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萧山彭于晏”留点进步空间
白简简
作为一个好学且对自己有要求的中年男人,我爸在游泳馆默默观察其他人的泳姿,回家在电脑上看视频教程,竟然真的学会了所有的标准泳姿。在单位组织的游泳比赛中,他捧回了第二名的奖杯——第一名曾是专业运动员。
每到各种和人有关的节,朋友圈里就流行晒照片,儿童节晒童年照,情人节晒情人照,到了父亲节母亲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比拼谁的爹妈年轻时更美。各种高糊像素、岁月滤镜下,父母的青春无比美好。
我就从没晒过我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坦白地说,小时候我对他的长相是不满意的。眼睛不够大,皮肤不够白,身材不够壮,关键是拍照还不会摆pose。据说他年轻时候的人生理想是开车,车没有,拖拉机也行,于是在一张照片上,他蹭着路边不知道谁家的小轿车合影,一手搭在车门上,一手插在裤兜里,鸟窝一般的乱发随风飘散,仿佛一个得志的摇滚青年。
我妈说我爸当年会弹吉他,业余时间在小本本上抄费翔的歌词,后来又以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和满文军的《懂你》名震厂区。然而,这些光辉事迹并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记录,家里的旧吉他在数次搬家后早已失踪,无从复原我爸气质歌手的那一面。所以,留给我的记忆,仍是那个在风中凌乱的小眼睛青年,总之不是我的理想型。
不想人到中年,我爸走上了另一种路线。我上大学后,爸妈大概是瞬间卸去了“重负”,我妈爱上了十字绣,我爸则每天下班后去游泳馆游泳。他小时候在江南农村长大,家家门口都有一条以上的河,游泳属于天生技能,但自学成才,姿势终归不够优美。
作为一个好学且对自己有要求的中年男人,我爸在游泳馆默默观察其他人的泳姿,回家在电脑上看视频教程,竟然真的学会了标准的蝶泳、自由泳、仰泳等所有泳姿。在一次单位组织的游泳比赛中,他捧回了第二名的奖杯——据说第一名曾是专业运动员。这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我,第二个往家里拿奖的人,奖杯至今摆在客厅装饰柜的显眼处。
游泳本来是为了丰富生活、锻炼身体,我爸更上一层楼,以可见的速度练出了胸肌,体重从120斤稳定在了140斤,果真“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每次去商店买衣服,导购员夸他身材标准,他的脸上就荡漾着笑意。后来,他爱上了网购,只会看不会买,每次给我发来链接,都很自信地说,只要尺码标准他就能穿。
在一次家庭聚会中,只穿了短袖T恤的我爸显露出让我自愧不如的饱满的胸膛,我表姐遂给她的小舅舅冠以“萧山彭于晏”的称号。我爸的偶像还停留在刘德华时代,不知道彭于晏是谁。给他找出照片后,他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仔细看了看,表示“还行”,从此练得更加勤快。
除了游泳健身,我爸还加入了一个“驴友”社团,每逢周末就组团去徒步爬山,为此还添置了登山杖、登山鞋、登山包等全套装备。每次出发前,他就开始计算要带多少吃的,如同小时候我去春游一般期待。浙江境内多山,真希望他能踏遍青山人未老。
疫情期间,游泳馆暂停营业,野外徒步也暂时停团,我爸浑身不自在,趴在家里的瑜伽垫上,手脚上下扑腾,发明了“旱泳”。又买了跑步机和拉力器,每天晚上锻炼一小时,家里的跑步机没有变成晾衣架的,我家算是一个。他对我几个月不出门都能安之若素表示惊讶,我也对他快到耳顺之年还运动不止表示赞赏。互相吹捧一番后,他又给我发来了两个速干T恤的购物链接。
坦白地说,我爸依旧不是我的理想型,我最爱的当然是吴彦祖。但每次晚上和我妈视频,看到背景中,我爸正蓬勃向上地扑腾,还是决定给他打个90分,毕竟要给他留下一点进步的空间,毕竟我们刚见面那会儿,他第一次当爸爸,我也头一回当女儿,幸会幸会。30年过去了,我们都在努力地生活,久仰久仰。
曾在日记里列出完美父亲准则一二三
于彬
我逐渐开始审视被强加在身上的父爱与期许,甚至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清醒地理解父亲。兜兜转转间,父亲最终还是慢慢放手,而不是严厉地“控制”与安排。
