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千年妖精,刚从派出所里出来。
理由是疑似拐卖人口。
我扒了扒还紧紧抱着我胳膊的小团子,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白艺,是一个白骨精。对,就是西游记里,那个被孙悟空打回原形的白骨精。
某天心血来潮去商场逛街,当我兴致勃勃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刷卡走人的时候,一枚小炮弹直接冲过来,撞到了我的怀里。
低头一看,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长的白白净净,软软糯糯,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我,声音娇软。
“姐姐,我饿了。”
谁能拒绝一个可爱的小正太的撒娇呢,我刷了卡付账,领着他坐在M记里,看着他狼吞虎咽吃着炸鸡汉堡,不经意间手臂和脖颈露出的血痕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胳膊上是怎么弄的?”我将可乐推给他,试探性问道。
他听到这个问题,瑟缩了一下,连忙把已经不合身的衣服又扯了扯,试图盖上那些伤,本来欢喜的表情也淡了许多,结结巴巴回答,“摔,摔的。”
看这表情,我大概心里也有了些数,八成是家里对他不好,我心下这样想着,又去买了两个冰淇淋,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座位上啃的欢快极了。
当我刚把最后一口填进嘴里的时候,就被一堆警察摁在了地上,说我拐卖人口。
看我是个女的,他们也没怎么太用力,只是用手铐拷着我,一大群人拥着我和那小孩子离开了店里。
坐在警车上,我脑袋还是懵的。
坐在我旁边的警察应该是个新人,个头很高,为了防止我逃跑,把另一端拷在了扶手上,那扶手离他很近,每次警车稍微一晃,我都会有意无意肩膀抵着他,一头大波浪尽倾泻在他脸颊旁,看他那想推又不敢,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小孩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愣愣的看着我。
“我说,你吃饱了没。”我也不紧张,反而身子前倾,饶有兴趣的逗他。
“我们,去哪?”小孩点点头,鼻尖沁出了汗。“是要回家吗?”
“说错了,是送你回家。”我说到这,又转头侧着问那新警察。
“阿sir,你见过拐卖小孩把他往人多地方带,还带他吃东西的吗?”
“我们接到报案,说有人拐卖了孩子,监控显示你带孩子走了,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如果冤枉了你,我可以道歉。”新警察似乎也觉得不妥,斟酌了一下词句,唯恐留下什么把柄。
“道歉就不必了,来,加个微信,我被吓坏了,没一顿大餐可解决不了。”我笑嘻嘻掏出手机,找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我,白骨精,混吃混喝一流。
没想到,这不是一顿大餐能解决的事了。
牵扯出来一个拐卖小孩的窝点,这小孩,本身就是被拐卖的。
我冷眼看着那几个人一哭二闹说警察天打雷劈的时候,才感叹,活得久就是好,连这种脑子里只装了单细胞的生物都能成精了。
我既然被证明是无辜的,自然就解了手铐,坐在长廊上,那小孩也被问的累了,枕着我的腿就睡着了。
那新警察走过来,看小孩冻的瑟瑟缩缩,把衣服解下来盖住他,然后坐在我另一侧。
“这都折腾一晚上了,我叫了宵夜,一会一起吃。”还没等我开口,那警察就抢先说话了。
“还好,那这孩子怎么办?能找到他父母吗?”我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他似乎有所感觉,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们会查找数据库,比对dna,如果曾经报过案,就应该有消息的。”说起工作,他又恢复了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就好,我看这孩子似乎过的也不太好,身上有被打伤的痕迹,本来以为是家暴,没想到不仅是人贩子,而且人贩子还敢来报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挠挠头,半天才吐出一句。“那个,很对不起,我叫秦怀,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为人民服务么,理解。”正说着,外卖来了,我叫醒小孩,秦怀这一会估计下了血本,小龙虾,烧烤,加一大桶肥宅快乐水,我们三个人吃的不亦乐乎。
第二天,数据库的比对结果出来了,这小孩名叫齐彦谦,三年前被拐,只可惜,失踪后母亲精神失常,父亲也因心神不宁,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我打开手机,名为“遵纪守法好公民”的群里,正疯狂流传着我被警察抓的一段视频。估计是顾客拍的,看的不甚清楚,但我一直被人艾特,问我到底犯了什么事。
发这视频的是蜘蛛精,她和我向来不对付,发完之后还评价了一句。
“呦,白妹妹今儿倒是火起来了。”
紧接着是琵琶精。
“白姐姐生性善良,怎么能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怕是一时糊涂吧,大家还是不要再说了。”
犀牛精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
“白大姐,能判几年?”
