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咸宁日报
孔帆升 看到80岁的老文化人一辈子自费出书,而且是为了本土文化,我没迟疑就答应买几本《自成春秋》。书是硬精装版,很厚很重,我怕他拿不动,便主动到他的公租房里拿了几本回。 那天他从老街来到县宣传部我的办公室,坐定后,我请他签个名。递给他笔时,发现他手有点抖,半天握不紧,那笔斜在虎口,依托拇...
孔帆升 看到80岁的老文化人一辈子自费出书,而且是为了本土文化,我没迟疑就答应买几本《自成春秋》。书是硬精装版,很厚很重,我怕他拿不动,便主动到他的公租房里拿了几本回。 那天他从老街来到县宣传部我的办公室,坐定后,我请他签个名。递给他笔时,发现他手有点抖,半天握不紧,那笔斜在虎口,依托拇指与食指勉强夹着,抵着纸,生怕笔飞了似的。他很吃力地划出一个线条,第二下仿佛戳下一般重,第三笔分明可以顺着划,他却是累了一样,换个方向向外挑。撇,横,横,竖弯钩,划得真费力,这个“毛”字如石似铁,划得好累好累。好不容易看到毛字成形,接着又是笔尖在纸上划与挑,力透纸背,不过比第一个字顺当些了。终于划完“毛彦斗”三个字,我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得这种病其实有十几年了,那几年在圣庙住,他头发白了好多,人如打霜的茄一样,脑子也不灵光,我揣测是圣庙那低矮潮湿的平房,阴气重,我那尊为圣人的祖先没有恻隐之心,把个陪伴他的老人搞得形将就木似的。就是在那种环境下,毛彦斗佝偻着腰身,埋首一堆废旧书与资料里,心无旁鹜地做着地方文化的收集与整理。 怎样走上这条痴心的文化苦旅的呢?这要上溯到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十年代。八十年代对于毛彦斗,也不过是岁月中的一个符号而已。1981年通山县文化局委派毛彦斗参加全省文物普查训练班。一天,在驻地宣传橱窗里见到两张报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张是>上说李自成去石门当了和尚,一张是> 载文谈李自成去湖南夹山为僧之说不可信。 毛彦斗当时心血翻滚,他说:作为文化战线的一兵,我能不管吗?他当即取下报纸,并发誓回去以后一定将它搞个水落石出。从这时起,毛彦斗开始了他的“傻子”生涯。当地人把从事李自成研究的王致远、朱型淼、毛彦斗概称为“三个傻子”。 其时,毛彦斗与全国各大图书馆书信联系,居然都有回信。国家图书馆藏康熙四年《通山县志》,因不能复印寄来胶卷约253个镜片。收到胶卷后,毛彦斗如获至宝,把自己关在黑屋里一张张洗,洗好抄录装订。每天都有满满的幸福感,汗水与疲劳都遁迹了,上了瘾般泡在史料中。上海图书馆也回了话,有民国时的《通山乡土志略》,他出钱复印收集起来。有四本民国版《九宫县志》,武汉有人三次上门,开口一两千元,见毛彦斗不动心,再一次上门,以一万元高价求收藏。那时一万好大的数字了,谁知毛彦斗似乎只爱书不爱钱,干脆直接回绝了对方,“十万也不能卖,卖了就成通山罪人了。” 2018年,他无偿将这套志书连同另外105本书籍资料,和“明末清初马镫”七件文物捐给了县博物馆。出示捐赠证书时,毛老一脸的满足,还指着清单如数家珍般。 那些年,毛彦斗一双眼睛只盯旧书市场,平常也打听些文化人信息,及时抄录报刊杂志有用的史料,还向本县的古物玩家、废旧回收站回收涉及李自成的史料,他说:热天去废品收购站淘东西,异味扑鼻。每征集一份史料无不费尽周折。走过街头,看到一件衣服,几次都舍不得买,若是看到一本中意的书会立即买下,生怕失之交臂,对特别有用的书不惜千金也要淘来。 1983姚雪垠来通山,给全县干部讲《李自成为什么失败》,毛彦斗至今还保存着此文稿。受姚老创作研究李自成的影响,毛彦斗更加痴迷于李自成研究。当年冬,为征集李自成是如何从江西过通山的史料,他在太平山结识了位刻碑的肖姓人,肖告诉他一个消息,说紧邻太平山的江西回头山人汤某有本《太平山志》,记录了李自成到太平山。于是,毛彦斗约上与江西交界的本县三源乡文化站干部,请汤某带路,买了薄礼踏上拜访回头山之路。 “汤山主”虽热情接待三位陌生人,但对他们持有戒备之心,谎称志书在另一人家,要等那人回来,故意拖延时间。约等到下午5 点, 主不留客,叫他们下山去,离此十五里的横路客店住宿,三人无奈,只好饿着肚子,高一脚低一脚摸黑下山。老毛的脚崴了,忍着疼痛走,那一夜想着无功的一天,他一宿无眠 。 天刚蒙蒙亮,三人一合计,买上香纸炮竹上山进香,以期打动姓汤的山主。汤高兴地接过香纸及贡品,带人上山拜菩萨。毛彦斗想借腿疼留下,好与山主细聊,山主邀毛一同上山,他又只得一走一拐的爬山,一路套近乎。终于感动了山主,烧过香下山回到汤家留宿,主人上楼取出一个包裹,打开三层红布,令人喜出望外。虽不是>,却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原来是一部《太平道谱》。三人顾不得一天的劳累,分头翻阅 、查找 、抄写 、拍照。里面果然记有李自成到过太平山,虽只寥寥几十字,也足以给予毛彦斗信心,于是他又广集湘鄂赣毗邻地区的县志。终于收集到大量史料,证实李自成从北到南,是如何从湖北富池口至江西瑞昌、武宁,到湖北通太平山、东平寺、九宫山、李家铺,一路溃败至牛跡岭小月山的。为此,毛彦斗又去武汉住了十天,到省图书馆翻阅资料,撰写了《野史说李自成之死》,结合正史记载撰写《闯王陵志》,成为李自成研究最有权威的资料。 从事文化工作多年,他基本上是靠两脚行走,后来有了自行车,一直骑到报废,再后来坐公共汽车下乡,再徒步,通山县2680平方公里的每一个旮旯都走到了。通山的鼎、钟、马镫、香炉、铁磬、铜器、印章异常丰富,他一一拍摄收集整理文字,还对各地石器、石窟、石洞、碑刻、匾额、石雕等的方位、特点,一一详尽记录。几乎涵括了通山县的天文地理。对通山土地上曾发生过的历史事件,毛彦斗也没放过,比如《通山七百年灾情》的小册子,就能很好地供人铭记与参考。 有书,有故纸堆钻不厌,有事做不完,毛彦斗却始终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早年租住在老城罗汉湾,之后搬到圣庙的偏房住了若干年,风雨飘摇中翻书写字,日子就这么老了。2011年,政府打造圣庙,他从那间陋室搬到了圣庙斜对门的廉租房。这样子,他很满足,还可以一出门就看到圣庙,感受到自己工作过的地方的情景。 最近在那四十平米的廉租房里,我说他脸色好,耳朵灵,脑瓜还思路清,身体状况好于两十年前。他很高兴地说这是因为心情平和,现在蛮简单,都放下了,每天吃三个玉米粑,吃些五谷杂粮。酒量嘛,年轻时一两斤不在话下,如今每天喝一两。除了这,每天还往白鹤山下的小桥走两个来回,一万步呢。 问到家人,老毛说两个儿子在外地经商落户,孙子也参加工作了,还在视频里常见面,自己舍不得离开通山。他说人一走,那么多书籍资料就没有个主了。好在女儿嫁在当地,来一趟十来分钟,很容易,不时送点水果牛奶与菜蔬。 毛老说----别人搞钱,我搞文化,也有乐趣。有人说,搞了一辈子本土文化研究,至今穷得只能住廉租房,通山亏欠你的。我说冇亏欠我,我很幸运很值得,也很充实。 让他高兴的是自己也算“著作等身”。自费出版印刷《自成春秋》《通山金石》《毛彦斗杂论文集》等上十本书籍资料,投入的钱至少在十万以上。他的名字收入《中国当代历史学学者辞典》。去年他还学会了简单的上网,打开平板电脑一搜,毛彦斗的页面有60多页,老人觉得真是太神气了,自己也算留名青史啦! 老伴多年前因生活理念不同分离了,找了一个过了几年又走了。他说不找老伴了,有的女人是图钱,有位退休老人的存折交给女伴后,钱取得只剩71元,我们笑他叫七一。 哈哈。出门一把锁,进门一堆书,自在。 老毛聊天时兴趣高,时不时还来上一句山里人的粗语糙话。中气足,语调有时还抑扬顿挫,附带自嘲的“哈哈”。每次一“哈哈”,差不多就等于完成了一个问题的述说,我只能再问。 从他的神态与语调中,那如山般沉重的付出,极为清贫的生活,似乎早已云淡风轻。 责编:丁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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