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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家堡》第17回 村长克扣救灾物资 农林部大员空降靳家堡

《靳家堡》第17回 村长克扣救灾物资 农林部大员空降靳家堡

靳士淼家的老照片

送走贾琼后,靳士淼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彻底放松了下来,这是她多年来不曾有过的舒展和放松,像是不辱使命完成一件组织上交给的一项艰巨任务一样,心里不觉发出一声慨叹:终于把贾琼安全地交付给人家父母了,总算没出点什么事,没有辜负“近海哥哥”这个托付者的期盼!自从贾琼住到她家来后,起初她还不以为然甚至有点窃喜:一方面可以对大洋彼岸的那位自己眷恋不已的林近海有所交代,尽自己所能照顾一下贾琼嘴里的“近海哥哥的人”;另一方面也能给自己家那个不近黄土对黄土地天生免疫的老大治梅找一个伴,也不至于成天跟着她的发小士玲姨无事生出一些是非来,何况还能跟着贾琼这个城市家庭出身的大家闺秀耳濡目染出一些资产阶级大小姐特有的文化素养!

后来靳士淼发现自己错了:把两个正值青春萌动期的贾琼跟治东搁在一个院子里放养,那简直就是引狼入室自找麻烦!虽然贾琼的入住阻断了老大治梅误入歧途的可能性,但老三治东也在逐渐长大,男人特有的那种在充沛旺盛的荷尔蒙主导下自发地对异性产生冲动而所产生的结果让她防不胜防,她曾想尽办法想要阻断贾琼与治东的热恋,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就像那凤河水一样付之东流。可真应了老人讲的那句“按下葫芦浮起瓢”。明知道他俩不可能结合在一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许当初就不该答应贾琼住进这个院子里!”靳士淼一想到俩人将来注定要面对各奔东西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心里就不觉一阵发颤。

靳士淼自己多年来被迫侵染在众多男人的情爱之中已被伤得体无完肤,她深知那种伤是难以愈合的,即使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属于自己疗伤的时间能有多久呢?虽然这也是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难免要经历的苦痛,但作为家长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阻碍或避免自己的孩子经受那怕一丁点的伤痛。她何尝不想治东能够高攀上贾琼这样的高干家庭,但那是天方夜谭,自己的两段不幸的婚姻还不是因双方家庭不对等造成的?假如自己也是出自公家干部家庭亦或农村的一个基层干部之弟,两任前夫也不至于像扔一件旧衣服一样把她扫地出门,起码得顾忌到娘家人的态度且对娘家人有所忌惮吧?

当靳士淼领着全家老小亲自把贾琼送上车后,她觉得自己可以从贾琼和治东纷繁而不对等的爱恋中拔出来了,不用担心治东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也不用再担忧农村跟城市的结合引来的诸多难以克服的弊端了。但她又一次错了,事情的发展从来没按她的主观预想所发展,反而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直至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只有被世道驱赶着走,自己的意志从来不会强加到任何人的头上,就像那拉磨的小毛驴一样转圈被人驱使,自己的行走路线注定要沿着上层早已设定好的轨迹运转。生生不息的农民啊有时候连自己家的那一亩三分地都掌控不了,还得看老天的眼色吃饭。

去年秋天地震过后,漳南地区大部分农村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奇葩的一种奇观:农民丰产却不丰收。那些没来得及从农田里收割回去的玉米、黄豆、谷子等秋粮大部被暴雨淹没在地里,失去了收割回家里的价值;即使收回去的即将作为农民下一年口粮的秋粮也因为长达一个月的阴雨天也都发霉变臭烂在了院子里,着实变成了农村少见的成本较高的有机肥了,村子里的大街小巷都长久地散发着如同牛圈猪圈里的屎臭味。

受地震和暴雨的影响靳家堡也不例外,全村人均农田本来就比别的村少,却又恰恰处在村前村后两条河流的中间,村里的农田基本全军覆没,被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算是颗粒无收。虽然灾后上面下拨过一些救济粮,但那也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多大效果。这还不算,因为有些农民舍不得那些霉变的食物,经常有人因吃了霉变的食物而拉肚子腹泻,这倒忙坏了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靳士玲,每天忙着给每家每户分发上面下拨的止泻药片。这期间靳家堡村还发生了一件令人不齿的事件,影响深远甚至惊动了顶层领导。