正当他们讨论的火热,一大段语音发了过来,我定睛一看,嚯,是唐长老。
我偷偷拍了一张齐彦谦的侧脸发到了群里。“我昨儿捡到了被拐卖的孩子,现在正在给孩子找监护人。”
点开唐长老的语音,念经声从扬声器里传来,我连忙关了手机,不过就这短短几秒,我也听出来了,是超度专用的经文。
谢腰,人在警局,刚被超度。
本来以为这就没事了,没想到时隔两天,秦怀给我打电话,说齐彦谦不啃吃东西,只是哭,一个劲说要姐姐。
这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按理说,我是没有领养资格的,谁知道他们怎么操作,开了一张身份证明,证明我和他有亲属关系,有资格抚养。
听说我领养了个孩子,妖精群里都炸锅了,以探望为名的妖精一茬又一茬,送的礼都能把齐彦谦埋住了。
甚至连孙悟空都托人送来个盒子,里面是他的限量版手办,虎皮裙,雷公脸,活灵活现。
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都有,多数还是一些金银的长寿锁一类的,沉甸甸的十几个,我琢磨着要不融了打个大的元宝,又看上面那古朴的印花,还是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毕竟还是心意。
我打开自己的电脑,下单了许多十岁小孩的生活用品,一转头,发现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孙悟空的手办,一声不吭。
“怎么?想什么呢?”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头,也把自己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播动画片,我撕开了一袋薯片递给他。
他小心翼翼拿起一片薯片放在嘴里,唯恐吃出了声音,但又实在舍不得,小手抓着薯片,捏成了碎屑,用舌头舔着吃,又随时都在看我表情,像受惊的兔子。
齐彦谦很瘦,正常来说,十岁的小孩应该也有一米多了,可他却比同龄人矮上许多,听秦怀说,齐彦谦是被人贩子抱回家的,他所谓的“爹”因为没有老婆,所以从大街上抱走他养着,从回去开始,就一直没怎么见过太阳,每天还要洗衣做饭,还经常挨打。之所以去商场,还是有媒人说要介绍个搭伙过日子的,那个“爹”才想着进城买些衣服,看着体面点,没想到齐彦谦趁机跑了出来,本以为三年过去了,早就没有人追究了,才去的警察局报案。
他也本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是可惜...我压下心底的那点恻隐之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头发太长了些,软软的,虽然头发茂密,但是我却触出了不一样的手感——被遮盖住的地方,有几块血痂。
齐彦谦似乎也发觉到了,停下了正在吃东西的动作,想躲又不敢躲,怯生生的望着我。
“疼吗?”我收回手,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药膏,药膏是以前从玉兔那里换的,虽然时间很长了,但是还没过期,勉强能用。
“不疼。”他下意识推开药膏。“用不上药,过两天就好了。”
虽然这么说,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有多大力气呢,话刚落,我就一把把他拉过来,把他强行圈在怀里,用指腹将药膏推开,尽量动作放轻,齐彦谦也不挣扎,只是安静窝着,一声不吭。
其实这样看,他也挺乖的。
涂完了药,齐彦谦才局促的坐回原位,我正准备出门买些东西,换好了鞋,一转身,他正站在我身后,手背过去,一副不安的样子。
“我买些菜,马上就回来。”看他样子,我哪能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完又觉得他眼巴巴看着我太可怜,下意识伸出手。
“那一起去吧。”
路过服装城,我想起齐彦谦还没什么自己的衣服,索性进去逛一逛,看得出来,他很好奇,但是看到那些标价,就紧紧拉住我的手,想赶紧离开这里。
“没有什么喜欢的衣服吗?”我蹲下身,仰着头看着齐彦谦,他嘴唇抿的紧紧的,眉头也皱着,像个小大人。
“没有,不喜欢。”虽然这么说,他的目光却定格在一套印着卡通人物的运动服上,或许是发现我也看了过去,连忙移开了眼神。
“我们不是要去超市吗?快点去吧,一会关门了。”
旁边的店员看到我们之间的互动,连忙走了过来。“您是带孩子来选衣服吗?正好这套是亲子装,买一送一,买大人套装送孩子的,两位要不要试一下,不买没关系,试试也很好的。”
听到这话,我连忙叫店员找出适合我和齐彦谦的尺码,试过了之后,我拍板付了帐,看得出来,齐彦谦很喜欢,但是却嘴上不肯说,听是送一套之后,他才勉强接受了。
“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拉着他的手,两个人都穿着浅蓝色的运动服,居然也有几分像模像样。
“可是,太贵了。”齐彦谦第一句说的时候我没听清,让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明白。“我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没关系,以后想要什么,和白姐姐说,白姐姐是富婆,什么都能给小齐买。”趁着这架势,我又给齐彦谦买了好几套衣服,双手拎着许多袋子,这才意犹未尽出了门。
去超市好死不死,遇到了孙猴子。
孙猴子早就褪去了那副毛脸样子,一副年轻的小混混面孔,正在那水池子里逗虾玩,看我走过来,挠了挠后脑勺,就这动作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呦,小白,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我一边将两箱牛奶放进购物车,一边又抓起两袋鸡蛋。只是虚虚敷衍两句。
孙猴子就是一人来疯,你越怕他,他越是想吓唬你。
“这就是你养的那孩子?挺灵气的,也算做了件好事,不枉费我师父当时对你的渡化。”孙悟空正在挑水果,看我疑惑,又丢了一把香蕉过来。“拿着,给孩子吃。”
我接了,把香蕉放进车筐,又挑了点鱼肉蛋之类的,孙悟空也不在意,只是笑嘻嘻的拍了拍我的肩。“不是我说,你现在越来越有人气了。”
我心下腹诽,却不敢面上多说一句,点头哈腰把那猴子送走之后,才推着车去结了帐。
结账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那王八蛋猴子没结香蕉的钱。
付了钱,我费力把东西都装上车,一转身,听到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再看齐彦谦,他脸涨得通红,下意识按住肚子。
说起来,他似乎也一天没吃东西了。除了那包没吃完的薯片。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们身处的地方接近步行街,许多小摊已经支起来,昏黄的灯光下,袅袅热气蒸腾,香味顺着鼻子勾着馋虫,我突然改了主意,蹲下身,摸了摸齐彦谦的头。
“今天我们去步行街吃,好不好?”
齐彦谦一手抓着一把小串,一手紧紧拉着我的衣角。在嘈杂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小只,我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虽然吵闹,但我的心却出奇的平静。
或许,这就是人类幼崽的魅力吧?
我带着他缓缓走过夜市,他对夜市一切东西都很好奇,我指了指街边的打气球,他疑惑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白姐姐想要那个布偶,但是只有十个气球都打中了才能得到,小齐能帮帮姐姐吗?”
