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渡人 张进摄
《渡过:我的知与行》 张进 著 新星出版社
▌蔡岫
近日,前《财新》杂志副总编、抑郁症康复者张进,在新书《渡过:我的知与行》中,详细阐述了旨在救助更多求助者的“陪伴者计划”。与很多从抑郁中走出来的人不同,张进选择分享自己的经历,并召集有过心理疾患的朋友,一起做“陪伴者”来协助疗愈仍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也给自己重新就业的机会,共同回归社会,这也是张进给“陪伴者计划”定的宗旨——“自渡渡人,知行合一”。
我们的精神容易生病
如果人的精神轨迹可以直线展开,一定比人生的路程还要漫长得许多。也就是说,人的心力消耗可能会比体力的消耗要大,即精神(心理)更容易生病。
张进永远不会忘记2012年3月12日,那一天,作为当时某热点会议报道组的组长,一个以往对他来说难度系数不高的采访,却感觉无力应付,不得不临阵脱逃,他给那日起名“生病日”。此后他又在岗位上坚持了10天,却发现读句都变得异常困难,表达能力也出现问题。其实后来同事告诉他,此前半年就发现他情绪低落、沉默寡言,他自己回忆起来也是早就开始严重失眠、回避社交。原来,他已经病了很久了,到3月12日已经到了重度抑郁的状态,只是当时的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懂,用张进的话来讲,就是无知、无助。
后来的数年间,张进在治疗的路上走了很多弯路,循环往复地经历着希望和失望,病情也越发加重,比如办手机套餐的时候,他想,办那么长干吗,自己能活那么久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到了木僵状态,不吃不喝,思维停滞,生活能力丧失。他后来想,在那段过程中,如果有一个过来人,能够在某个重要节点指引一下,那该有多好啊!
现有治疗体系的局限性
张进说,精神疾病是生物、心理、社会三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由于各种因素,当今的患者恰恰面对的是生物、心理治疗系统的局限性,社会支持系统的极度缺乏。
现有治疗体系是指医疗系统和心理咨询系统。
从医疗系统讲,精神疾病的药物治疗具有试错的特性,需要不断调整治疗方案,并由此获得最优解。但现实中,由于其复杂性,患者一次就诊就能得到正确诊断、精确用药的情况很少,何况,患者的病情是在不断变化的,用药也需要不断调整,这都需要医生对患者的时间投入。但目前中国有资质的精神科医生仅有三万多人,缺口达四十多万,患者往往是辗转奔波到医院,一等一天却只能见到大夫几分钟。之后复诊间隔时间较长,患者及时调药更不可及。在这样的情况下,患者的用药和调药往往具有盲目性,疗效必然大打折扣。
从心理咨询系统讲,目前在中国,精神疾病患者要想获得好的心理治疗更难,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心理咨询业比较混乱,咨询师人数虽多,但水平参差不齐,求助者难以找到优质且匹配的咨询师。张进记得自己刚从岗位上告假下来的时候,就做过心理咨询,但几次经历不但价格昂贵且收效甚微,甚至今天回想起来就是个笑料。第一位咨询师是鸡汤式,当他迸发出一句激励人心的“宝剑锋从磨砺出”,张进顺口对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有旁人在,大概还以为特务在对暗号。第二位是批判式,认为张进不珍惜现有的资源和地位,把张进一通数落,让本来就处在沮丧中的张进情绪更加低落。二是耗时太长,长程治疗需要数年之久,即使短程治疗也得几个星期,花费巨大,患者难以承受;三是咨询业的种种设置和规则比较严格、缺乏人情味,求助者的治疗体验往往不够愉快。
而从社会支持系统上看,治疗效果必然和心理状态、外部环境密切相关;而个人的心理状态又直接受外部环境影响,所以,精神疾病的治疗效果离不开外部环境的改善。但往往,患者由于长期患病而离群索居,远离主流社会,且亲人朋友不理解,社会支持系统处于完全缺乏的状态。
总之,与治疗密切相关的这三者自身尚且问题多多,更不要提有机融合,从一个窗口为求助者提供整体治疗方案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进认为“陪伴者计划”可以起到独特的作用,如果能对患者给予全程指导、陪伴和抚慰,便能打通生物-心理-社会三个环节,成为精神疾病治疗的第三系统。
自己就是第一个陪伴者
在疗愈过程中,张进开始探索精神健康领域,多种渠道习得了心理学知识,以自己亲身经历出版了《渡过》系列书籍,刚刚出版的《渡过:我的知与行》是这个系列的第四本书。其间,他还创办了旨在科普心理学知识、探索新型心理健康之路的“渡过”公众号,在与求助者一起探索及交流中得到启发,提出“陪伴者计划”——短期是诊治,长期是成长,全程是陪伴,通过陪伴者对求助者的全程参与,协助患者康复并回归社会。
