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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桃花香-豫北抗日回忆 8

到了八月十六,伙计们陆续回到了烧锅,唯独不见桃花,郭中武心里有些发毛,但还宽慰自己:“大概她家里有啥事儿绊住了,估计过晌午就来了。”谁知道吃了晌午饭老于来到他房间,对他说:“掌柜的,镇上俺四闺女家开的车马店急着用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就让桃花去她店里头帮忙,桃花以后不来烧锅干活了。哦,这个月桃花在烧锅只干了半个月,这是多给的工钱。”说着把一块大洋放到桌上,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郭中武独自发愣。自从老于拒绝马婶提亲后,郭中武也想到了老于可能会让桃花离开烧锅,只是他认为桃花怎么样也会干到年底,没想到这么快老于就拆散了他俩。一想到往后一年多再不能看到桃花,自己得孤零零一个人待在烧锅,郭中武心里涌起阵阵孤苦和落寂,望着院子里老于高直的背影,一股无名火“腾”得窜了上来,抓起桌子上的银元狠狠摔在地上,银元在蓝方砖地面上蹦了几下,骨碌碌滚到了墙角。

过了八月十五山里的秋谷子到了收获的时候,山民用镰刀把地里的谷子割倒,用独轮车、架子车、骡车甚至扁担把它们运到各自的打谷场,晒干碾轧脱壳后,得到金灿灿的小米。山民们留下要交纳的皇粮和自家的口粮,剩下的小米全部送到郭家烧锅,换来的钱除了维持家用,还能给闺女扯几尺花布,给小子买个长命锁。烧锅每年这个时候分外的忙,要做酒还要收粮,人手明显不够,往往要招几个临时伙计帮忙。那时候烧锅早上一放下半山腰的吊桥,桥那头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山民便推了独轮车,赶着骡车,或者挑着担子潮水般通过吊桥,黑压压的涌到烧锅大院,于是伙计们过秤的过秤,往仓库运粮的运粮,结账的结账,从天明一直忙到黑夜,紧张的连吃饭也是瞅个空隙三两口吃完。天黑得透透的,还有零星几个道远的山民来卖粮,送走了他们,等一会儿见不再有人了,才能收起吊桥,于是一天的收粮工作也宣告结束。累得半死的伙计们胡乱扒几口厨房精心烧制的饭菜,喝几口烧酒,晕乎乎躺炕上就着,养足了精神好应对第二天同样繁忙的工作。

收粮一直延续到农历九月中旬才结束,老掌柜郭洪霖在的时候,收的小米不仅把两排大粮仓装的满满的,还要在院子里搭建几个直径一丈半、高近两丈的临时粮仓。日本人来了之后对山民征收的粮食、棉花、饲草(喂军马)、柴禾和劳役远远高于民国时期,山民长年累月的在地里辛勤劳作才勉强能够交齐这些东西,并且还得随时准备去无偿的给日本人修炮楼、修工事、修公路、建造营房等,山民们收的粮大都交给了日本人,留下的粮食仅可糊口,于是烧锅再没有熙熙攘攘携妻带子来卖粮的盛况。近两年,西沟一带先是遭了瘟疫,接着汉奸又领着日本人偷偷抓壮劳力,抓住后统统集中到新乡火车站,不是拉到关外下煤窑就是运往日本当苦力,青壮年为了不沦为苦力都逃往了外地。少了劳动力的田地谷子自然长得不好,谷子不好小米的收成也低,山民们给日本人交过公粮后剩下的余粮甚至连维持家人的温饱都不能,也就没人再去烧锅卖小米。前两年郭家的烧锅半死不活,稍微收些小米让烧锅运行就行,米多米少并不担心。今年不同,烧锅不仅要收粮,还要多收粮,多出酒,以供应山西的黄老板。

郭中武也知道今年粮食减产厉害,侥幸的认为自己给的粮价高,肯定会有山民来卖粮,收满一个仓库应该没问题,只要有满满一仓库的小米,那做出的酒便差不多能供应黄老板两三年。没想到一连五六天,别说收满一个仓库,连仓库的一间也没能装满,郭中武恐慌起来,赶紧和伙计赶上骡车下乡买粮。虽然郭中武给的粮价不低,无奈山民们就那么一点小米,卖了全家就得喝西北风,所以郭中武远远近近跑的地方不少,收上来的小米却不多。

