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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的库伦边贸——关于怀安周家库伦边贸的访谈

民国初年的库伦边贸——关于怀安周家库伦边贸的访谈文莉莉

(云冈石窟研究院,山西大同037007)

摘 要 随着草原丝路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挖掘草原商道文化成为我们研究的新课题。2018年有幸结识河北怀安籍年近九旬的姐弟二人,其父正是清末民初穿越草原荒漠到大库伦贸易的商贩,买卖持续近20年。本文以采访回忆录的形式,记述其父当年跑库伦做生意的经历,以此弥补草原丝绸之路早已湮灭的实录史料。

关键词 草原丝路 商道 库伦

民国初年的库伦边贸——关于怀安周家库伦边贸的访谈

一、采访背景元代北边有供亿蒙古部落之役,明朝中期开关茶马互市。满清抚降蒙古,汉蒙贸易遂兴,并拉动了中俄商贸以及中国北疆地区经济繁荣。一方面是晋冀陕等地的人们纷纷移居口外,到呼和浩特、包头等草原地区垦荒谋生,另一方面是从事商业贸易,特别是长途贩运,走大库伦(今乌兰巴托),往恰克图。关于大库伦,当时中国北方更多以方言“大圐圙”称之,意为四面围起来的地方。1924年蒙古人民共和国成立(1946年中国政府承认外蒙古独立),首都库伦改名为乌兰巴托。由于目前对这一段边贸研究史料阙略,学术界记述不多。

近年来草原丝路、茶马商道逐渐回到人们视野,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如何审视草原商道文化,挖掘其深刻内涵,成为值得我们关注研究的新课题。2018年有幸结识周月英和周绪山二位老人,姐弟二人均年近九旬,他们出生于河北怀安,其父亲曾是清末民初组织车队走西口,到库伦贸易的商贩,一度拥有牛车上百辆,在当地小有名声。所以,采访周月英、周绪山姐弟二老,记录其父来往贸易的经历,对于研究草原丝路及茶马商道或有意义。

二、采访对象周月英,1928年生于河北怀安,1951年随夫迁家到山西大同。

周绪山,1931年生于河北怀安,195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专业,后分配到宁夏回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工作。

三、采访回忆录文莉莉:您二老祖籍是哪里的?可以介绍一下您们的家庭吗?

周绪山:我们祖籍在浙江绍兴。明朝时,祖先因任军职迁居北方,后定居怀安县城。怀安县城北郊白龙山脚下,原先有一座占地160亩的周家坟,就是我们祖先的陵域。陵墓的前沿建有高大的石门石柱,石门上刻有周将军三个大字,里边是宽阔的甬道,再往里是一代代祖先的坟墓,将军和其他十几位有功名的祖先,墓边都竖有石碑,铭记着他们的功劳业绩。总的印象是墓地十分雄伟壮观,由于年代久远,不少坟墓已经下陷。从我高曾祖父开始,由于老坟太挤,便在老祖坟脚下另辟了新坟茔。少年时期,每年的清明节和旧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我都要随父亲或哥哥们去坟上祭祖,同时到老坟参拜观瞻。上坟的途中,以及在坟地参拜祭祖前后,父亲和哥哥们往往会讲一些祖先们的故事,一方面进行家训教育,同时也藉以鼓劲,解除路途劳乏。1947年我考入畜牧科职业学校到外地上学后,就中断了每年必去祭祖的习惯。1957年安葬父亲的灵柩,是我最后一次去祖坟。1958年我从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宁夏回族自治区工作,就再没有机会去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家的祖坟被夷为平地,改作农田。

我的曾祖父叫周振玉,是清朝的武举人。童年时,我们家里还保存着曾祖父遗留下来的七星宝剑、佩刀和三、四把腰刀。当时,我受古代小说影响,崇尚武术,常拿出这些刀剑玩弄。我出生时祖父和继祖母还在世,大约我刚过一岁,他们就先后去世了。我祖父叫周仲仁,主要以农为业,生有俩子俩女。长子周鼎,是我的伯父,娶妻柳氏,生有三个儿子。次子周颐,是我父亲,生于1888年,属鼠,24岁那年娶了我的母亲王氏。我母亲生于1897年,属鸡。父母生下我们兄弟姐妹十多个,存活了五男二女。我还有两位姑母,大姑的夫家姓董,二姑的夫家姓张,都在怀安县城居住。祖父母在世时,我们阖家一起生活,伯父和父亲的子女统一排行。我父亲的长子周绪久,字云光,1914年生,属虎,排行老大;次子周绪田,字玉圃,1916年生,属龙,排行老二;伯父的长子周绪西,字志胜,1917年生,属蛇,排行老三;我父的三子周绪弼,字辅安,1919年生,属羊,排行老四;伯父的次子周绪光,1921年生,属鸡,排行老五;我父的四子周绪岐,1923年生,属猪,排行老六;伯父的三子周绪相,1924年生,属鼠,排行老七;姐姐周月英,1928年生,属龙,女孩未统一排行;我于1931年生,属羊;一年后因祖父去世,伯父和父亲分居,我的排行改为老五;我妹周风英,1938年生,属虎。

祖父在世时,我家是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当时,我的大哥、二哥和伯父家三哥都已结婚。我出生前家里处于鼎盛时期,祖父在家亲自经管着两顷(每顷100亩)多农田,雇工耕种。伯父在张家口开设一家面铺,经营面粉加工和销售业务。父亲经营着100多辆牛车组成的车队,从怀安和张家口穿过坝上(此处指河北省西北部与内蒙古高原南缘的过渡地带)及蒙古草原到大库伦(乌兰巴托)做买卖。当时外蒙古还是中国的领土,蒙族人民以游牧为生,当地的生活必需品依靠内地供应,父亲从张家口和怀安运去的日用工业品很受当地欢迎,而且利润丰厚。

文莉莉:您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买卖的?