靳家堡村主任靳盈贵仗着是村领导,又有自己姑娘靳治玲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这个便利条件,经常随意克扣村里人的救济粮和治疗腹泻的药片。有些腹泻严重的人家忍声吞气地拿一些稀有的粮食跟靳盈贵换一些止泻药片,有些连粮食也拿不出的人家只能翻出一些陈年中草药支起那搁置多年的药锅熬制中药汤来止泻,于是靳家堡村比别的村又多出了另一种气味:中药汤味。

靳盈贵所做的这一切有一个人心里一清二楚,那个人即是村支部书记靳世道。靳世道当年为了当上靳家堡村支部书记不得不暗中借助靳盈贵这个村里最大的无赖来压制对手,最后虽然自己艰难当上支部书记,却又极不情愿地任命靳盈贵为村里二把手。这些年来靳世道这个村里一把手在二把手靳盈贵的胁迫下可没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也只能打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咽,忍隐着无可奈何,任凭二把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俨然自己倒成了村里二把手了。多年来靳世道总想找个机会把靳盈贵这颗毒刺拔除,但总也没逮着合适的机会,这次看着靳盈贵在自己眼皮底下恶意侵占群众的救济粮、扣发村民的止泻药片,他觉得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搬倒靳盈贵的机会,但他也顾忌靳盈贵日后打击报复,于是装作生病把村里的一切大小事务交给了村主任靳盈贵管理,自己却在谋划着更大的阴谋。

临近春节的时候,他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越过公社直接发给了漳北县委,向县委举报靳盈贵所做的一切恶行,这还没完,他还故技重施暗中串联了自己的两个亲侄儿靳治路和靳治强在村里散发靳盈贵的种种劣迹,并许诺已是二队队长的靳治路以村长职位、靳治强接替靳治路为二队队长。一切计划得天衣无缝,只等搬倒靳盈贵后自己一家子统治全村。

一切也按着靳世道的计划在进行着,靳家堡村民知晓靳盈贵的恶行后,在靳治路和靳治强俩人的撺掇鼓动下向村长靳盈贵家实施了围攻,“还我们的救济粮、还我们的药片!”这样的口号喊得是震天响。靳家堡的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围攻和声讨村长靳盈贵的运动迅速传到了公社和县委,立即引起了县委的重视。

“克扣救济粮,私占药片”这等行径闻所未闻,已经不止于违法乱纪的问题,已经上升到一个涉及国计民生、社会道德败坏的问题了。县委经合议后不敢怠慢迅速层层上报至国家农林办扶贫领导小组,同时对靳家堡村村长靳盈贵实施了监管和控制,静等上级的指令行事。

当靳盈贵在众目睽睽之下带上久违的白色手铐被几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公安干警塞进军绿色吉普车后,人们这时候才觉得事情闹得有点大了,有些人甚至有点扼腕叹息:必经是一个村的老熟人,大家同祖同宗同一个姓,真有点同室操戈相煎何太急的味道。也有些参加围攻靳盈贵的村民开始悔恨不已,后悔事情做得太绝情,想要联名向县公安局给靳盈贵求情。这些善良的人民啊,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利用!

也就在靳盈贵被带走的前后脚,临近农历年底,靳家堡村一下来了两个穿着军装的男子,一老一少相跟着步行而来。年少的是靳士济,穿上军装后更显伟岸,一副标准的军人仪态,村里的人都快认不出来了,要不是军装上少了肩章领章,还真以为他参军了呢!年老的一头白发,神采奕奕,一身军装也很得体,迈着矫健的步伐,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是一个经过战火锤炼退役的老兵,只是跟靳士济穿的军装一样缺少了彰显职位高低的肩章。

他们是在去漳北县的火车上认识的,同一个车厢上下铺,贾琼妈利用干部身份给靳士济买的只有高职干部才能享受的软卧。当时靳士济大包小包提着很多行李,这位老同志很热心地帮着靳士济摆放行李,通过搭话逐渐熟悉,一路上这位老同志总是热情主动地找靳士济聊天,这样一路过来倒是很融洽,减少了坐火车的寂寞。