八月二十七的晚上,在外收了一天小米的郭中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烧锅,看着空荡荡的仓库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小米,自己几乎要绝望。郭家出得烧酒是真正的粮食酒,所谓一斤酒三斤粮,酿造烧酒需要大量的粮食,郭家没有某些黑心烧锅往烧酒里兑水的恶习,他们的黑龙酒是真正的原浆酒,酿酒全凭粮食撑着,没了粮食怎么做酒?前几年烧锅酿的酒卖不出去让人着急,现在眼看着有人要,烧锅又没有粮食做,更让人着急。中间的酒库倒是有满满一排房的烧酒,可那大多是五年、十年的老酒,眼看着日本人每况愈下,过几年他们一走,世道又会太平,那时候这满屋子的老酒便是一摞摞明晃晃的光洋,凭着它们完全可以恢复烧锅往日的辉煌,不,是超越旧日的辉煌。到时候不仅祖传的烧锅能够完美延续蒸蒸日上,也完成了父亲毕生的追求和理想。如果现在把这些老酒当成三年的普通黑龙酒贱卖给黄掌柜,无异于割血自杀,也和那些赌输了钱,卖房子卖地的败家子没有区别。

不卖这些酒吧,过了明年春天普通的黑龙酒卖完后,就没有新的黑龙酒支付给黄掌柜,烧锅如果没了黄老板的大洋,以后怎么支撑?烧锅还是完!郭中武连着两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翻来覆去的苦思冥想,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除非有神仙帮忙,否则烧锅很难躲过这一劫。大概是郭中武的苦心感动了上天,老天爷真给他派来一个“神仙”,这个“神仙”是山西的黄老板 。

隔一日黄老板来西沟拉酒,知道他的难处后答应等烧锅的小米用完后,他再来拉酒时顺道从山西运些小米过来。今年山西的小米收成还不错,每个月从山西给郭中武运一批小米不成问题,黄老板有日本人开的路条,一路上日本人的哨卡对这些小米不会盘剥卡要,这样小米在路上几乎没有损耗。郭中武算了算,即便加上运费山西的小米还是比西沟的便宜,当下高兴的让四儿做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又开了一小坛三十年的老窖来款待和感谢黄老板。

解决了小米问题郭中武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接着又招了五个新伙计,就在他想甩开膀子大干时,老于突然辞职不干了。老于是在月底向郭中武辞职的,走之前他又最后去了趟烧锅。老于从二十多岁来到烧锅,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从原先单纯只为养家糊口,到渐渐烧锅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又成为生命里的一部分,甚至到最后成为自己乐趣的所在。现在冷不丁要离开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平常看惯了的一房一舍、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如今都觉得分外的可亲和难以割舍。老于在烧锅恋恋不舍的转了一圈后回郭家大院取行李,原以为自己走时相处了多年的伙计们会送自己一送,谁知竟然没有一个伙计出来送他。自从掌柜的对他有些冷淡后精明的伙计们便对他日渐疏远,再不肯亲热的叔长叔短的叫他,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呀,老于苦笑一声,背起放在门口的铺盖卷,大步朝村外走去。

老于走到半山腰的木桥时,意外的发现烧锅上所有的伙计在掌柜郭中武的带领下站在桥头等着自己,四儿还牵了那头自己骑过无数次的小黑驴。老于一时愣了,不知道该说什么。郭中武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和氛围下和老于说什么好,好一会才说:“走了也好,干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回去歇一阵子,啥时候想来了就再回来。”说完看眼四儿,四儿牵了驴来到老于跟前:“叔,掌柜的叫俺送你回桃花沟。”说完去拿老于背上的铺盖卷,老于摆摆手婉绝了,看着郭中武说了句“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再说不出一句话,好一会儿他冲大家拱拱手,在暮色中向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木桥踟蹰而去。过了木桥老于感觉有股辛辣的东西一直冲顶着自己的鼻腔和眼眶,他不敢回头看桥那面的掌柜和伙计,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一时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老于走了,他在时把烧锅所有的活儿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郭中武可以放心的跑外面的事。现在他一走,郭中武即得管理烧锅又要应付外头的杂事,忙得一塌糊涂,不得已提了一个叫长明的伙计做大伙计。长明是郭家的世传伙计,他爷爷他爹都在烧锅干了一辈子,长明不到十五来到烧锅,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虽说他技术不如老于,但对烧锅忠心耿耿,人也厚道可靠,指点了他几天后,慢慢的长明也把烧锅管理的像模像样。

