲的嘱托，激励了救灾的锐气。

办妥事，任副书记要他回家看看，休息两天。可近日联系村要商讨规划事宜，咋能缺席，让村干部们空等呢？公事要紧，他俩沟通后，即刻跟车返程。大雨还是下个不停，济南市区马路上积水很深，吉普车拐着绕着，尽量找水浅点的路艰难前行，一点一点地拱，还是避免不了排气管吃水，发动机"吭哧"一声熄火了。他们赶紧下来，使劲推车，车笨拙得像蜗牛，摇摇晃晃、慢慢吞吞地挪动着，总算到了高处。上天保佑，车子又重新发动开了。

那年头，煤在农村可是抢手货，取暖、做饭用得上，副业作坊离不开，暖房大棚甭可少，市场上这宝贝贵得要命。要是解决一些平价煤，真乃好事一桩。转念一想，本系统所属的煤矿或许能帮上忙，不妨去蹭点油水。拿定主意后，路枫不禁归心似箭，飞也似地赶赴济南，向单位求援，连夜赶写请示报告呈领导批示。随后，主管部门快速拟定数十吨调配计划，确定煤矿包运，到货价格每吨100元。从鲁南到鲁北，这价格连运费也不够，真是拣了大便宜。

运煤开始了，当满载的车辆陆续驶出矿区大门时，不想外面忽拉窜出一群壮汉，手持铁锨、钉钯，急不可耐地爬到车顶，胡乱往外扬洒、扒拉煤炭，下面的人则拼命朝筐里装。押车的人们一下子明白过来，边喝斥，边极力制止，场面一度嘈乱。几个来回，路枫被抢煤的人群碰倒在地，额头鲜血直流。那伙人吓坏了，瞬间跑个没影。

这些煤，是百姓抽出家底买来的，丢一丁点也心疼。幸亏，不法之徒吓跑了，大多散落的煤没有被抢走。头部伤口就一层皮，不要紧，简单包扎一下，他们便忙着赶路。矿上的同志有些不放心，一再叮嘱:"千万别让司机寻机停车改道，防止偷掺煤矸石"。他们小心翼翼押着车，途中吃饭，轮流看护车辆，逐一消除隐患。长龙似的运煤车队安全抵达了目的地，路枫却累倒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后来，又争取几回扶贫煤，凭借上次经验，提前做足"保险"，运输都挺顺利。

挂职生活既丰富也快乐，有苦更有甜。路枫住在离乡政府驻地不远的一处平房里，自己买菜做饭，还在院里种小茄子、西红柿什么的，忙乎出的成果时常摆到餐桌，吃起来格外可口。冬天，点炉子取暖，大烟大火的，挺暖和，第二天起床洗脸，往镜子上一照，鼻孔里全是黑的，让人忍俊不禁。乡亲们实打实地好。有一次，到附近村里买馒头，主家大娘动情地说:"你也吃不了多少，这馒头俺包了，管个够，不要钱"。一听这话，路枫也动起情来:"大娘的心意我领了，钱一定要收。您不要钱，我就到集上买"。大娘拗不过他，只好打发家人把钱收下。

夏秋收种，他抽空和乡亲们一起割麦子、砍棒子，面颊晒得乌黑。看着大伙紧随节气，忙而有序，无有耽搁，心坎倏地敞亮快活。夏季的傍晚，他像村民一样，树上树下摸知了猴，还真有趣。翌日一早，金灿灿、香喷喷的高蛋白拿手菜就出锅了。

开心、实干、接地气，组合起下派挂职闪亮的生活、多彩的空间。当路枫把''先进挂职干部"的奖状捧在手中，一种说不出的依恋直上心头。

这片热土哎，留有永远的牵挂！

作者简介:孟昭峰，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有300余篇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平台。获得首届齐鲁晚报青未了散文奖三等奖、当代文学家杂志社最具影响力作家(诗人)奖。丝语:以文会友，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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