这位老同志来头可不小,姓殷名怀德,曾是部队高级首长,也是首当其冲被迫害的第一批老干部,去年刚被反正。由于年龄已过古稀,现只在农林扶贫办任一闲职,当了一名农业顾问,享正部级待遇。这次他本来是受单位委派去受灾地区调查农业恢复生产问题,但自打遇到靳士济后,突然改了主意,遂改道来到了漳北县。

殷怀德之所以突然改道漳北县,一是因为靳士济很像他的一个故人,而且他觉得与靳士济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二是他对漳北县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这里曾是他工作、战斗过的地方;还有就是他的爱人也是漳北县的,牺牲之前还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解放后他曾多次来到这里寻找爱人的家人,看能不能获得一些有关那个小女孩的线索。因为曾有人说过他爱人入狱前曾把小女孩托付给他的妻弟。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通过各种途径、渠道查找,终是亳无线索。

他仅知道他的爱人名叫金成城,有个弟弟,名叫金成毅,姐弟俩都是地下党;他爱人牺牲后,妻弟金成毅也失踪了。姐弟俩还有个父亲,是老中医,住在漳北县城,名讳不清楚。

刚才提到的那个故人,实际上即是他的妻弟金成毅。而住在他上铺的靳士济除了个子比金成毅高之外,神态、轮廓都很像。殷怀德一度认为靳士济与他妻弟有血缘关系,可一路上通过与靳士济聊天打探,却是一无所获,最终确定靳士济是靳家堡普通的靳姓村民,而不是那个埋在他心底里的“金”。

关于靳家堡殷怀德太清楚不过了,以前有本地人给他提供过有关靳家堡的一些信息,他也猜测是不是他当时把“金”与“靳”搞混了,于是托人到靳家堡村打听核实一下,只是全村的人都没听说过金成诚、金成毅姐弟俩,而且靳家族人的姓名都严格按照家谱“世盈士治”排辈起名字,没听说有“成”字辈的啊,只好作罢。后来因为种种缘由这件事也就搁置了。这次到各地调查了解农村情况,行程和目的地完全由自己定,领导给了他很大的自由度。因为靳士济的缘故,所以改道,两个人一路相跟就来到了靳家堡,心底里还是放不下金姓姐弟俩,想亲自来核实打听一下。

本来殷老是想先去大队办公室打个招呼,安顿下来再说,可是靳士济再三邀请他去家里喝口水,不好意思拂了靳士济的面子,就跟着靳士济来到了靳世铭老人家。

靳士济进村时,就有人传话给靳士淼了,农村传话的速度远比电磁波传播速度快,所以当靳士济与殷老刚走近院门口时,靳士淼早已先一步去了二爷爷家备好茶水,在院门口迎候了,她想打听一下贾琼妈病情,顺带看能不能有点老大治梅和林近海的信息。当殷老看见靳士淼时,两条腿像灌了铅,惊呆得都迈不开脚步了。

“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里拓出来似的!难道这就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女儿!”殷老心里嘀咕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靳士淼一动不动。

“士济兄弟,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位大爷是?”靳士淼紧走两步迎上去,从靳士济手里接过了部分行李,面对外人她也没敢胡乱喊靳士济外号。

“噢,这是北宁来的首长,姓殷,火车上认识的。”靳士济不屑一顾地说到,像是对靳士淼的轻蔑亦或是不想介绍跟前的大官给她。

“首长好,欢迎来我家,快进门吧!”靳士淼招呼着老人进得院子,用半个身子把靳士济挡在了自己身后,只听见脑后传来一声嘀咕声:“什么时候成了你家了?”

本来殷老一路上跟靳士济有说有笑,但一见到靳士淼后,笑容凝固了似的,显得很拘谨,像是第一次相亲的年青小伙。他仔细地端详着靳士淼,与已过世的爱人金成城做着比较:虽然容貌较金成城丰润、干净,缺少了战争年月特有的沧桑与干练,但大体轮廓确很相像,尤其是说话时的那种神态:人未出声,笑容已到,总是以微笑面对一切。他曾觉得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有此微笑的人了!

他爱人这种金成城式的微笑已成为殷老永久的记忆。在那段艰苦的战争年代里,面对自己的同志,这种微笑能给人一种同志般的温暖和亲切,给人以斗争的力量;面对残酷的敌人,这种微笑化作一把利剑,给敌人一种威慑和轻蔑!