九月初九的前晌,镇上窑场的孙伙计早早赶了辆铁脚大车来给烧锅送酒坛,郭中武站在院子里一边看着伙计们卸车一边和他聊天。孙伙计眨巴眨巴眼,以透露军国机密的口吻对郭中武说:“郭掌柜你还不知道吧,老于出事儿了。”郭中武身子一震,眼前立即浮现出老于那高直的身子和外冷内热不苟言笑的脸,心里一紧,连忙问:“咋了?于叔出啥事儿了?”

“从房上掉下了。”

“房上?咋会从房上掉下呢?”郭中武百思不得其解。

“老于镇上开车马店的四女婿生意好的不得了,他想买地皮扩大车马店,正好他西边的邻居李寡妇熬了三年熬不下去,连房带地皮卖给了车马店,自己拿上钱带着俩孩子改嫁了。李寡妇一走,老于的四女婿领着人掀房,老于也去帮忙。前两天好好的,瓦、大梁、檩条、椽都拆下来了,今儿个要放墙,老于跟他女婿早早起来上墙想先把门框窗户啥的卸下来,等请的人来了不耽误放墙。谁知道就从墙上掉下了,土坯墙上平托托的,好末秧的人就掉下来了,你说怪不怪?”

“咋会这样?咋会这样?”事情的突然到来让郭中武不敢相信,梦魇般喃喃自语着。

“镇上的人都说……”孙伙计说半截习惯性的左右看看,接着神秘的小声说:“今天是李寡妇那个死鬼男人的三周年忌日,在忌日拆他的房,鬼恼了,老于和他女婿又是太阳没出来前上的墙,那会儿阴气还重,本来那鬼是要推他女婿的,可他到底年轻,阳气重,近不了跟前,就把老于推下来了。”

孙伙计讲得有鼻子有眼,连细枝末节也不肯遗漏,仿佛那鬼做案后跟他彻底坦白了一样。郭中武压根不信镇上人传的活灵活现的死鬼报复的传言,也无心跟孙伙计探讨鬼神的有无,他只关心老于的伤势,见孙伙计说完了赶紧问:“于叔摔哪儿了?厉害不厉害?”

“就一条腿摔断了三截,其他地方没啥事。”孙伙计语气平静的答道。

“找先生看了没有?”

“我来的时候他四女婿去请镇上药铺的先生了。”孙伙计说。

“镇上药铺的先生?他那会看骨伤!得去黄屯黄家药铺,那才是看骨科的地方!”郭中武有些着急的大声说。(当时称医生为先生)

黄家药铺是当时看骨伤最好的诊所,无论骨头摔成什么样,只要把人拉到黄屯,贴上几贴膏药过一个多月后,保证病人能活蹦乱跳的离开。镇上的药铺治内科还行,治疗骨伤差得远。他们倒是也有膏药,贴上后过个一年半载也能让骨头长到一起,只是病人长好的骨头基本上都是畸形,十个有九个要么胳膊歪,要么腿瘸,要么腰不直,要么两根肋骨长一块,如果不是穷的没办法很少有人去镇上药铺看骨伤。

孙伙计听了郭中武的话撇撇嘴:“黄家药铺?他家的膏药是好,可一贴膏药要三个袁大头,断一个地方得贴三贴膏药,老于的骨头断了三个地方,得九贴膏药,差不多得用三十块大洋,他哪有那么多钱。”郭中武一皱眉,心说老于现在连工钱带红包每年能拿七十多个大洋,原先烧锅生意好的时候挣得更多,咋会连这几十个大洋也拿不起?看眼孙伙计,象是问他也象是问自己:“于叔每年挣的钱不少呀,咋会没钱?”

孙伙计笑笑说:“俺家跟车马店离没多远,我跟老于的四女婿关系也不错,他家的事儿我多少知道点儿。老于兄弟三个,他是老大,下面的俩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人,没啥本事,他俩兄弟盖房娶儿媳妇差不多都是老于出的钱,人家老于这老大当的那真是……”说着孙伙计一挑大拇指,接着又说:“老于嫁出去四个闺女,几个闺女的嫁妆在咱这方圆左近那也是头一份,闺女们成亲后盖房做买卖老于都没少给。你想想,一个人挣钱一大家子花,他还能落多少?”说完孙伙计很感慨的叹口气。

郭中武也叹口气,跟着愤愤的问:“他四女婿呢!为啥不管?就是给他干活出的事儿。再说他家开着恁大的车马店,给老丈人看病的几十个大洋还拿不起?”

