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三 少

导语：

在世俗的眼光中，一个终身不结婚的女人，大约是性格或者脾气有些古怪。

如果这个女人还是个学霸，难免又有人说，她肯定是智商高情商低。

林巧稚，的确是个学霸。

1955年，中科院学部成立，第一批学部委员为233人，林巧稚是其中唯一的女学部委员。

学部委员，后来称为院士。

中国科学院的院士，是我国在科学技术方面设立的最高学术称号，是一种终身荣誉。

所以，林巧稚是当之无愧的超级学霸。

这个超级学霸，虽然一生未嫁，却是个有爱、有情、有血有肉的传奇女子。

图：工作中的林巧稚

林巧稚别名丽咪，三姑，英文名字： Lim KT，Lin Chao-chin。1901年12月23日，林巧稚出生在鼓浪屿的一个基督教家庭。

说来不可思议，当她的母亲发现自己怀上她的时候，母亲并没有那份孕育新生命的喜悦，反而有些尴尬。

原因呢？

那时，母亲已经40多岁了，而这个时候，林巧稚的大姐都已经出嫁了。林巧稚的母亲认为自己这个年纪还生孩子，感觉自己好像在和女儿争着生一样，很不好意思。

所以，在临产前，母亲都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即将分娩。

林巧稚的爸爸林良英是一名英语老师，就在他上课的时候，他的妻子独自在家中生下了女儿。

等他接到消息，匆匆赶回家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刚刚分娩的妻子躺在床边独自伤心，一旁的婴儿躺在血泊中，小脸冻僵，都变了颜色。

原来，在林巧稚妈妈的心里。除了有和女儿抢着生孩子的尴尬之外，还受传统思想的影响，重男轻女。看到自己生的又是一个女儿，觉得很伤心，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丈夫。

于是，就把初生的宝宝，独自丢在了一旁。

丈夫把这个光溜溜的孩子抱起来，对妻子说：“再等一个时辰，这孩子这样躺着，命都没了。女孩怎么了？一样是人，她也有生存的权利。”

在林良英看来，这个孩子出生在圣诞节的前夜，就是上帝赐给林家的圣诞礼物。因此，他给孩子取名“巧稚”——灵巧而天真的含义。

看着丈夫如此宝贝这个女儿，独自难过的妻子看着刚才责备自己丈夫，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

林巧稚的母亲肯定不知道，眼前这个差点失去性命的女孩，长大后，会成为中国最杰出的女医生，成为世界妇产科学史上赫赫有名的专家！

因为，在林巧稚5岁的时候，母亲就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

临终前，一生好强的母亲摸着林巧稚的头，轻轻地说：“巧稚，阿妈不好，对不起你，你把阿妈忘了吧。”

5岁的林巧稚抱着母亲哭着说：“阿妈是个好阿妈，巧稚不忘阿妈，永远不忘……”

而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不久，终因伤心过度而病倒了。

学医，当个医生，医治像母亲一样的病人！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林巧稚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就默默地在心底里种下了学医的宏愿。

多年以后，林巧稚才知道，夺去母亲生命的正是女性宫颈癌。母亲的早逝，更加坚定了她要做一名优秀医生的决心。

图：林巧稚一家人

母亲去世后，父亲林良英对林巧稚疼爱有加。

父亲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因此，他领着孩子们一起信仰上帝。他还常常带着孩子们去海边看日出，给他们讲圣经里的故事。

事实证明：有个开明的父亲是件多么幸运的事！

父亲不仅给了林巧稚生命，还在生命之初就救了林巧稚一命，更在林巧稚的人生道路上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和支持。

在那个时代，福建之地重男轻女之风盛行。但林良英并没有这种思想，反而，他给了林巧稚良好的教育。

林良英早年随祖父去南洋谋生，在新加坡的教会学校学习了英文。祖父去世后，林良英回到了鼓浪屿，以翻译和教英文为生。

日积月累的耳濡目染，林巧稚从小就能说出一口流利的英语。

5岁的那一年，父亲送林巧稚到英国传教士所办的幼儿园读书。10岁，林巧稚进入厦门女子学校。在这所学校，林巧稚读了10年，深受该校的教务主任玛丽·卡林小姐的影响。

玛丽是英国圣公会的传教士，她不仅看重学生的学业，更看重学生的人品，她常常教导学生要“爱人如己”。

10岁到20岁，从少年到青年，玛丽·卡林小姐自身的品德深深地感染了林巧稚。在这期间，林巧稚受洗成为了一名基督徒，空余的时候，她积极做义工，为那些有需要的信徒提供帮助。

同时，在玛丽·卡林小姐的帮助下，林巧稚确立了自己的人生观、道德观和价值观。林巧稚也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基督教徒：爱人、聪明、勤奋、诚实、有责任感。

图：林巧稚和同学在一起

厦门女子学校，即后来的厦门女子师范学校。林巧稚从学校毕业后，获得了一份令别人十分向往的工作——留校任教。

那个时候，林巧稚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如果此时，林巧稚留校任教，再找个合适的人家，把自己给嫁了，她的人生未尝不是很幸福！