大四那年秋天,我和父亲在电话里发生了一次巨大的争吵。爸爸否定了我下一步的发展决定,执意想让我选择一个“更好的”但我并不喜欢的职业。我从最开始的冷静说理,到争执、哭泣,最后先斩后奏,走向了一条完全背离父亲期许的道路。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激烈地顶撞爸爸,我能感受到他在听到我最终决定的痛心和无可奈何,那是一种孩子不接受父母建议的被辜负感。
爱和期望都是相互的,我也很沮丧。我期待中的父亲,是能在我想决定自己的未来时,给出他的建议、支持和鼓励,而不是一味否定与控制。很可惜,从小到大,我的成长轨迹仿佛一叶小舟,由爸爸掌着船桨,沿着既定的航线行驶。
平心而论,爸爸是大家眼中对家庭生活和子女教育负责任的好父亲。小学时,妈妈在外地工作,我跟着爸爸长大。在彼时的我眼里,爸爸就像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上能修灯管,下能通马桶,能辅导我功课,还会做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简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除了做的鸡蛋羹有时候比较咸,时不时会把我的麻花辫扎歪,其他的事都做得很优秀。
爸爸属羊,他把自己的性格归结于属相:安静、上进、脾气好,但也很固执。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爸爸在初中毕业后上了师专,一边读书,一边挣工资贴补家用。爸爸不止一次提及他的当年:“成绩好的孩子才能被师专录取。假如我能继续读高中,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于是,在关于我的未来规划上,爸爸对我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严格。作为教师的爸爸对学习成绩非常看重:从小学起,各科考试不能下90分,每次要力争年级前十,未来上大学要去综合排名前十的学校。
上高中后,爸爸开始不再因为我成绩波动而追问不休。我感到庆幸,以为逃脱了沉重的枷锁,能够在本就辛苦的高中生活中喘一口气。但毕业后,老师们偶然间告诉我,爸爸几乎每周都会通过老师了解我的情况,成绩好坏、表现如何、情绪是否稳定……凡是老师们察觉到的,爸爸都知道,但他从未和我提起,而是私底下做着什么。比如,在老师谈到我最近和同桌男生聊天有点多时,爸爸默默地拜托老师为我调换了座位。
爸爸坚信,他走过的路比我吃过的米还多,对于前途的判断自然比我这个毛孩子要准确。文理分科时,我因为喜欢物理想选理科,但爸爸坚持,女生学理不如男生有优势,再喜欢也学不过,让我选文科。高考填报志愿时,爸爸对于我想报中文系大摇其头:“文学就业面太窄,还是学金融好,毕业不愁找工作。”在选择哪个城市读大学时,爸爸也避开了××城市的所有学校,原因是,××这个城市,他看着就不喜欢。
爸爸以他对于社会的认知为我作出了一个个自认为“完美”的决定,却唯独从未好好问过我——我喜欢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很难评判这些决定的好坏对错,我也对这些安排表示过不满与抗争,只是在前途面前,习惯了顺从的孩子并没有和家长对抗的资本。向来被称赞听话和懂事的我,面对这些“为你好”的决定,只有乖乖遵从。
当时的我在日记里信誓旦旦地写:“以后绝不能成为爸爸一样的人。”并列出了自己心目中完美父亲准则一二三,第一条便是“支持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时我也陷入了某种担忧:以后我有了小孩,是不是也会不由自主地和父亲一样,无法忍受孩子成绩不好、不听话,想把他塑造成期望中的“别人家孩子”?
大四的争吵之后,我逐渐开始审视被强加在身上的父爱与期许,甚至能以局外人的视角去理解父亲。在教育理念上,爸爸并不完美。他对孩子的控制欲来源于“希望你过得更好”的期盼,但有限的人生阅历,让他无法接受更多新鲜而进步的事物,也无法接受孩子所处的新世界。不会表达情感,让他对于孩子的喜好和心理不甚了解,只是循环往复地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之中,并觉得,我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不能接受?