一说起这个,齐彦谦就差冲过去帮我抢过来了,摊主笑眯眯递给他一把玩具枪,最开始还不是很会用,我教他如何瞄准,如何开枪。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觉得似乎也很有意思。
“小朋友真厉害,这是你的奖品。”摊主从筒子里抽出一支荧光棒,递给齐彦谦,他看清不是我想要的礼物后,情绪又迅速沮丧了起来。
我接过荧光棒,熟练的折了几下,然后将它带在齐彦谦纤细瘦弱的手臂上,荧光棒亮了起来,金黄色泛着幽幽的光,他小手抓着光圈,觉得很有意思,翻来覆去的看。
“这是天使才会有的光圈哦,证明小齐像天使一样,是上天送给姐姐的礼物。”我捏了捏小齐的脸蛋,软软滑滑的手感。“我们可以再来几次。”
走的时候,齐彦谦小小的手里抓了一大把荧光棒,最后一把终于打到了满十个,摊主笑着将手掌大小的布偶塞给他,他欢呼着将布偶递给我,眼睛里亮晶晶的,等待着我的夸奖。
“小齐真厉害,姐姐想要这个很久了。”
小孩子精力活泼,倒也困的快,吃饱了,明显困意就上来了,一个劲打哈欠,等到上了车,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我在前面开着车,到了家,把东西和齐彦谦扛进屋里,他睡得很香,还在吧唧嘴,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我点了一支安眠香,然后就出了他的卧室。
我其实不太擅长和人类相处,更何况养个孩子。
漫长的岁月里,我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孓然一身,与人类相处,意味着产生感情,有了羁绊,也…有了不该有的弱点。
我本可以拒绝抚养他的。
只是看着他的脸,我就说不出拒绝的话,像有什么冥冥之间,指引着我与齐彦谦的相遇。
我点燃一颗烟,淡蓝色的烟雾让我的心情平缓下来,想到明天还要上班,只能按下了想一探究竟的心思。
我是一个博物馆修复文物的工作人员,主攻…骨器。
我很喜欢抚摸并倾听骨器的呢喃,它会告诉我,它曾是何作用,存在于什么时候,甚至那裂纹,都美的像上天的杰作。
只不过遗憾的是存在于世的骨器确实不多,所以有时候,我也兼顾文物的发掘及考察,勉强分析一下墓主是哪年的。
今天的工作不算多,但是其他地方却送来一节脊骨骨骼,温润的像玉石,问能否在不破坏骨骼的情况下鉴定年份和其他信息,我倒是很喜欢,借着说要多研究两天,将那块脊骨留在了博物馆。
回到家,齐彦谦正赤着脚在厨房笨手笨脚的煮粥,我过去看,粥煮的半干不干,像糨糊一样。
他似乎也发觉做的不太好,两只手使劲绞着,惴惴不安像个易受惊的小兽。
我盛了两碗粥,又炒了点小菜,坐在餐桌前,招呼他一起来吃。
“小齐想着帮姐姐分担家务,姐姐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我摸着齐彦谦的头,这样告诉他。
正吃完,我在刷碗的时候,听到哪里有一声微弱的猫叫。
齐彦谦的身体一下变得紧绷了起来,似乎想盖住那猫叫,下意识把电视声音调大,可怎架得住我神识扫过,最后在墙角的一个箱子里,拎出来一只巴掌大的,雪白的小奶猫。
“哪来的?”
“今天下午在垃圾桶捡的。”齐彦谦看着我拎着小奶猫的后脖颈,很是紧张,生怕我一用力,就掐断了那幼小的生命。
“想养?”
“…它很可怜的,我们不要扔掉它好不好。”齐彦谦咬着嘴唇,和那奶猫可怜兮兮的表情如出一辙。一大一小两只盯着我,竟然有种诡异的相似感。
“养猫很麻烦的,要铲屎,要洗澡,它还会掉毛。”我放下猫,一本正经的说。
“我给它铲屎,我给它梳毛,我给它洗澡,我可以少吃饭,剩下的给它。”齐彦谦连忙将奶猫抱进怀里,祈求的模样让我心生不忍。“我很幸运,遇到了姐姐,可它如果再被丢出去,真的只有死路了。”
算了,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就多了一张嘴而已。我这样安慰自己,点点头,算是应允这小家伙的留下了。
齐彦谦很开心,但是在取名上却犯了难,本来想叫它小白,但是又意识到了我也姓白,那日商场遇到的男人也管我叫小白,想了半天,决定叫它雪儿。
这样看起来,似乎和普通人的家庭,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周日秦怀过来家访的时候,我才知道到底是哪。
齐彦谦已经十岁了,按理说,应该上三年级了。
我本以为我不用接受现代教育,就不用发愁学区房的事,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秦怀递给我一张名片,说去了之后报他名字,应该可以入学。
我接过来,哦豁,烫金的,一看就是大佬。
抱着试试的心思去拜访了一下,原来是私立小学的校长,一听是秦怀介绍来的,连忙客气请我坐下,听我说明了来意,满口答应,只是交学费的时候,让我略微有点肉痛。
出了校门,我打开手机,一个电话响了起来。
对方说明了来意。我思索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见一面。
是个很憔悴的男人,旁边还有个女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软骨症?”我一扫那孩子,便知道了他的来意。想着今天支出的五位数学费。“查出来时间不久,还能治,以后若是再大些,就可能要留后遗症了。”
“还请大师救命。”那男人一听,立刻就给我跪下了,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里格外的显眼。
“我先说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你觉得我治不好,趁早另寻高明,若是信我,我治病的时候就不要指点,我与其他医生不同,用的药也是金贵无比,你们既然是有人介绍过来的,就应该知道规矩。医药费五万,治到有起色的时候付款。”
听了这话,那女人倒是迟疑了,看男人又磕又拜的,踟蹰半晌,才抱着孩子也跪下了。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礼节,将他们扶起来,又多嘴脑抽问了一句。“请问,是哪位介绍二位来的?”
“我们不知道,他说他姓唐。”
…(想口吐脏话,但是不能。)
我身心疲惫的回到了家,齐彦谦正在打扫屋子,打开冰箱,里面摆的整整齐齐的冰牛奶和冰豆浆。我平日不喜欢碳酸汽水,独爱这些对骨骼有益的冰饮,我一边嘬着牛奶,一边跟齐彦谦说了要去上学的事。
“人为什么要去学校?”他好奇的问我,
“因为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遇到更多的朋友,有更广阔的世界,看更多的风景。”我这样回答。
送他上学那天,我和他都很紧张。
他背着新买的书包,向我挥手告别,我点点头,算回应了他。
“来送孩子?”旁边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我寻声看去,那猴子蹲在街边的栏杆上,正在啃一根雪糕,比起之前的黄毛杀马特样子,他这回倒是变了个板寸青年,就是衣服穿的不甚规整,像被团起来又用压路机压扁,最后再踩了两脚一样。
“今天他第一天上学,我来送他。”我从车上下来,摘了墨镜,为了给小齐打气,我还特意穿上了亲子服。“大圣这么闲吗?没事做?”