孙伙计苦笑一声:“这可不怪他四女婿。今儿个清早他家一出事儿我就赶紧跑过去帮忙,到了车马店他四女婿早把大车套好了,要把老于拉黄屯去看腿,可老于他死活不去,你猜老于说啥?”

“说啥?为啥不去?”郭中武瞪着眼睛满是疑惑的问。

“老于对他闺女和女婿说:‘往后我不在烧锅干活了,也不能挣钱了,要那好胳膊好腿干啥?在镇上药铺胡乱看看,能拄根拐棍走路就行。我老了,没用了,钱花我身上也是糟蹋了,省几十个大洋你们留着盖房吧。’”孙伙计说完连连摇头。

听了孙伙计的复述郭中武心里一阵阵的发酸,眼泪差点没出来。他冲着一边卸车一边支着耳朵听说话的伙计吼:“赶紧去找小张,叫他套车,用牙口轻的好牲口,多套几个,赶紧去!”一个机灵的伙计应了声快步跑了出去。郭中武又冲着烧锅房里喊:“长明,长明!”“哎!”长明答应一声跑了出来,快跑到郭中武身前时喘着气问:“咋,咋了,掌柜的?”郭中武指指孙伙计:“你在这盯着,待会卸完车你跟老孙结账。上回咱多给窑场几块大洋,一会算算,要是够这车的坛钱就算了,不够,你先打个欠条,等我回来再跟他们掌柜的结账。”说完也顾不上和孙伙计打招呼,掉头往门外走,听身后长明问:“掌柜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呀?”郭中武也不回头,边走边答:“出山,去镇上。”

郭中武先去了牲口棚,小张正牵着牲口套车,郭中武吩咐他:“套四头牲口,都用个高有劲儿的大骡,套好车去大门口等我。”铁脚大车一般只在车辕里套一头骡子,这骡叫驾辕大骡;走远路或拉重货时,再在车辕左右各套一头骡,这两头骡子叫帮套骡;路特别远或货物特别重时,在驾辕大骡前面再加套一头大骡,这第四头骡子叫拉二套的。烧锅的大车很少套四头牲口。小张正在把帮套骡身上的套绳跟大车连接,听掌柜的叫套四头骡,好奇的想问去哪,扭过头找郭中武时,他早走没影了。

郭中武来到自己院子后先把院门插上,进了堂屋后一转身插死了门闩。他住的堂屋共有五间,他喜欢敞亮,用堵界墙把屋子分成三明两暗两部分,里边两间是卧室,外面三间兼任书房以及见客的客厅。房子正中间照例摆着条几、八仙桌、圈椅,条几上陈列着花瓶、香炉、烛台、钟表、鸡毛掸子等,八仙桌前三尺远的地方,左右两边摆了两张四出头官帽椅,俩椅子当中是个小巧的茶几。挨西墙放两架书柜,上面一排排尽是图书。南墙窗户前面摆张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桌子上有几幅写好字的宣纸,宣纸上压着铜镇纸,书桌后面是把四出头官帽椅。书桌东面不远的地上放了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架子,上面放着铜洗脸盆、毛巾。书桌后面紧挨北墙放了一张供郭中武午休或看书累了休息用的红木床,这是一张做工精美的四柱架子床,里面挂了幔帐,床头柱子上挂了把短宝剑,红缨穗静静的垂在剑把下。

郭中武走到床前拔出短剑,左右一分,原来这是一对雌雄合体的鸳鸯宝剑,宝剑的剑身打造的特别薄。他一手一把短剑,在床前地上第三行方砖当中的那块前蹲下,把两支宝剑分别插入方砖左右的砖缝里,轻轻一撬,方砖离开了地面。拿开方砖,底下露出由大沙、黄土和熟石灰混合而成的三合土,把三合土中间扒拉开,土底下露出一个小铁把,握着小铁把用力一提,提起一个方形的厚块。郭中武把厚块轻轻搁在方砖地面上,双手从四方的砖洞里抱出一个小铁箱,从腰里解下一串钥匙,把其中的一枚钥匙插进铁箱的钥匙孔里轻轻一拧,“啪”铁箱盖自动弹了起来。铁箱里静静躺着一摞摞被大红纸包裹成管状的银元,一管管银元紧挨着排成密实的一层,摆了一层又一层,最上面一层银元管上堆了几十枚散银元。郭中武数了三十个银元装进兜里,要盖盖子时想了想又拿出了五个。