离家去外地、求学、求职,让我慢慢独立起来,不再一味顺从,而是忠于自己内心和期许。有意思的是,两年后的今天,父亲接受了我当年的叛逆,对我说:“你当初这个选择确实不错。”
兜兜转转间,父亲最终还是慢慢放手,而不是严厉地“控制”与安排。好想对很多年前的爸爸说一句,给你的女儿一点自由和空间,她终究会自己好好地长大。
参与我成长的开关键,你别轻易按下
任桉书
我心底里更希望爸爸在我18岁以前的“试题”上别那么执著,而在我18岁以后开阔人生的“开放问答题”上,能多一点陪伴。
但凡有责任心的父亲,都会希望在儿女的成长试题上留下一个分数。我爸爸的画风有点独特,在我的成长题上,他只答完了学业部分的“选择题”“填空题”等,而关于踏入大学、社会后的“开放问答题”,他却主动搁笔,不再为我作答。
最近和妈妈聊起8年前的高考往事。我说,如今回首那年高考,感觉那是我和爸爸父女关系的“开关键”。高考前一天,爸爸对我还是那般严厉和焦虑,结果高考一结束,爸爸态度瞬间“放飞”,再也没管束过我。
那个夏天,他没说任何理由,没作任何煽情演讲,坚决、利落地退出“教育我”的位置——一个他强势霸占了很多年的“导师”位置。退场之果断,着实让我困惑了好些年。
所以究竟“开关键”的哪一面,才是爸爸的本心呢?
我曾隐晦地问过爸爸:“我上大学后,你为何不像中学那样聚焦我的生活了?”
他说:“送你进了大学的门,就没必要再督促和影响你啦,不该这样吗?”他这话说得特别自然,仿佛在分享一个人人都懂的常识,理所应当。
但坦白地说,我很难认同。我心底里更希望的故事情节是:爸爸在我18岁以前的“试题”上别那么执著,而在我18岁以后开阔人生的“开放问答题”上,他能多一点陪伴。
然而,故事剧本木已成舟,爸爸的判断和选择,影响到我成长的诸多剧情。
18岁以前,尤其在上初中后,爸爸开始跟进我的学习进程。即使我能取得不错的考分,也没有感觉学业吃力,他也会竭力“推动”。在他看来,这个阶段的孩子就必须靠家长督促,无论孩子是否感到有必要、是否赞同。
这个观念在我家那边很常见。邻居家的学霸姐姐,她爸爸对她的态度就格外严苛。某次去做客,我不过是和她多摆弄了一会儿新笔筒,她爸便冲进门来大声斥责:“你们知道有个成语叫玩物丧志吗?”那个姐姐立马把笔筒推到书桌角落,低下头拿起笔继续演算习题。
后来我问她:“你觉得爸爸对你太严吗?”那个姐姐推了一下近视眼镜,用一种和年龄格格不入的成熟神情看着我:“不是我爸的话,可能我考不到现在这样的成绩。”
爸爸让子女学习上少点惰性,多点勤奋,固然没错。但在青春期那个阶段,我固执地不希望他执意推我往前。他并不知道,我在某个尚小的年纪,已经生发出了自我规划时间的主观意识,而他的过度关注会打乱我自己的计划,让我十分烦恼。彼时家中一些不愉快的争吵,也并非由于我考不好,只是因为没按他的路线走。
回头“复盘”,或许他可以和我多聊聊,听我说说,我更需要的是什么。
18岁以后,自打我顺利拿到理想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爸爸觉得最该“聚焦”的部分和使命,他完成了,接下来我按照自己心性和想法自由前行就可以了。
我上大学,才意识到,漫长的是课本考卷以外的人生,有太多课堂家庭无法解答的社会交往问题。而这时,爸爸选择退到一个遥远的距离,旁观着我和这个更广阔、更复杂的世界交手,不再干涉。
比如在大学第一次失恋,打电话回家倾诉,听电话的只有妈妈,爸爸全程没讲话;在高强度、人际关系紧张的大公司实习,因不懂“职场规则”栽了大跟头而感到困惑时,只有妈妈用女性方式紧张而无奈地安慰着“适应了就好了”“总要经历这一关”,可我内心更希望爸爸告诉我,如何用更灵活而有力的姿态去解决问题,而不只是与自己的小情绪争斗。
辅导完学业就“失踪”的爸爸,并不是一个没有生活阅历的“社畜”,或者是对人生思考为零的无趣之人。相反,通过我妈的讲述得知,爸爸年轻时候的经历,有很多我不曾想象的精彩和波澜。他拥有丰厚的社会经验和智慧积累,对子女而言是可贵的营养,但这一面,他没有同我分享。
中学时代,我在学业上蛮能“自给自足”,长大后步入社会,这一段路途的“人生考题”,恰恰是我真正需要爸爸陪伴作答的部分……他却选择“弃答”。
如今我已完全自立,那个一出问题就要打电话回家的年纪也永远过去了。回头想想,每个家庭,每个人做选择,其实没有对错之分,只不过拍板一刻决定的策略,必然会通向一条再无更改的路径——若没有完全符合自我心意,回忆之时多少有点遗憾。
若时间能倒流,还是想对我高考前的爸爸说一声:“你参与我成长的开关键,别轻易按下,我们一起商量下好不好?”