“我师父叫我来找你,说前日他嘱咐去找你的那软骨症小孩,怎么样了。”孙猴子吃完冰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拍拍手,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能治,但是我得去找玉兔拿点药草,药齐了,就能开始治了。”我看了看时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前几日我得了一块有些怪异的骨头,不如今日一起去看看,大圣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些眉头。”
到了博物馆,我刷了卡,又与上级打过了招呼,这才去取出了这块骨头,为了防止骨头沾染气息,特意带上了手套。
“嗯?这骨头?有业力和功德缠绕,怕不是凡俗之物,你探不出来吗?”孙悟空倒不怕那些,火眼金睛一扫,直截了当的指出了问题的根本。
…大哥,我没有火眼金睛,上哪看功德和业力啊。
我撇撇嘴,腹诽两句,把骨头又放回锦盒。
“你可听闻过,斩三尸?”孙悟空站在我身后,突然发话了。
“那是大能才能斩三尸证道,你别告诉我,这骨头,是斩三尸留下的,要真是,别说能落在人手里,佛道妖都要抢疯的。”
我觉得这推测离谱的要命,当时立刻反驳。
孙猴子诡异的沉默了,想了半天没想到如何解释,只能悻悻走了。
我又查了许多典籍,上面功德与业力阻碍神识探查,让我没法探知里面的情况,眼看黑天了,才下班准备去接齐彦谦。
没想到去的晚了,大多数学生都被接走了,留齐彦谦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校门口,旁边站着学校保安,我连忙下去对着保安大叔感谢一通,齐彦谦却一改往日的叽叽喳喳,显得没什么精神,垂头丧气的样子。
回了家,他才告诉我始末。
那是一所私立的学校,收的学生都非富即贵,他到了那里,又是直接转到三年级上的学,不仅格格不入,甚至连最基础的加减法都不会,今天又没准备齐全文具,被人嘲笑了好久。
小孩子的嘲笑可能没有恶意,但是却让齐彦谦本来鼓起不多的勇气消耗殆尽。
有一瞬间,我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想告诉他,没关系,姐姐有钱,可以养他一辈子。
可上学,不只是为了一辈子衣食无忧啊。我又冷静下来,找同事家孩子借了一二年级的书,吃过饭后,一点一点教着齐彦谦。
他写字很慢,练一篇大字要写半个多小时,我就在旁边盯着,有时候想让他歇歇,他还不答应,只是指着生字表,说今天要把这些都写完。
我有时候想,好像有一个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一天我正在上班,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齐彦谦和同学打架了,把对方头打破了,对方家长已经到了,让我也过去调解,挂了电话,我匆匆忙忙到了学校,校长一脸为难,明显对方也有背景。
我推门进办公室,齐彦谦站在办公桌前,眼角已经淤青,脸上也破了好几块,看我来了,下意识向前一步,我连忙把他抱在怀里,一瞬间,他的眼泪就奔涌了出来。
“您好,我是齐彦谦的姐姐,也是他的监护人,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压下心里的怒火,我转头看向了班主任。
班主任娓娓道来,其实不过很小的一件事,但坏就坏在对方拿着齐彦谦的父母来嘲讽,说他没有教养,应该去捡垃圾。
齐彦谦怎么听得了这话,当下拿着凳子就打破了对方的头,两人扭打起来,最后谁都没占到便宜。
事到这里,也再清楚不过,对方家长是个中年女人,也从愤怒中醒悟过来,只是面子还落不下来,要求赔偿并且道歉。
“赔偿可以,你甚至可以去医院做鉴定,医药费我赔,但是,你的孩子要向我弟弟道歉,在学校,有时候孩子的教养代表家长的教养,您应该好好回去教教孩子了。”压着火说完这些,我借口要带齐彦谦去医院检查,转身拉着他就走。
上了车,我一脚油门,直奔市中心,齐彦谦发觉了不是回家的路,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副驾驶上,拿着纸巾一直擦眼泪。
我在一家医院停下了车,拉着齐彦谦进去,左拐右拐,在一间病房前站住了脚。
里面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留着齐肩的短发,眼睛大大的,正背着一个二尺多的娃娃,在玩“骑大马”。
护士看我们在偷看里面,连忙要把我们撵出去,我说明了来意,又将齐彦谦推前一步,说了来龙去脉。
那女人,就是齐彦谦的母亲,齐彦谦失踪后,她接受不了,精神失常,被送到了这家精神病院。
护士怜悯的摸了摸齐彦谦的脸,只是说了句早点回家,就走了,我推开门,她恍若未觉,只是背着娃娃笑得开心。
齐彦谦迈进去,瘦小的身子逆着阳光,伸出手,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妈。
那女人也同时几乎脱口而出:“谦儿。”
齐彦谦还想去拉她,没想到她却躲了一下,连忙将娃娃放下来,一脸惊喜和感动。“谦儿,你刚才是不是叫妈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然后落下,背在了身后。那一瞬间,巨大的失望与悲伤,将他笼在阴影里。
她好像看不到齐彦谦,只是摇着娃娃,渴望它再发出一点声音。
也许是不忍她这样企盼的神情,齐彦谦流着眼泪再次张口了。
“妈。”
“哎,谦儿,是不是饿了,妈给你包饺子去,包饺子,你最喜欢的三鲜馅的。”她转身就跑,还撞了我一下,刚跑没两步,就被一堆医生和护士摁住了。
她哭喊着,说想去包饺子,情绪太激动,还抓伤了好几个人。
我和齐彦谦像是无关的路人,却又不完全无关。
或许是怕再刺激到她,医生很客气的把我们请了出去,只是回家的路上,齐彦谦更沉默了。
我本想解开他的心结,但是却好像搞砸了。
人类的感情太过复杂而多变,不是我等普通妖孽理解的了的。
这事很快就过去了,但是似乎也没完全过去,齐彦谦突然开始更加刻苦发奋的学习,说等他有能力了,想把他母亲从医院接出来。
那软骨症的小孩身子调养的不错,治疗也终于摆上了日程。
我看躺在女人怀里,还在吃着脚丫的小孩,伸手摸了脉,神识透过经络,只是扫一下,就摆出了我的金针。
“小孩爱动,我先扎两针试试,看看反响,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及时解决,加上我配的药,这是个慢活,不能急的。”我捏起最细的一枚针,让小孩躺平,扎在腿上,他只是轻微抽搐了一下,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法力透着金针缓缓渗了进去,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拔了针,开了一些中药,都是强身健体的,配上我做的药丸,嘱咐了下一次来针灸的时间,就送客了。
男人似乎觉得我轻慢了些,我也懒得解释,小孩骨弱,就算我能治,他也接受不了那么多,再说我终究是妖怪,拔苗助长,会对他身体造成损害,不划算的事情。
治疗到了中期,那小孩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他们也终于不再质疑我,而且东奔西走的终于凑够了诊金。
我叹了口气,那灰扑扑的布里面包着的诊金,有一百的,五十的,甚至还有二十的,十块的,足以看出他们的困境。
将布包推了回去,我再看了一眼已经能自己爬的小孩子,那夫妻俩看我脸色不虞,慌忙解释,时间不太够,要不他现在去换成整钞。
我从中抽出一张十块的放在桌面,指尖轻敲茶几。“二位,这一张,就够了,其他的,还是收回去吧,既然是唐先生介绍来的,自然就没有了收钱之理。”
我是缺钱,但是也没缺到要命的地步。
他们听了我的话,愣了许久,才呐呐说着。“看病收钱,天经地义的事,您不收钱,是不打算给幺儿治病了吗…”
“钱我已经收了,一张足矣,剩下的钱,若是借的,就还回去,如果还有剩的,就给孩子买些营养品,好好补补身体。”我其实挺喜欢这种被人感恩戴德的感觉,只不过要付出的太多,偶尔一两次,就够了。
那夫妇连忙跪了下来,纳头便拜,连声称我为贵人,那架势让我实在招架不住,我好说歹说,保证还会依旧尽心尽力给孩子治病,才算给他们送走了。
光阴如梭,弹指一挥间,就是七八年过去了。
我坐在教师里,看着老师吐沫横飞的介绍高考,并对家长说一定不要给孩子施加压力,我在一群中年人中间显得格外显眼,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嘀咕,这家长怎么这么年轻?
