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江苏徐州沛县人民医院护士张彩虹,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
“张彩虹,你的孩子还活着....”
读了这封蹊跷的信,张彩虹的心像海啸一样翻腾起来,思绪一下子回到了20多年前。
1988年,21岁的张彩虹在卫校毕业之后被分配到沛县人民医院工作。
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沛县汽车站的修理工李德军。李德军勤恳老实,心肠好,拿现在的流行语评价,那就是标准的暖男。
他们很快订婚,走入婚姻殿堂。
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张彩虹对自己的婚姻充满幻想,希望夫妻恩爱、家庭幸福。可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们的婚姻磕磕绊绊,危机四伏。
带来危机的,不是丈夫李德军,而是他的父母。
在当地,重男轻女现象非常严重,加上到了李德军这辈,已经是三代单传,父母迫切想要一个男孩。
张彩虹本来想趁着自己年轻,多工作几年,再要孩子。但他们刚结婚,婆婆就计划着要她怀孕,甚至帮忙算计排卵的时候同房。
不光如此,还要按照她的计划,怀上男孩,比如吃碱性的食物等等。
每天吃早饭之前,婆婆都要点上一炷香,让儿媳妇在一张黄纸上写“男孩”两个字放在神像前,反复念叨。
张彩虹怀孕之后,婆婆喜出望外,认准了是个男孩,并且已经给孙子取名“铁柱”,每天都要叫个几次。
尽管这样,婆婆心里还是不踏实,在张彩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要她去做B超。这让张彩虹哭笑不得,她再三重申只能在四个半月之后才能鉴别男女,但婆婆坚持马上去做,不然的话她就“绝食”。
张彩虹无奈,只好到了一家私立医院,做了超声波鉴定。
结果出来了,是个女孩!
婆婆看到结果,如五雷轰顶,当场就昏了过去。从此后婆婆茶饭不思,精神恍惚,像邪灵附身一样。
公公身体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镇定自若,他安慰妻子说:“不要那么悲观嘛,我们还有机会。幸亏我们提前做了性别鉴定,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他所谓的“来得及”,就是引产。
丈夫李德军倒是心疼妻子,害怕因此引起习惯性流产,怀不上孩子。他觉得头胎是女孩还是男孩都无所谓,反对妻子流产。
但是父亲固执己见,觉得这是关于李家“生死存亡”、“江山统续”的大事,必须认真对待。
一周之后,他对儿子下了最后通牒:在一周之内,将孩子流产,不然我们断绝父子关系。
张彩虹非常无奈,但是公婆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只好回娘家向父母申冤诉苦。
没等到她开口,就被父母怼了回去。因为张彩虹父母当初坚决不同意女儿的婚事,他们都是教师,是知识分子,而李德军父母都是工人,在他们看来,这叫门不当户不对。
但女大不由娘,张彩虹到底还是没听他们的话,由着自己的性子跟李德军结了婚,结果现在落得这个下场。
张彩虹不但没有从娘家父母获得安慰,反而添了一肚子气,只好无奈回家,哭哭啼啼地做了流产。
丈夫的担心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张彩虹在这次流产之后,接连几次怀孕,都是在两个月左右先后“意外”流产,搞得婆婆后悔不迭,哀叹说最初不该让儿媳流产,说生个女孩也不错。
1993年,张彩虹终于又怀上了,胎儿平安度过了前四个月。这时候的婆婆忘记了自己说的话,“孙子瘾”又上来了,又逼着儿媳做了性别鉴定。
张彩虹担心重蹈覆辙,她下了决心,不再向公婆妥协,大吵一架后,她毅然回到娘家,在那里住了下来。
父母对女儿公婆的不可理喻也忍无可忍,坚决要求女儿将孩子流产,跟李德军离婚。
张彩虹并不想离婚,她是想在快分娩的时候回家,生下孩子。
但是当她在怀胎八个月时,给丈夫打电话说要回家的时候,丈夫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没有回家机会了,我们去民政局见吧。
原来父母看儿媳不听话,就持续给儿子施压,要求终止这段婚姻,李德军一向对父母言听计从,就屈从了他们,决定离婚。
眼看就到了孩子出生的时候,张彩虹犯难了。因为按照这里的规矩,女儿是不能在娘家生孩子的,那样不吉利。