郭中武收好银元后,用钥匙锁好箱盖,然后把铁箱放回砖洞,提起厚方块压到铁箱上,把方块上的提把摁进去,用手把厚方块上面的三合土摊平,把蓝方砖放回原处,用脚踩平踩实,让方砖和三合土完全结合,拿笤帚把洒落在砖面上的三合土末扫到砖缝里,抹匀,让它跟其他方砖严丝合缝,合为一体。最后郭中武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放回去的方砖没问题了,这才把两把鸳鸯宝剑合在一起插入床头的剑鞘里。走到洗脸盆架前用毛巾擦擦手,开开屋门要走,迈出了一只脚又走了回来,走到床前,抱了两条被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这砖洞是郭家几个隐藏财宝的地方之一。任谁也想不到,他们郭家竟敢放心大胆的把钱箱子藏在人来人往的书房,放在大家伙眼皮子底下的方砖洞里。藏钱的砖洞是郭家祖上所留,设计巧妙大胆又难以发现,砖洞上的砖跟其他的一模一样,砖缝也一样,别说不注意,就是趴地上瞪着眼珠子细细看也发现不了异样。而且方砖和铁箱中间还有一个厚实的方块,即便用小榔头敲击,方砖也不会发出空洞的“当当”声,而是和其他实心方砖一样发出沉闷的实音。

郭中武来到大门口时,铁脚大车早已停在了那,小张坐在大车左侧车辕后头正和四儿说话,手里拿杆只有赶四匹牲口才用的长把鞭子。郭中武把抱着的被子扔到大车上,对小张说:“你下去,让四儿跟我走。”小张本想跟着掌柜出处溜达溜达,听让四儿替自己,心里老大不痛快,又不敢明顶,想了想说:“四儿还得做饭,他走了,大家伙晌午吃啥?”郭中武想都没想的说:“让马婶做饭,你给她打下手。”小张只得撅着嘴跳下大车,不情愿的把手里的长鞭递给四儿。四儿抱歉的一笑,接过鞭子一跃上了大车,扭头问:“掌柜的,去哪儿?”郭中武答道:“镇上。”四儿不再说话,松开系在铁刹车把上的绳子,长鞭子在空中打个响鞭,骡子拉着大车缓缓移动。“太慢了,快点!”郭中武不满的说。四儿高喊了声:“驾!”手里的鞭子狠狠抽在驾辕骡子和拉二套骡子的脊背上,牲口受痛后猛的撩开蹄子狂奔,路上的尘土随即在车后升腾起来,宛若一条黄龙紧紧跟随着铁脚大车。

从西沟到镇上得翻三四座大山七八个小山,一共要走七十多里曲曲弯弯拐弯抹角一会爬陡坡一会下险坎的嶙峋山路,只有最后出山的一段路好走,一溜都是下坡,下了这个长坡再走一袋烟的功夫便到了位于山外平原中的镇上。镇子的官名叫“后得镇”,有人查遍了包括《县志》在内的所有官方或民间的书籍,也没能找到只言片语关于“后得镇”名字来由的记载,倒是镇上的老人一代一代口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山西有个平姓大户,娶有一妻一妾两房太太,大户去世后,家产自然传给了大太太生的大儿子,从此大太太百般刁难小妾和她生的小儿子,一年后小妾不堪欺辱,收拾了金银细软领着儿子离开了平家。娘俩一路向东,翻越了无数座山趟过了无数条河,有一天他们终于走出了大山,来到一处平原。此处土地肥沃,溪水环绕,北面西面皆是绵延的大山,随时可进山打猎砍柴;东面是县城,繁华热闹交通便利;南面有一条流淌了千年的河流,河水一直润泽着这片肥沃的原野。因为北面和西面的大山阻挡住了从西北过来的大风和寒气,所以当地要比山西老家的气候温暖湿润。娘俩很满意这个地方,便在此地定居下来,慢慢搭建房屋开垦荒地,几年下来日子也渐渐过了起来。