我正在出神,身后教室后门突然吱呀一声,顺着门缝递过来一瓶果汁,我抬眼看去,门后是齐彦谦的脸。
八年过去了,他也长开了,小时候就粉雕玉砌的脸。现在长的更加惹人怜爱了,是邻家弟弟那种类型,青涩一笑,引得大批少女尖叫。
听说他还喜欢打篮球,在篮球场上一个帅气的扣篮能让女生神魂颠倒,若是再出些汗,额角湿漉漉的,白衣服也若隐若现透出身材,那更是要让人喷鼻血的架势。
家长会散了之后,齐彦谦站在走廊里,穿着校服,叼着喝空了的果汁,看我出来了,笑嘻嘻的。“怎么,紧张不?”
“确实挺紧张,从小到大,每次给你开家长会都紧张,生怕老师说你不好好学习,谈恋爱,或者跟别人学坏之类的,真要是那样,我还得考虑一下把你打个几分死。”我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抱怨着他。
“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一会去哪吃?我跟你说,这学校食堂特别难吃,要不,你跟我去体验一把?”
一看齐彦谦的坏笑,我果断拒绝了他。“今天朋友找我聚会,酒吧蹦迪,你卡里有钱,饿了自己出去吃,别委屈自己。”
听说要去酒吧,齐彦谦把我绕了一圈,左左右右仔细看了好几遍,才果断拒绝。“不行,你又不会喝酒,去酒吧干什么,走,带我出去吃饭。”
他拉着我刚走两步,就遇到了同学,同学看他扯着我的手腕,连忙把我俩围住,我解释我是齐彦谦的姐姐,他们也不信,只是起哄。
“怪不得老齐看不上咱们校花呢,跟小姐姐一比,校花都像清汤挂面了,要我,我也选小姐姐了,没想到啊,不声不响的,结果是人生赢家。”
齐彦谦听了他们的话,脸色更黑了,推开同学,直接带我冲了出去。
刚到校门口,我还想解释,就听孙悟空那欠揍的声音响起。
“小白,不是说好今天去酒吧吗,你走不走啊?”
我心想这猴子真是越来越能捣乱,只是再看看时间,当真来不及了,只能丢给齐彦谦一句话。叫他晚上早点回家,就匆匆上了车,那猴子也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带了个墨镜,倒不像成功人士,像个流氓地痞。
最近出事了。
市里似乎来了个新妖怪,不知天高地厚,一连吃了好几个人,每次都是晚上作案,专吃男人,给社会上造成了很大恐慌,孙悟空也跟着焦头烂额。
最主要的是,那妖怪极善于隐匿在人群中,又只挑年轻气盛的男人下手,尤其是身旁有女伴的。孙悟空又不好暴露身份,也不擅长破案,急的抓耳挠腮,后来在金鼻白毛老鼠精这个有“前科”人的分析下,终于决定引蛇出洞,他自己亲自来做诱饵。
我换上鱼尾裙,又补了妆,走进酒吧,孙悟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拉着我坐在一个的卡座,嘴上叼着仿的雪茄,大手一挥,先来个最贵的酒套餐,然后果盘零食都上来点。
“别说,你今天这一身,酒吧里好多男人都往你这看呢。”孙悟空倒了一杯果汁,自己拿在手里。
我伸手去拿酒,他是出家人,不好饮酒,又环顾周围。“呵,我这一身也不是给那些臭男人看的,再妖艳,也不见大圣多看一眼啊。”
孙悟空似笑非笑盯了我一眼,眼中光芒一闪,我耸耸肩,呵,不知趣的男人。
我倒是差点忘了,他有火眼金睛,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副骷髅架子罢了。
“不过,那妖怪真的会在这吗?”
“不知道,只能碰运气,不过若是她在的话,一定就会来。”孙悟空成竹在胸的样子,让我也安心了许多。
正说着,酒都拿了上来,孙悟空又要了一个巨大的高脚杯,将酒都倒了进去,我闲的无事,只能在旁边吃零食。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趁换音乐的空隙,孙悟空突然将那高脚杯里的酒尽数泼在我的身上,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怒气冲冲骂了我一遍,大意就是我如此浓妆艳抹不像好人家的女孩,还想着要贴在他身上,骂完将高脚杯重重往地上一丢,扬长而去。
这样一来,别人也不蹦迪了,都看着我,大型社死现场,不过如此。
不过我又不怕,面上装着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样子,只是眼影晕开了,黑一道灰一道,很是滑稽,鱼尾裙贴在身上湿漉漉的,不太舒服。
我假装身心俱疲的一步一步往外走,却冷不防身后有人将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这是我预想之外的发展,转过身,齐彦谦的眼神阴沉,站在我身后,大概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的发梢还滴着酒,以前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从未如此狼狈过,今天只不过是演戏,却还偏偏被齐彦谦抓住了。
上了车,我拿出一套衣服换上,又把已经湿透的裙子拿给齐彦谦让他扔了,在前面开车,齐彦谦坐在后座上,赌气一声不吭。
“我找个地方洗下头,补个妆,一会去吃宵夜,想吃什么?烧烤还是小龙虾?”