然而，林巧稚没有看到未来自己的那份小幸福。林巧稚做出了意外之举——她要去报考协和医院，当一名医生！

她说，她想做一名医生，医治像母亲一样痛苦的女人。

她说，她要像圣经中《圣徒行传》的作者路加一样，一面传福音，一面治病救人。

可是，学医科的时间要比一般大学的时间要长。

听说她要去考医科，她的继母第一个跳出来，说：“三姑娘，你现在已经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再上八年，还嫁给谁啊？”

她继母的想法，也是大多数母亲的想法。在那个时代，学医的女性屈指可数。再说，就算学成了，年龄也大了，也不怎么好嫁人了！

在继母看来，一个女子，嫁一个好人家远比有一份好工作要重要得多！

可是，她的这份志向却得到了卡林小姐的鼓励，也得到了父亲和大哥的鼓励。在家人的支持下，林巧稚第一次离开了厦门，和女伴余琼英来到上海，参加北京协和医学院的考试。

三天的考试，林巧稚满怀信心地完成了几科。最后一门是英语，也是林巧稚的强项，她却在考试的时候出了状况。

原来，一名女考生因为中暑而昏倒，监考老师束手无策。林巧稚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笔，从容地对病人施救。最后，女生救醒了，考试的时间也结束了，林巧稚的英语试卷没有答完。

在回家无望等待的日子里，林巧稚竟然意外收到了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原来，监考老师将林巧稚不顾自己考试，乐于救人的事迹写成了报告，附在她的英语试卷后面。校方综合了她的考试成绩，最后决定录取这位品学兼优的学生。

1921年，林巧稚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北京协和医学院读书，那一年，她20岁。

图：林巧稚的纪念邮票

渔樵更读，说的是人世间最为辛苦的四种人。读，就是读书人。

协和医学院的制度很严格，只要有一门主课不及格就会留级，两门不合格就会被退学。

在林巧稚长达8年的学习中，我们无法得知她读得有多辛苦。但林巧稚十分勤奋，她总是保持着足够的学习热情，努力吸收并巩固每一个知识点。

8年低头苦学，门门成绩优秀，每次考试林巧稚都名列前茅！如此过人的成绩，除了她自身的天赋之外，刻苦和认真一样都不能少！

因此，林巧稚获得了协和医院最高荣誉的“文海”奖学金。值得一提的是，她是获得此奖的第一位女学生。

这期间，父亲林良英过世。林巧稚的大哥接过了父亲的担子，继续支持她在协和求学。

1929年，林巧稚以优异的成绩和良好的品质从协和毕业，并被协和医院所聘用，成为协和医院的第一位女住院医生。

那一年，林巧稚28岁。

可是，当林巧稚收到协和医院的聘书后，她和家人都惊呆了，只见上面写着：

“兹聘请林巧稚女士，任协和医院妇产科助理住院医师。聘任期间凡因结婚、怀孕、生育者，作自动解除聘约论。”

这样的聘书在今日看来是极不人性的，可是，在当时的协和好像并未有太多的不妥。

实际上，古今往来，在医生这个最需要极大付出的职业里，没有女人可以同时扮演好贤妻良母和职业女医生两种角色！在老协和管理者的眼里，只能二选一。

面对终生幸福和成为协和医者之间，林巧稚最终选择了后者。面对如此苛刻的规定，林巧稚坚定地签下了协议。

为了挑战女性不能拿手术刀的偏见，为了那些对妇产科疾病一无所知的中国妇女，为了医治像母亲一样的女人，林巧稚毅然选择了那时被许多人看不起的妇产科。

就这样，林巧稚成为大名鼎鼎的、协和医院的、第一位女医生。

后来，林巧稚又被选派到美国进修，获得了博士学位。回国后，任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是为第一个女性主任。再后来，林巧稚还被破格聘用为总住院医生。

图：林巧稚在美国进修

说当初林巧稚在协和选择不婚，与当时协和苛刻的制度有关。那么，林巧稚后来离开协和后，尽管她在年龄上没有优势，但要找个比较合意的人结婚，是不会太困难的。

1941年，战火弥漫，协和医院被迫关闭，林巧稚和其他医务人员都被赶出了医院。因为这个原因，林巧稚的医学科学研究，被迫终止了将近10年。

尽管如此，林巧稚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医生这个职业。她没有回家乡避难，而是选择留在了沦陷的北平。

她在北平东堂子胡同10号开了间私人诊所，在这个小小的诊所里，她依旧如在协和医院一样以仁心医治病患，专门给那些生活在底层的妇女、和那些看不起病的人看病。

有时候，遇到不方便下床的病患，林巧稚还会专门骑着毛驴跑到病人家中去诊治。

在她的小诊所里，不管有钱没钱，通通来者不拒，一视同仁。甚至对那些出不起医药费的患者，她还掏钱来帮助他们。

这期间，确是没有协和的制度来约束她了。可是，林巧稚哪有心思来谈情说爱呢？诊所里呻吟的病人，诊所外痛苦的患者，都在等待她去施救，去治疗，去安抚。

于是，在动荡不安的北平的夜里，林巧稚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埋头和一个又一个病人的脓、血、便、肿瘤抗争。