“首长,您来我们这儿是探亲还是访友,我给您招呼招呼?”靳士淼客气地问道。

“啊?啊!……,既不探亲也不访友,就是随处看看,了解一下农村的生活情况。”殷老听到靳士淼在跟他说话,迅速从对爱人的回忆中调整过来,有点语无伦次地回道。

“哦,您是作为钦差大臣来民间体察民情的吧!”靳士淼笑着说道,她总能调节谈话气氛,使得交谈很轻松,这是她特有的能力。

“什么钦差啊,早已退居二线,闲云野鹤喽!”殷老突然感觉轻松了许多,也如靳士淼一般说笑起来。本来他很想与眼前的靳士淼交谈,但一紧张竟不知从哪说起,经靳士淼这么一调节,也就像拉家常一样聊开了。

“姑娘,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我——,属猪,过了年就而立不惑了!家里老人没谁了,父亲仍然健在。”靳士淼显然被对方问得语无伦次了,大概所有女生都避讳自己的年龄吧。

“哦,我有个女儿如你一般大,也是属猪,当是1947年生!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生前做什么工作?识字吗?”殷老接着问道,显然在他心里已经把靳士淼对号入座了。

“我父亲叫靳盈才,前些年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一个穷苦的老农民,没文化,也不识字!”靳士淼干脆利落地回答着,这倒让殷老失落了很多,本来还寄希望从靳士淼这儿发现点蛛丝马迹。

“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殷老心里这么想着,也没了下文,中断了问话。

“首长,您是住下来还是要返回县城?我给您安排!”靳士淼问道。

“啊,你带我去村大队吧,让村大队给我安排,就不麻烦你了!”

“您老要是不嫌弃可以先住我家,我家倒是有一间空房,先前我家大闺女住过的,省得麻烦村大队了!”

“啊,不嫌弃,我也是农民出身,这是介绍信,你看一下!”殷老说着,从上衣口袋了拿出了一张盖有农林部大印的介绍信。

“看您老见外了不是,您就算不是钦差,我也会热情接待的!”靳士淼仅是扫了一眼那个大红印章,哪敢接过来呀,这点谦逊礼节她比别的农民强太多了,赶忙识趣地把那张盖了大戳的介绍信推了回去。

“士济兄弟,你过一会儿把首长送过去,我这就去准备晚饭,大家晚上都去我家吃饭去,给你和首长接接风。对了,你这身军装是怎么回事?贾琼妈的病怎么样了?贾琼怎么样了?”靳士淼这时才想起靳士济来,一连串的问题亟不可待地同时喷向靳士济。

“啊,贾琼妈已经好多了,可以下地走路了;军装是贾琼爸的,给我替换穿的,走的时候也没多带换洗衣服;贾琼妈让贾琼参加什么补习班,要参加什么考试,还给治东带来了很多书,让治东也考什么学什么;噢,这有一封贾琼信给你的信……”靳士济慢慢吞吞地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靳士淼。

靳士济说的这些情况,靳士淼听半截就猜了个大概,一点也不惊讶,连贾琼给她的那封信的用意,她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让她劝说治东复习考大学,将来一起比翼双飞。

靳士淼猜得没错,贾琼的那封信确实是那样说的,但靳士淼当着外人没有当面拆开那封信,当接过那封信的同时她的脑子已经在高速运转着:假如同意治东复习考大学,但凭治东那点底子,能考上吗?再说了,即使考上了大学,贾琼与治东能不能成还很难说,人家家里能同意吗,门不当户不对的!靳士淼陷入沉思的当中只听见屋里传来一句:“淼淼啊,今晚的饭有二爷爷的吗?”只见靳世铭老人立在堂屋门前提声问道,脸上铺展着一贯的笑逐颜开。

“二爷爷!当着首长的面可别这样说,好像我什么时候对你财迷过似的。我这当院劫走您老的贵客,还没说声对不起呢!”靳士淼边说边上前搀扶靳老爷子。

当天晚上在靳士淼家土炕上的觥筹交错之中,钦差殷怀德与靳世铭、靳世昌两位老人相谈甚欢,像久别的故交一样诉说着道不尽说不完的世事沧桑,谁也没留意饭桌上少了治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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