碍于身份,我实在是不能说出到底我在干什么,只能努力转移话题了。
“随你。”齐彦谦扔下这句话,就再也不吭声了。
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正吃着烤串的时候,齐彦谦突然语出惊人。
“我从小就开始做一个梦。”
“我梦见我在拼命的跑,身后一个黑影跟着我,我想甩开它,但不管我在狭窄的巷子里跑多久,那脚步声都跟在我的身后。”
“后来我实在不想跑了,就想着要不跟它拼了算了,每次转身想看到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会突然就醒过来。”
“做噩梦?都叫你少看鬼片了,你还不听。以后不许看了。”我并不觉得意外,小孩子么,都多少会有的。
正说着,孙悟空的电话打过来了,我刚接起来,就听他一通发脾气。
大概意思就是,确实鱼上钩了,但是跑的太快,他没抓住,若是想再引出来,就更难了。
我面无表情挂了电话,然后给孙猴子发了条信息。
“你是真的菜。”
然后关了机,继续专心致志吃东西。
回到家,刚开门,雪儿听到脚步声就扑了过来,却不是冲着我,而是对着齐彦谦,他抱起雪儿,换了鞋,然后坐在沙发上,温柔的给雪儿挠肚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齐彦谦就已经不叫我“姐姐”了,只是固执叫着我的名字,有时候玩心起了,还会学着孙猴子叫我小白。我虽然不爽,但终究还是不在意的,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不过名字而已。
“白艺,你很喜欢那个人吗?”齐彦谦拍拍雪儿的背,雪儿“嗷”的一声跳下了沙发,自己去找猫粮吃了。
“喜欢?谁啊?”我被这问题问得一脸茫然,思索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孙悟空。
“就是今天带你去酒吧的那个男人啊,从我刚来的时候,你就和他认识的吧,是不是如果没有我,你们早就在一起,早就结婚了?”齐彦谦越说越激动,已经一只手捏着我的肩膀,眼睛红了一圈。
“结婚?你说什么玩笑呢?今天不过是他找我演个戏,你想太多了。”我摆摆手,实在是不能理解这孩子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可你今天穿的衣服,应该是你最漂亮的裙子,你都没给我看过。”话越说越委屈,他甚至声音都低了下去。
“以后你找个女朋友给你穿,我今儿是有正事呢。”我不动声色将他的手推开,故作轻松。“可说好了,眼看高考了,别分心谈恋爱。”
说完这些,我就去浴室洗澡,洗过了之后,一头栽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中有什么悉悉索索,可当我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这一觉睡的我难受异常,却又找不到为什么。
第二天起了床,齐彦谦已经去上课了,我打开冰箱拿了牛奶,眼角又瞥见那块脊骨。
那脊骨后来实在没人能研究出名堂,索性走公家拍卖了,无人识货,我不忍这东西流拍,又喜欢的很,自己掏腰包买了,只是孙悟空看到这东西,又告诫我好几次,说这东西并非善茬,叫我最好不要动歪心思。
一只可爱的白骨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将那脊骨装在荷包里,想着有机会找个手艺人,串个毛衣链之类的,带在身上。
马上就高考了,齐彦谦更加早出晚归,我经常有事出差,见不到面是常事,可能他也刻意避着我,直到高考之前,我们说过的话也就仅限于今天是否回来吃饭之类的。
高考那天,我特意请了假,和许多普通家长一样,在外面等待齐彦谦。
里面的考生紧张,外面的人同样紧张,连路过的车都不敢鸣笛,生怕分散了学生的注意力,耽误了考试。而家长也只是小声攀谈,哪还有平日里菜市场砍价的气势。
第一天终于完事,我久违的动手做了几个拿手菜,齐彦谦似乎心事重重,只是简单扒了两口,又突然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
“考完试,我有事对你说。”
我一愣,嘴里还叼着半截青菜,他被我呆滞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替我擦去嘴角的酱汁,神情温柔的不像话。
“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么?带着心事怎么去考试啊?放心,我知道的,明天是你生日,我肯定给你好好安排。”我觉得这小子脑袋多少有点大病,后来想起来,他极少过生日,一来是我对日期实在是记得不牢,二来…他总认为他的出生给亲生父母带来了苦难,所以很少会过生日。
他被我一说,倒是慌乱起来。“白艺,明天生日不用你准备,你陪我这么久,以后,应该轮到我了。”
嗯?这小子怎么突然开起窍来,果然孩子大了,就开始想承担责任了。想到这,我还挺欣慰,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有种吾家男儿初长成的喜悦。
“好,那我看小齐的准备啦。”其实我已经找人求了一张护身符,作为他的成人礼,是唐僧托观音大士亲自开过光的,能为他未来的生活多少添点气运,让他和乐安康。
第二天考完最后一科,齐彦谦收拾好书本,从考场里走出来,坐在车上,口中叼着棒棒糖。“走,上次一起去的那家中餐。”
我开了过去,没想到有点堵车,等到了那,已经七点了,天刚刚黑,侍应生站在门口,看我们来了,连忙引我们到包间坐下,熟稔的不像话。
“还是老样子,对了,别忘了把我交代的东西拿来。”齐彦谦似乎藏了一手节目,我啼笑皆非,静静看着他表演。
“哦对了,小齐,生日快乐。这是我托人求的护身符,亲手做的荷包,戴好了。”那符纸被我绣在精美的荷包里,上面打上络子,显得古色古香。
齐彦谦接过荷包,戴在脖子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鼓起勇气,从兜里拿出一枚戒指,上面的碎钻光芒闪耀,拼成一朵花的形状,很是漂亮。
“白艺,这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想你身边有其他的男人,你和别人谈笑风生的时候我会嫉妒,我会觉得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不能想象生活中没有你的日子,也不能忍受我们的家里出现其他的人,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令人诧异。”
“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既然你并不喜欢那位孙先生,那,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以恋人的身份,重新相处。”
正说着,服务生推车进来了,将一个很大的蛋糕摆在桌子上,上面有一男一女两个糖塑,正是我和齐彦谦的翻版,只不过他们正在跳舞,十指相扣,舞姿优雅,穿着西服与婚纱,两人相视一笑,温柔而缠绵。
“不行。”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比你大十几岁呢。”
“大几十岁我也喜欢。”齐彦谦不甘示弱,反驳道。“理由不成立。”
“我是你监护人。”我继续找借口。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你我平辈,不可能存在辈分乱伦的情况。”
“我们不一样。”我殊死挣扎。
“对,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取向没有问题的。”
我词穷了,看着面前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加上一贯的企盼,因为紧张,额角已经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手里紧紧抓着筷子,我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我从来无法拒绝齐彦谦的请求,从第一眼开始,就是这样。
那时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来把我捕入了陷阱。