而在那些浊世的长夜里，最令她满心欢喜的，就是迎接一个又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聆听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初声！

图：林巧稚的私人诊所

她的诊所，在战争的炮火声坚持了6年之久。没有任何制度、任何领导、任何团队来约束她，监督她。她在自己一个人的阵地上。默默地坚持了6年！

再后来，春回大地，林巧稚又回到了协和医院。

1948年，林巧稚的助手在整理个人诊所时发现：她在这6年里竟一笔一划写了8887份病历。值得惊讶的是，这8887份病历和她在协和开出的病历一样，都是手写，还有中英文对照。

现代社会，去医院看过病的朋友都知道，医院的医生书写的病历，根本就不认得，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宛如天书一般，看着就叫人头疼。

而林巧稚书写的病历，特点鲜明：

1：字迹工整

2：内容详细，详尽

3：中英文对照

如此严谨的工作态度，难怪林巧稚被当地的老百姓们称为活菩萨！

当时，全国妇产科只有几家，协和医院是技术最好的。所以，慕名而来的病人非常多。林巧稚的工作非常忙碌，办公桌上经常是堆满了病历。

林巧稚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在家庭与工作的取舍中，她选择了后者，兢兢业业地在妇产科干了一年又一年。

林巧稚的侄女婿周华康是协和的儿科医生，他们一家人和林巧稚曾在一起生活了40多年。在周华康的回忆中，她很少按时回家吃晚饭。

林巧稚把时间都用在了治病和科研上！

后来，林巧稚在胎儿宫内呼吸、女性盆腔疾病、妇科肿瘤、新生儿溶血症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

在那个流行产婆接生且婴儿夭折率高的年代，林巧稚却因为医德、医术高超取得了无数人的信任。人们亲切地把她和广东的妇产科专家梁毅文一起合称为“南梁北林”。

至于为什么一辈子不结婚？她说：

“我一辈子没结婚，为什么呢？因为结婚就要准备做母亲，就要拿出时间照顾好孩子，为了事业我决定不结婚”。

图：1980年，协和老专家合影

曾经，网上出现过一篇文章，讨论的是前央视新闻联播主持人张宏民坐在路边吃冰棍的事。文章被人恶意讽刺：“他是昔日央视一哥，60岁无儿无女，叨着冰棍坐在街头”

张宏民是优秀的，他在央视留下了上万次的直播、却零失误的行业标杆记录。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用在了工作上，根本没有心思去谈恋爱。

其实，结婚与否，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人生是否成功！正如林巧稚一样，她虽然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呢？

在旧中国，生孩子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林巧稚除了做研究和带学生之外，还用双手迎接了5万多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5万孩子里面还有个曾叫“袁小孩”的孩子，他就是后来大名鼎鼎水稻之父——袁隆平。

就连林徽因的子女、冰心的子女、将军傅作义的小儿子等名人子女，也都是林巧稚的手，带到这个世界上！

她说：“生平最爱听的声音，就是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

图：家长寄给林巧稚的照片

每一个由林巧稚亲手接生的孩子，出生证上都会有她的英文签名“Lin Qiaozhi’s Baby”。

出生证，是社会非常常见的一种证件。翻开某个人的出生证，都会有医生的签名。只不过，签的名就是医生的名字罢了。

林巧稚签的字，不是她的名字，而是“Lin Qiao zhi’s Baby”。难怪那些母亲要给孩子取名：念林、爱林、敬林、仰林！

的确，无数次从鬼门关抢过产妇和孩子性命的医生，林巧稚被人们亲切地称为 “生命天使”。

我们能说，欣喜地抱着刚刚从母体出来的孩子，耳边传来清脆的初生婴儿的哭声，她难道不是幸福的吗？

在孩子的出生证上，骄傲地写上“Lin Qiao zhi’s Baby”，难道不幸福吗？

听到出院的妈妈来信告诉她，我的孩子以你之名，永远纪念你。她听到后，难道不幸福的吗？

是的，她终身未嫁，却最喜欢孩子、最懂新生儿的！

她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一儿半女，却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自己所追求的医学事业。

她为我国妇产科学界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优秀的接班人。甚至，最后在病床上，她都在主持编纂《妇科肿瘤》。

在林巧稚弥留之际，邓颖超的秘书赵炜前来看她，虚弱的林巧稚断断续续地说：她这辈子从没走过后门，但这次，希望邓颖超能给她一个后门，多关照一下建立妇产科研究中心的事情。

她最关心的，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她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和像母亲一样饱受疾病折磨的中国妇女。

1983年4月22日清晨，82岁林巧稚在昏迷中留下一句“又是一个胖娃娃，一晚上接生了三个，真好”后，便溘然长逝。

图：林巧稚的墓志铭

生命的尽头，不是轻烟。

林巧稚死后，将遗体捐给了医院，将骨灰撒在了鼓浪屿的海上。

她，终于可以在故乡的怀抱里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