张进康复后帮助了很多求助者,可以说,他自己就是第一个陪伴者——这次陪伴就是“陪伴者计划”的前史。
张进记得那是2014年,自己在财新博客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抑郁症的科普文章。一天,一位外地的读者辗转和张进取得联系,说看了文章后,觉得自己也有问题,但不确定问题是什么,到什么程度,应该怎么办?问清其症状、病史、家族情况,张进明确告诉他:你应该已经是抑郁症,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仅靠个人调整会耽误病情,应该尽快求医。
考虑了几天后,他表示接受张进的意见。但到哪里看病呢?他依旧很茫然。张进帮他分析了在本地和去外地的利弊,让他自己决定。他决定来北京求医后,张进又帮他选择医院,联系医生,提前挂号。
在预定看病的那天清早,他坐夜车赶到北京,在医院和张进会合。见到医生,张进帮他补充介绍了病情(因为他不能抓住重点)。医生诊断、开药后,张进又给他解释医生的思路——为什么用这几种药,每种药有什么用处,嘱咐他一定要遵从医嘱,好好服药,足量足疗程。
当天晚上,他就坐车回家了。在北京没住一天,仅此一项就省了很多钱。
但陪伴没有结束。回到家,他问题不断:头疼恶心是不是副作用?服药什么时候能够见效?我到底能不能治好?我现在算见效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减药?我能上班吗?要不要换工种?这两天状态不好是不是复发了?怎样才能不复发?……
类似的陪伴经历,张进还有很多。通过一次次实践,张进体会到抑郁症的个体差异和治疗难度,认识到陪伴的必要和重要。就像那位读者,需要的服务如此之多、如此之细,在当前中国的现实条件下,不是医生和咨询师可以随时提供的。而陪伴者作为一个亲历者、过来人,对求助者往往会有更切近的理解,能够抓住其需求痛点。事实上,陪伴者不仅仅释疑解惑,还已经深度参与到求助者的生活中,给他提供解决方案,甚至感同身受,一起去践行效果。
理想的陪伴者
“陪伴者计划”是一个持续的公益活动,张进说,理想的陪伴者,是心理疾患的康复者、心理学爱好者和公益践行者的综合体。
首选心理疾病临床治愈者或康复者为陪伴者,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协助求助者制定综合的解决方案。每个康复者都是一个亲历者、过来人,经历过从无知茫然、病耻感到求医问药、康复乃至复发的全过程,他了解每一个环节,能抓住求助者的需求痛点。而且康复者与求助者的共情本身就有疗愈的效果。比如一位求助者对陪伴者说,因为知道陪伴者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彼此谈话时会有一种“深深被看见”的感觉。
第二,陪伴者必须具备一定的心理学和精神医学基础知识,这样在帮助求助者整理思路时更科学,更有效。
第三,陪伴者需要投入很多时间和热情,这是医生和咨询师都做不到的。心理咨询和医生作为职业,都有很多职业规范。医疗系统就毋庸赘言了,心理咨询的限定也非常多。比如心理咨询在时间、空间、关系上都对求助者进行了非常明确的规定,除了每周一小时在咨询室见面以外,基本不产生其他联系,这对于一些在社会关系中已经被孤立的患者,难免更加低迷。陪伴者则不拘时间和方式,陪伴方式更加灵活。双方可以用最方便的通讯手段及时联系,彼此即兴留言,随时问答。交流的问题也不一定限于疾病,可以延伸到生活的各个方面,只要是有利于彼此的沟通。双方亦师亦友,让求助者感觉更加温暖。
为了拥有合格的陪伴者,张进及同仁建立了完整的培训系统,定期给有意做陪伴者的心理疾患康复者做心理学知识培训,也随时通过工作交流来监督康复者的稳定状态。
如今,“陪伴者计划”已经为求助者群体输送了数十个陪伴者,在求助者康复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果把求助者的困境比作黑夜迷路,陪伴者就是以自己的内心体验为灯火,照耀求助者走过这段黑暗之路。目前,这个队伍还在发展壮大。在帮助求助者的同时,陪伴者也是对自己状态的检验,通过陪伴,能看到过去的自己,把自己从治疗中获得的经验传授给他人,从中体验到价值实现的快乐,“自渡渡人”。
张进在书里表达了两个愿望,一是试图“探索一条综合、全程、全人关怀、个性化的精神疾病疗愈之路”,即使有一天以失败告终,也是一次有益的尝试。
第二个愿望,是当“渡过”事业发扬光大时,他可以回归记者老本行,再去行走天下,采访、研究、写作,写一本真正的专著,为他所亲历的中国精神健康领域的发展变化,留下一份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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