不过,人的一生匆匆不过百年,若是有这样一次的经历,也不算无聊吧。
“以恋人之间的相处,应该是什么样的相处?”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思索一下,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俯下身,那青春少年独有的阳光气息一下子笼罩了我,他在我耳边轻轻开口。
“大概就是,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你,还嫌不够的样子。”
他的吐气划过耳垂,痒痒的,我搓了搓耳朵,耳垂已经发烫了,看我窘迫的样子,齐彦谦低声轻笑,又切了一块蛋糕,放到我面前。
“规矩是,好东西都是姐姐先吃。”
他很久不叫我姐姐。可今天这两个字,让他叫出了几分暧昧的口气。
齐彦谦托着我的手,小心翼翼把那枚戒指戴在中指上,纤细白嫩的手指衬着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碎钻,戒托是纤细的藤蔓,一直延伸到戒身,他吻了一下我的手背,只留下幻梦般的微凉触感。
“这是我设计的,虽然可能不如大牌珠宝,但是独一无二。”
我翻来覆去的看,虽然我的戒指有很多,钻戒更是不少,但这枚确实合我心意,更何况,这是齐彦谦作为恋人,第一次送我的礼物。
“很漂亮,你这份心意,就不是那些首饰能比拟的,我很喜欢。”
听了这话,他的眼睛笑的更弯了,若是他身后有条尾巴,免不得要翘到天上去。但是又怕吓到我,举手投足都在克制,只是那欣喜从眼睛里都要溢出来,根本瞒不住。
吃完饭回到家,雪儿已经是一只老猫了,不会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听到脚步声就扑过来撒娇,只是懒懒抬头看我们走进屋里,象征性喵了一声,就继续埋下头。
“你说你喜欢旅游,喜欢看遍世间繁华,这次我考完了试,陪你去看最广阔的海,攀最高的山,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分开。”他拿出一个小小的日记本,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各种旅游攻略。
“你如果走累了,我就背你,如果你困了,就窝在我怀里睡觉,热了我给你打伞,冷了我做你的暖手宝。”还没等我说话,他就把我圈在了怀里。“如果哪天你不喜欢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会很乖的远一点,不要讨厌我。”
我被这话说的啼笑皆非,怎么看怎么觉得齐彦谦这个样子可爱,捏了捏他的脸。“我可是大老虎,要吃小孩的。”
“那姐姐就吃了我,从哪里开始呢?是从这里?”齐彦谦手指指向自己淡粉色的唇,声音暗哑。
“还是从…这里呢?”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锁骨处,不知什么时候。那扣的紧紧的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已经松开,微有点褶皱的衬衫不仅露出了锁骨,还隐约能看到那宽阔的胸膛。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的关系,他的皮肤泛着红,眼睛也湿漉漉的,带着小小的痞坏,让人无法抗拒。
“哪里都要吃。”齐彦谦已经比我高很多了,可我依旧喜欢揉他的头发,他也弯下腰任我搓磨,四目相对,眸光满是宠溺和温柔。
“姐姐,我想抱你。”
他一手拥住我的腰,不由我回答,一个打横把我抱起来,我惊呼一声,手勾在齐彦谦的脖子上,整个人都被他罩住。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落在了床上,齐彦谦的头伏在我的肩颈边,反复几次深呼吸,才脸通红的抬起头。
“我先出去了,姐姐晚安,这是晚安吻。”
说完,在我的脸颊落下一吻,慌忙逃开了作案现场。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他自己作怪又害羞,慢悠悠的盖上被子。
真好啊,当年拉着我的手,拉着我衣角,打雷会害怕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第二天起床,齐彦谦正在做早餐,热气腾腾的牛奶和三明治,看我醒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早安,姐姐,想要早安吻吗?”
我睡眼惺忪的看着穿着围裙的齐彦谦,围裙是美少女战士,配上他灿烂笑容,简直可爱度报表。
“要,两边都要。”我指两边脸颊,坐在了餐桌旁边。
他放下铲子,左右脸各亲一下,却没有立刻直起身,又在我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在唇边也迅速点了下。
“嗯,早饭吃到了。”齐彦谦笑得像个偷了鸡的小狐狸。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制订了计划,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西藏,那里天空很蓝,也很美,齐彦谦还用零花钱买了一台相机,他说,他想用相机记录每一瞬我们一起度过的快乐。
拿到相机之后,我们路过一个花市,齐彦谦说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我站在门外等,一转身,他拿着一大束玫瑰站在我面前。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嘴角刚刚扬起,就听咔嚓一声,末了他还意犹未尽。想抬手再拍几张。
“姐姐太好看了,怎么都看不够。”他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炫耀给我看,相机里我低头看着一大束玫瑰,又惊又喜,嘴角微翘,像个恋爱中的少女。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区里静悄悄的,我正抱着东西,却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周围弥漫着浅淡的雾,雾里,还有些许微不可查的妖气。
“呦,好久不见啊,白艺。”从路灯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粉面桃腮,穿着一身浅色裙子,显得娇俏又可爱。
“小郎君,上次一别,你还记得我吗?”她看我不接话,又把目光转向我旁边的齐彦谦。
“不记得,你是谁?”他面无表情,我却感觉的到他身体微微紧绷,明显说了谎。
“白艺你倒真是好本事,勾上了大圣,被甩了之后又这么快找了个新欢,怪不得连唐长老都被你耍的团团转,我帮你试了你这个小男友,可是痴心的很呢。”杏仙看我不做声,笑得愈加欢快,话语却越来越恶毒。
杏仙,她的出身太过特殊,我们从未有过任何交流,她本是凡人,后来遭遇了匪祸,被土匪抢上山后又害了性命,埋在了杏树下,从此魂魄附在杏树上,过了千年终于修炼成人,草木为本身。本想着掳了唐长老取元阳,没想到被孙悟空识破,最后掀了本体,元气大伤。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打开手机,果然已经没有任何信号,索性又揣了回去。
“做什么?”她又向我走了两步。“你帮那臭猴子诱我出来,我暂时动不得他,我还杀不掉你吗?”
“或者。”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又开口了。“你把身后的小男友让给我,我就饶了你,我还未见过这么义正言辞拒绝我的男人,自然要好好疼爱疼爱的。”
“休想。”我将齐彦谦挡在身后。“你自己目无法纪,触了底线,就别怪他人。”
杏仙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了半天,才双眼通红的抬起头。“呵,白艺,你是不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底线?不过是一口血食而已,或者说,你伪装成人太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我该叫你白艺呢,还是该叫你,白骨夫人呢?”