和爸爸一起打“乒羽球”
王俞欢
爸爸可以是守护者、引导者、教育者,更可以是玩伴、成长者和被保护的人。我们俩让彼此哈哈大笑的无数个瞬间,就是在一块儿长大。
父亲好像是突然闯进我的生活的。关于妈妈的记忆开始于婴儿时期的安抚与喂养,爸爸更像是半途来到家里一起生活的人。仔细回想和他有关的最初的记忆碎片,几乎都发生在我蹒跚学步之后。
对爸爸最早的完整记忆是一起玩自创的游戏。那是上小学时,我们一家三口还住在一间小房子里,屋子内外都没有什么活动的场地。孩子是闲不住的,我玩腻了千篇一律的玩偶和布娃娃,总想搞点新花样。爸爸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那个陪我发挥想象力的人,我俩一起用乒乓球拍打羽毛球,还取了“乒羽球”这个名字——小小的球拍不需要太高的天花板,重重的羽毛球不需要球桌作支撑。
慢慢地,这个游戏成了我放学后的例行活动,我俩的“球技”也越来越好,连续打100多个回合不在话下。羽毛球和乒乓球拍撞击的声音很悦耳,富有节奏感的律动让人着迷。当然,我们从没停止开发新游戏,围棋跳棋,足球演戏……我好像就是在一个个这样的游戏中不知不觉长大的。
后来,爸爸更像我的兄弟,我们在阳光最盛的下午打篮球,夜里偷偷在厨房煮方便面,在放学路上聊变幻莫测的国际局势……他从不和我发脾气,反而会像一个同龄人那样,向我自嘲。他不像传统父亲那般威严而不善言辞,我也不像传统女儿那样,觉得他像一座难以亲近的大山。
他当然不是完美父亲。尽管他已经努力花时间陪伴我,但还是常常有应酬,他回到家时我已睡着。平时很忙,假期里常常只有我和妈妈去旅游。也许是因为女儿和父亲天生的距离感,我在最渴望倾诉的时候还是会去找妈妈,而他只能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唉声叹气。他平凡,坚强又脆弱,粗糙又细腻,他学着我和妈妈的样子弹琴、读书、练瑜伽,面对我们为他准备的生日蛋糕,悄悄抹眼泪,在理发时仔细地剃掉鬓角越来越多的白发。
其实,正如他不是那个真正“懂我”的人,我也只不过参与了爸爸20多年的人生。当我看到他学生时代的照片时,才猛然意识到爸爸并非一直是爸爸。那遥远而浪漫的80年代,他留着披肩的卷发,人很瘦,戴一副占了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和同学在阳光下傻笑。那时他一定没想过怎样做父亲,但岁月教会他坦然接受伴侣、子女和家庭带来的责任。
韩剧《请回答1988》里,父亲对受到家人忽视而伤心的女儿说:“爸爸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头一次当爸爸。”其实,无论第几次当父母,也很难有人得满分。做父母的学问和乐趣,正在于每个孩子都如此不同,以至于任何“成功经验”都在鲜活的生命前黯然失色。
爸爸可以是守护者、引导者、教育者,更可以是玩伴、成长者和被保护的人。我们俩让彼此哈哈大笑的无数个瞬间,就是在一起长大。
我们不是那种会手牵手的父女
李察
没有一个可以手牵手逛街的爸爸是很遗憾,但在筹备婚礼、收拾老照片时,我翻到过一张照片,在灯会的人山人海中,年幼的我骑在我爸脖子上,我爸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牵着我妈。
当听我说婚礼不需要“父亲牵我进场”的环节,婚庆策划很震惊,再三劝我和家人商量了再作决定:“别伤了爸爸的心。”我只好回家问我爸:“你要牵我入场,把我的手交到××手上吗?”“你们俩的婚礼,就自己办了吧。”我爸“委婉”回答。
我爸和我就不是那种会手牵手的父女,在任何场合都不是。
如果要给我爸打分,我觉得他至少是个90分的丈夫,却勉强只能算是个60分的父亲。从小到大,没见他和我妈吵过几次,偶尔口角起来,也总是他先服软。虽然时常出差,但只要他在家,洗衣做饭、收拾打扫,全都不用我妈操心。出差回来,还会给我妈带礼物,不管是衣服饰物,还是特产小吃,从来不曾忘记。作为50后,太直接肉麻的甜言蜜语说不出口,但当着我妈的面,也常对着我来一通“我最佩服你妈”“我出差在外,你妈一个人操持家很辛苦”之类的训示,间接表白吹捧,哄得我妈心花怒放。
可对我就不同了。出差回来,单独给我带礼物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我只能蹭我妈的。我爸做家务,我妈可以看电视,我必须陪侍左右,不然就会被数落“懒、眼里没活儿”。如果我让他帮忙递个东西,对话往往是这样的:“帮忙把水杯递给我好吗?”“跟谁说话呢?”“爸,帮忙把水杯递给我好吗?”“说您!”“爸,您把水杯递给我好吗?”“说请!”“爸,请您把水杯递给我。”“自己没长手!”