万般无奈,她想起了自己表哥魏成河,希望在他家寄宿一段时间。表哥家在徐州市里住,城里人不迷信这个规矩,表哥当即答应了。
到了徐州以后,表哥、表嫂对自己这个落难的表妹百般疼爱,体贴入微。
7月12日,婴儿呱呱坠地,接生婆笑着说道:“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张彩虹脸上也挂着幸福的泪花,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将这一消息告诉丈夫,苦盼孙子的公公婆婆就会前来低头认错,丈夫和自己就能破镜重圆。
但是,正当她要和李德军联系的时候,表嫂张蔼玲却一脸沉痛地走了进来,声音颤抖地告诉她:
“孩子夭折了,大概是被冻死的。”
张彩虹听后如当头一棒,当时就晕倒在床上。
不知道昏迷多久,张彩虹终于醒了过来,她打起精神挣扎着要下床,说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
表嫂心疼地拦住了她:“妹妹,你身体已经这样了,我不忍心让你去,再让你受刺激。出了事我担当不起。”
张彩虹无奈,只好重新躺下。
与丈夫离婚,儿子夭折,双重打击接踵而来,张彩虹怎样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丧失了生活的信心。
那一段时间她割腕,跳楼,吃安眠药,什么样的方法都尝试过,就是不想活了。
1995年冬天,她到护城河投河,被一个小伙子救起。
两年之后,这个小伙子成为她的枕边人。
结婚一年之后,她再次怀孕,十个月后生下一个男孩。
丈夫温柔体贴,孩子聪明可爱,一家人其乐融融,张彩虹彻底告别了过去,开始了新的生活。
没曾想,2010年,一封神秘来信,让年过不惑的张彩虹生活再起波澜,她的心病再次勾起。
因为当时孩子夭折之后,并她没有亲眼看到尸体,心里就满腹狐疑,所以接到来信之后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随即质问表哥,拿出了那封神秘来信。
表哥先是闪烁其词,接着恼羞成怒。他的反应,加重了张彩虹的怀疑。
但是张彩虹知道从表哥这里得不到什么,于是就迂回出击,从调查表哥表嫂二人身边的人入手。
如此一来,表嫂的胞妹张永云进入了视线。
她利用职务之便,查阅了张永云儿子刘尚尚的病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刘尚尚跟自己夭折的儿子同年同月同日生。
当时她就震惊了,世界上哪会有如此巧合的事,里面绝对有鬼。
假如当初真的存在两个孩子,他俩真的是在同一天出生,从情理上说,表嫂绝对不会陪在自己身边,因为血浓于水,没道理不陪自己的亲妹妹。
她因此断定,自己的儿子“夭折”,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那天只有一个孩子出生,那就是自己可怜的儿子。
尽管如此,她还是以善意去揣测别人,觉得表嫂那么友善,不会做出这种事,其中必有蹊跷。仅凭自己的猜测,就怀疑表嫂,显然不合适。
她将自己的心事告诉闺蜜,闺蜜说:你是当局者迷,你一看“刘尚尚”长什么样,不就揭开谜底了吗?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张彩虹假装给孩子送东西,来到了刘尚尚的教室,在外面一看,当时就呆住了,这孩子长得跟前夫长得太相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虽然心里有了底,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做DNA检测,用事实说话。
这时候的刘尚尚已经上了高中,通晓人情世故,说服他做检测不是难事,张彩虹在放学时直接拦住了他,在一个咖啡屋,向他讲述了一个苦难妈妈的故事。
现在的孩子何等聪明,故事讲完之后,没等张彩虹说话,刘尚尚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答应了张彩虹的要求,在节假日和张彩虹到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八天之后,结果出来了,不出所料,刘尚尚就是自己的亲骨肉。
看到检测结果之后,张彩虹悲喜交集,高兴的是老天做美,自己终于跟儿子相认。
悲哀的是,因为孩子“夭折”,自己跟前夫破镜重圆的期望落空,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冤有头债有主,她再次去找表哥兴师问罪:“我的孩子在哪里,你是不是把我的孩子给了你小姨子?”