我不敢回头看齐彦谦的表情,我怕他向来亮晶晶的眼眸里,盛满了失望。
“既然你执意要保护这男人,那就别怪我不顾同道的情谊了。”
我手一抬,一把骨节打磨的鞭子已经出现在手中,此处已经被她设下结界,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不愧是从孙悟空手下能逃脱的妖怪,她本是草木成精,比起我们这类妖魔,虽然艰难,却修炼也是得天独厚的,虽然开始还能平分秋色,时间一长,我却也支撑不住了。
我想起那块奇怪的脊骨。
说来也荒唐,这时候,我竟听见那贴身荷包内的脊骨在“召唤”我。
它说,我炼化了它,就能功力大增。
世人皆称我白骨夫人,谁都忘了,我其实是尸魔。
我得了空隙,将那块脊骨取出,也顾不得拂去上面的业力,直接摁在了心口。
铺天盖地的疼,像要把我的骨骼挤碎般,我即使想尽力撑着不要失去意识,却依旧避免不了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鼻尖是那明晃晃的金箍棒。棍子那边是孙悟空冷漠的脸。他身后,跌坐在地上的齐彦谦。
“白骨精,我说过,那骨头的主意,不是你能打的。”他看我恢复清明,收起金箍棒。“你伤了人,不能再留在这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因打斗,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右手还是一截森森白骨。我站起身,想向齐彦谦走去,他却下意识后退,脸上尽是惊慌和恐惧。
原来如此。
原来,最天真的是我。
“猴子,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眼神,我养的小孩,他怕我,因为我是妖怪。
没错,我是妖怪,本来也不该与人厮混在一起。
“你收养他的时候,我送过他一件东西,我留了一缕气息在这小孩的身上,有了危险,自然能感受到,我知道你这次事出有因,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该知道规矩的。”
孙悟空或许是不忍,又补充一句话。“你欠他的,已经还清了,此间因果已了,你不能再留下。”
我不想知道什么因果,只要齐彦谦说一句话,我都可以留下,可他甚至都不敢看我一眼。
也是,我这副样子,还算得上什么美艳。
我自嘲笑了笑。“大圣保重,小妖这便离开了。”
阴风再起,莫寻踪迹。
我什么都没带走,我本就是妖,自然无需人类那套规章制度的束缚。
我用仅剩的钱去买了一台摄像机,杏仙也许说的对,我在人类世界太久了,已经磨灭了本性,我想好好再去看一眼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看最壮观的沙漠,最婉约的烟雨。
这一天,我到了野生西藏动物保护区,这里基本人烟罕至,除了管理员,也就只有偷猎者了。
对面的管理员一身白色T恤,长的清俊,带着鸭舌帽,正温柔的蹲下,给一只腿受伤的羚羊包扎。
“唐长老。”我有些惊奇,一向唠叨的他竟然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荒凉地,不寂寞吗?
“白施主。”他对着我打了个佛号,羚羊一蹦一跳走了,我也连忙还了礼,一本正经,好不别扭。
“事情我都听悟空说了,你与他命中合该有此一劫,既然劫过了,两人都无事,剩下的,就该由施主自己决定了。”
命中注定?我这才想起,似乎孙悟空也说过,什么因果已了,我不该再留下。
在唐玄奘的叙述中,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齐彦谦曾和我描述的那个梦中情景,并非只是单纯的梦,而且“梦种”。
如果那天,我不路过商场,没有把齐彦谦带走,他会被他的养父带回去,遭受虐待,一直到十六岁之后随着村子里的人进城务工,沾染抽烟酗酒的恶习,而在他十八岁那天,我本该受不住脊骨的诱惑,强行炼化后失去理智,邪性大发,袭击了刚刚夜班回家的齐彦谦。
那梦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
不知道该说是我改变了他的人生,还是他改变了我的命运。
不过,也都无所谓了。
不知不觉,离我走,已经是十个春秋了。
这期间,我遇到过一次秦怀,他已经褪去了青涩,甚至都有了些许皱纹,看我甚至还愣了一下,调侃我怎么一点都没变,又请我吃了顿饭,话里话外打听齐彦谦的事。
我摇摇头。“他成年之后,我就走了,给他留了一笔钱,应该过的不错。”
他笑了笑,也不再过问,到了地方,我就离开了,甚至不敢说一句。
每次提起齐彦谦,我都会想起他的神情,心底也抑制不住的溢出心酸和委屈。
我是妖怪,本就不应该去奢望与人交心。
那天,我本想去拍深山的景色,却遇上暴雨,本来深山雨夜,也是难得一见的题材,偏偏又有几个后我几步入山的年轻驴友,被困在山中,拨打了急救电话,没想到其中一个一转头就遭了蛇,腿肿了好大一圈。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收起了拍摄装备,用小刀帮那个年轻人放了毒血,又敷了解毒的草药,他们看我一个人进山,立刻正义心爆棚,大包大揽要带我出去。
第二天,搜救队终于找到了他们,我也非常不幸的被划为被救出来的一员,哪怕我三令五申我自己真的可以出去。
到了当地公安局,我没有身份证,警察说要暂留一下,调取身份信息,让我一定要家人来接,我没办法,只能又打通了孙猴子的电话。
孙猴子倒是来的快,他身份特殊,很快就给我批下来新的身份证,从我上次离开,已经有十年没见,他又换了个形象,俨然是个电玩少年的模样。
絮絮叨叨在孙悟空的揶揄下推开了门,门外站着一身警服的齐彦谦,看我出来,连忙上前两步,神情局促不安,又隐隐带着点渴望。
“这小子听说有了你的消息,死活非要过来,我想着,也该有一个说话的机会了。”孙悟空把我往前推了推,正好和齐彦谦只剩一尺的距离,他个子没什么变化,却更加成熟了,看到我,却依旧像当年十八岁的那个男孩一样,眼睛里盛满了光。
“小齐。”我刚开口,他伸出手,把我搂在怀里,勒的我险些喘不过气。
“姐姐,是我不好,别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再走了,我害怕。”
“我后悔了,如果当时我抓住你的手,告诉你,不管是人还是妖怪,你都是我的姐姐,是我喜欢的人,你会不会不那么失望。”
“无数次我都梦见你离开的场景,你说让孙悟空保重,你对每个人告别,却唯独没有看我一眼。”
“我好想你,好多次我都想掐死当时懦弱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让你留下来。”
“我说过我们要一起看遍河山,我说过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他从警服的上衣袋拿出钱包,钱包的夹层是一张已经泛白的照片,正是十年前,齐彦谦用相机拍的唯一一张。
“我真的害怕,剩下的一辈子,我都在茫茫人海里找不到你。”
【完】
文/没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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