饭桌更是我爸训女的教练场。开饭前偷偷先吃一口?不行,“没规矩了!”筷子伸远点想挑片肉吃?不行,“挑来拣去,别人还吃不吃了?!”偏爱某个菜?那更不行,只要被他发现,必然是天天吃、顿顿吃,直到我吃腻为止。我不吃葱,他隔三岔五就要丢几片葱进菜里,如果我没吃出来,就洋洋得意:“你也能吃嘛!”
还有,时不常地总要跟我逗两句,逗着逗着就杠上了,然后就吵起来,又威胁要武力解决,结果往往是我妈介入,我气极大哭,他摔门而去。要是我和我妈起争执,那更是连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无条件站在我妈这边。有时我妈还没怎样,他先跳起来:“怎么和你妈说话呢?”
当然,我知道,他也不是不爱我。小学时,我被邻居男生揪小辫,哭着回家,我爸正在切菜,菜刀还攥在手里就追出门去。高中下晚自习,我骑自行车回家,我爸也会等在半路接我,虽然总要讨人嫌地加一句:“我说不用来,你妈非让我来。”大学毕业直接工作还是读研?我爸拍板:“当然要读研,女孩子多读书没亏吃。”30未嫁成了别人眼中的“剩女”,我爸曰:“谁说必须要结婚啊?不结婚又怎样!”
好吧,说他是“60分父亲”可能是有点冤枉他了。他还是爱我的,只是在表达方面幼稚得像个小学低年级男生。但无论如何,别的姑娘们说的坐在爸爸腿上撒娇、和爸爸手牵手逛街这种事,我是没体验过,也就只有跟在后面看他和我妈手牵手逛街的份儿。我爸,身体力行地破除了人们关于“生了闺女的男人都是女儿奴”的观念。生了闺女,他依然还是老婆奴,而我也只能暗自羡慕别的女孩有个把她宠上天的爸爸。
是什么时候解开这个心结的呢?大概是有一天,我读书读到罗伯特·布洛尔特的一句话:“在我们最幸福的童年记忆中,我们的父母一定也是幸福的。”仔细想想,似乎的确如此。在那些后来能回想起的童年和少年时的幸福片段里,爸妈确实都是开心的。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很幸福,我和我爸的那些吵架拌嘴,时过境迁竟也成了可气又可笑的回忆。没有一个可以手牵手逛街的爸爸是很遗憾,但在筹备婚礼、收拾老照片时,我翻到过一张照片,在灯会的人山人海中,年幼的我骑在我爸脖子上,我爸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牵着我妈。
这大概,也足够了吧。
最终,婚礼没有安排我爸牵我入场的环节。我先生走到花门处迎接我,我们在亲友的目光下手牵手入场。站到台中央,我看见我妈在台下低头擦泪,我爸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趁音乐没停,我悄悄转过头,再一次嘱咐我先生:“你以后对我,要像我爸对我妈一样。”
嗯。如果你能做个“90分丈夫”,以后在你女儿心目中,你也许,可能,大概率,一定,不止是个“60分父亲”。
就像我爸一样。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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