小妾的儿子既孝顺又勤劳,唯独脑子不好使,用当地话说,有点不太够数。这样的人自然不好找媳妇,她儿子一直到三十五岁才成了亲,娶了媳妇后又生不出孩子,婆婆带着媳妇到处求神拜佛寻医问药,折腾了几年,在她儿子四十岁那年儿媳妇终于给她生了个孙子。儿子高兴的叫娘给孙子起名,她娘说:“从这个孩子起,咱不按山西老家的辈分起名。你娶媳妇晚,生儿子也晚,这孩子咱就叫后得吧。”平后得和他憨厚还带些傻气的爹一点都不一样,从小聪明伶俐外加胆大,长大了除了种地还做买卖。他把从山里低价收购的药材、兽皮、木耳蘑菇等山货运到新乡、开封、洛阳、北平、汉口、上海等地后高价卖出,再把瓷器、绸缎、茶叶等运回来贩卖,不到十年时间平后得就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据他长寿的奶奶讲,他的家产已远远超过山西老家的产业。

平后得一生共娶了六房太太,太太们给他生了三十八个儿子,他晚年时孙子重孙子已经多得认不过来。平后得死后,平家后代们尊他为二祖,并把村名改为后得村,村里大多是平姓子孙。后来此地渐渐繁华,村子变成了镇,镇名自然叫做“后得镇”。不知道是镇上的人懒惰,还是嫌“后得”二字不好听,他们在提起“后得镇”时往往用镇上、镇里、镇外代替,渐渐周围的人说起“后得镇”时也用镇上、镇里代替。

郭中武和四儿晌午时来到后得镇。镇上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街两边遍布店铺,和其他豫北的小镇一样,这些店铺不外乎是些瓷器店、生熟肉铺、杂货铺、药铺、印染铺、绸缎店、剃头铺、小酒馆、铁匠铺、豆腐铺……当然也有车马店。镇上只有一家车马店,是老于四女婿开的名叫“平家老店”的车马店。后得镇是往来山西和河南的必经之地,进山晚了得住店,出山晚了还得住店,所以平家车马店的买卖很好。车马店在镇子西头路北,院子的大门没有台阶和门槛,以方便客人可以把大车直接赶进院子里。

进镇后郭中武叫四儿把大车直接赶进车马店大院。大院里停了十几辆卸掉了牲口的铁脚大车,这些大车都满满当当装满了货物,外面裹着防水的苫布。在门口迎客的伙计认得郭中武,见了他赶紧笑眯眯的迎了上去,边帮着四儿卸牲口,边把郭中武往大院正面的一排大瓦房里让。这排房和西边的那排房是住人的,东边有一个小跨院,里头喂牲口,从那里不时传出牲口的嘶鸣声和车老板的叫骂声。郭中武没进屋,心急火燎的吩咐伙计赶紧卸车,把牲口喂饱饮好,他们马上还要走,又告诉四儿:“四儿,你让店里弄点干粮,咱一会在路上正走正吃。”说完往后院走。

后院住的是车马店老板的家人,北面大瓦房的最西边有个三四尺宽的小胡同,小胡同西面是堵土坯界墙,墙那边原先是李寡妇家,现在界墙已被推倒,那边院子里凌乱的堆了一地的瓦片、砖头、土坯、大梁、檩条、椽子、过木以及拆下的门框等物。小胡同走到头往东一拐又是一个小胡同,进去走不了几步胡同北面出现一个小门,未进门先闻到一股浓苦呛鼻的中药味,郭中武皱了皱眉,推开两扇门板,跨步进入了后院。

这是一所小巧的四合院,北面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三间陪房。院子里生了一个小火炉,炉子上坐着个药锅,苦涩难闻的中药味顺着锅里的蒸汽阵阵侵袭着郭中武的鼻腔。炉子前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她皱着眉望着药锅呆呆的发愣,这个姑娘正是郭中武日夜思念的桃花。“桃花!”郭中武兴奋的叫了声。见是郭中武,桃花愣了下后又惊又喜,跟着眼圈一红,委屈的要掉眼泪。郭中武紧走几步过去,轻轻拍了拍桃花的手背,小声说:“没事,我马上带你爹去黄屯看腿。于叔呢?”桃花满眼感激看他一眼,指指上房说:“俺爹在堂屋。”说着把郭中武领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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