表哥看到她之后不但不再躲闪,反而有恃无恐地说:“是又怎么了?你去告我,给我们定个拐卖罪吧。”
表哥这样做确实很有底气,因为从表妹第一次找上门之后,他就知道这事已经穿帮,他特地上网查询了一下。
有关法律对拐卖儿童的追诉时效,对他们两口子很有利, 是这样规定的:法定最高刑为多少年有期徒刑的,经过同等年月后,时效就过了。他俩并非拐卖人口惯犯,最多会被判刑5年,如今都过去了十几年,事实上是过了追诉期,可以逃避法律制裁了。
张彩虹说,我可以不追究你的拐卖责任,但是你要把孩子还给我。
表哥说:“不好意思,孩子已经跟他妈妈去了杭州,你可以去那里找他呀。”
听了表哥的话,张彩虹欲哭无泪。
这时候,她的闺蜜又出了一个主意:借助网络和自媒体,来个借力打力。
于是,张彩虹将自己的遭遇发到了网络上,引起了失踪儿童家长的共鸣,掀起轩然大波。
不仅如此,张彩虹还豁了出去,孤注一掷,将“婴儿假死”,暗度陈仓的事做成广告牌,向全县人民广而告之。
张彩虹的遭遇引起了路人的同情,引起街谈巷议,表哥弄得非常被动,在单位里也被人指指点点,在居住的小区更是被人疏远,狼狈至极。
张彩虹见自己的努力收到成效,受到极大鼓舞,她决意勇往直前,不要回儿子,誓不罢休。
可是当事人刘尚尚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一边,是养育了自己十八年的养父母,一边是含辛茹苦却被欺骗的生身母亲,而且双方势不两立,剑拔弩张,选择谁,自己的良心都有愧,舍弃谁,自己都于心不忍。
2013年6月,张彩虹在考场将回老家参加高考的刘尚尚“逮住”,她情不自禁地拥抱着儿子,想要儿子回家。
刘尚尚不知所措,进退维谷。为了安慰生母,他决定跟她回家,哪怕是一起呆上一个晚上。
张永云得知后,找上门要人,刘尚尚一见养母,也不敢争执,老老实实选择跟养母回家。
暑假期间,双方你来我往,展开更大规模的拉锯战,刘尚尚心如刀割,两头都是亲人,让他何去何从?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刘尚尚心中的天平开始向生母倾斜,逐步疏远养母。
那是因为自己高考结束后,因为没有考上重点大学,养母决定让他去外地打工。而生母张彩虹则表示,拼着自己节衣缩食,也要让孩子继续上学。
这让刘尚尚的心灵受到了震撼,因为之前养母一直说是生母当年遗弃了他,他一度信以为真,如今看来,事情绝非如此。如果真的是那样,母亲何必再去为要回自己去闹事?又何必要不惜代价让自己上学?
这样两相一比较,养母张永云的格局,就显得有些低了。
就在此时,张永云一纸诉状,将张彩虹告上了法庭。此事在网络上被披露之后,引起许多网民关注。
之所以引起轰动,是因为大家见到的婴儿被拐卖案件,一般都是生父母状告养父母。
此案完全反过来了,是养父母告生父母。
那么,张永云告状的依据是什么?原告认为,孩子是张彩虹主动遗弃的,因为她的婚姻出现危机,张彩虹无法抚养孩子,将婴儿抛弃。
而自己当时领养婴儿,完全是出于恻隐之心,并且自己当时也不知道婴儿生母是谁。
如今时过境迁,张彩虹见孩子养大了,想坐享其成,抢夺孩子,真是道德沦丧。
不仅如此,张彩虹本该感激自己,但是却恩将仇报,到处演讲,诋毁自己,败坏自己的名誉。
据此,原告要求张彩虹赔偿精神损失费合计32万,并在媒体上公开道歉,还要归还孩子。
张彩虹驳斥说,张永云领养孩子之举违反《收养法》,没有经过生母同意,属于非法收养,不受法律保护。张永云在姐姐那里抱养孩子,完全是有预谋的,属于犯罪行为,自己是揭露犯罪,根本不是在败坏名誉。
即使是过了追诉时效,对方不承担法律责任,法律也不能再认可这种非法的收养关系。
法庭上,双方争执不休,法院做了多次调解,都没有一个双方能接受的结果,双方说法都很合理,但都缺少证据支撑。
其中张彩虹表哥魏成河的一番话也让案件更加复杂,魏成河说:“当时抱走孩子,是张彩虹的父亲让抱的,他父亲想和李德军一家人彻底断绝关系,这个孩子也在其中!”
魏成河还补充道:“我们只是好心帮了个忙,当时张永云没有孩子,我们只是说领养的,送给了张永云,所以他们是不知情的!他们也构不成拐卖儿童。”
开庭的时候,很多丢失孩子的家长都赶到法庭外,对张彩虹进行声援,他们与张彩虹同病相怜,希望全社会关注拐卖儿童犯罪。
当天法官并没有宣判,此案被悬在那里。
面对舆论压力,后来张永云主动表示,自己放弃了对张彩虹的名誉损失诉讼,也不再坚持要回孩子,但是他们要求对方道歉的诉求没有变。
而张彩虹并没有罢休,则坚持认为法院应该追究张永云等人的拐卖儿童罪。
客观地讲,张永云养育孩子18年,对孩子有着深厚的感情,放弃孩子抚养权而且没有索要抚养费(且不说法律支持与否)之举,还是非常明智的。
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样的话,刘尚尚日后兴许还会跟养父母再有交集。
无论此事最终迎来的是什么样的结局,最大的输家,其实都是刘尚尚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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