周月英:小时候我爹经常给我们讲周家的发家史,我们的祖爷爷是清朝的武举人,家中还算殷实。祖爷爷去世后,爷爷除拥有几顷良田,还继承了一家客栈,可住宿,也可提供餐食。但因祖父吃不了苦,也不善经营,客栈生意日渐清淡。我爹从小聪明好学,十几岁就主动帮家里干活儿,客栈买卖全靠他勉强维持。后来生意实在难做,于是就到一家跑库伦的山西商人那里做了伙计,这家就是每年组织商队跑大库伦做买卖的。我爹好学、肯吃苦,深得山西老掌柜信任,掌柜还时不时做几样山西拿手菜犒劳他。

周绪山:我父亲每年跟随掌柜家的车队跑库伦,从怀安出发前储备大量物资,开春出发,穿过草原到库伦,联系商家销售带来的货品,同时筹办购买当地的特产方物,整修几个月再往回赶,差不多年底回到怀安。由于父亲聪明厚道,走到哪儿人缘也不错,并且很快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蒙语,并可用蒙文记录账本,后来还“搞到”了一本非常难得的穿越坝上的私人通关护照。父亲在商道一线结识很多蒙古族朋友,往往给予很多便利。在荒芜草原上,父亲也结识了一批“道儿上”的朋友,一路上保驾护航。长久以来,父亲在老东家的买卖中深谙生意门道,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也积攒了诸多人脉,几乎成了东家的顶梁柱。

文莉莉:您父亲后来一直在山西商人那里待下去了吗?

周月英:没有,我爹给东家干活儿不足十年,虽学了本事,但东家给的报酬也就勉强糊口,后来索性请辞单干,在怀安县城开了家面铺,经营面粉生意,同时做点黑酱和自酿醋的买卖。我爹24岁那年经人牵线娶了家中还算殷实的娘,因他为人活套踏实,姥爷很是喜欢,也非常信任。姥爷看准了我爹在山西老掌柜家学的看家本事,资助他50两银子做本钱重拾老本行走大库伦。爹很快置办了二、三十辆牛车,先帮本地商户来往库伦运送物资,同时自己顺便稍点本地商品到库伦做点小买卖。于是,爹积攒了些生意本钱,不断扩大规模,牛车增至了上百辆,也不再为其他商户跑运输,而是拉上自己购买或赊账的物资跑大库伦,那时候我们家也算是当地有钱的大户人家啦。

文莉莉:那就是说,您父亲大约1912年开始自立门户跑大库伦。每年几月份出发?出发前需要做哪些准备?

周绪山:每年春节过后阴历二、三月份,父亲自营的上百辆牛车队伍从家出发,到达大库伦,路程约两、三个月。出门前,父亲要同家人一起祭拜车队中的头牛,头牛两角各扎五彩绳,牛角和车上都贴一副对子,对子上写有“月行千里”和“日走八百”等。头牛前摆供桌,桌上置香炉、贡品、茶盏及酒盅。父亲在桌前叩拜头牛,上香、烧黄表、茶酒淋于桌前,愿牛神护佑一路平安,生意顺遂。祭牛神结束,便要起身上路,头牛车辕正中系一个铁质的大铃铛,每隔20辆牛车系两个略小的铃铛,以便在路途中互相照应、跟紧队伍。随着父亲出发前的一声呐喊“走嘞……”,50多名伙计赶着上百辆牛车出发了,路上跟随四、五只头大健壮的“蒙古狗”(可能是藏獒)看护物资。车上满载砖茶、绸缎、布匹、瓷器、搪瓷用品、糖等大量物资,此外还有水罐、莜面、牛羊咸肉酱、用苤蓝腌制的大腌菜、锅灶、帐篷及毛皮铺盖等生存用品,每车货物千斤左右。据父亲讲,百十辆牛车一齐出发特别壮观,望着第一辆牛车已出城门,最后一辆车还未挪窝,叮当声不绝于耳。父亲的车队一走就是大半年,待到阴历11月左右才能归来。

文莉莉:早听说走口外的路上环境恶劣,充满艰险,这50多人和100多辆牛车都能走到库伦吗?

周月英:爹的车队过了张家口、张北县,上了坝就即将进入荒无人烟的蒙古草原地带,临行前带走的50多人,为了节省路途开支,过了坝口仅留6—8名精兵强将,其他人返回怀安。留下的几人可都是爹精挑细选、有手艺的匠人,称为“老倌儿”。这些“老倌儿”大多正值壮年,有满身绝活儿,一个人能招呼约20辆牛车。紧急关头,这些壮小伙儿还能抵御土匪狼群。如果路途中牛车出了问题,他们还能做木匠、铁匠活儿,修理车辆,或为牛钉铁掌。如果途中有人或牛生病,他们还能扎针或用土方治病。最神奇的是,他们能凭借太阳星宿辨方向,还知道哪里有水源便于停留。走库伦的路途中大漠茫茫,老倌儿可不能缺,所以他们的酬劳相对较高。听爹说,一次他们的车队在途中遭遇土匪,土匪手里还拿着枪,想要劫持物资,亏得这些伙计们厉害勇猛、经验丰富,几番周旋后把土匪制服了,还送到了就近的安保局。虽然路途艰险,环境恶劣,只要有此经验的“老倌儿”在,每次都能安全到达库伦。

文莉莉:那车队一天能走多长的路程?路途中又怎么吃饭睡觉?

周绪山:他们以有水源处为一站,一天约走50里路。每到休息地,便架好土布缝制的帐篷,帐篷外支起用三根铁圈和三根等高铁条打制的桶状锅架,用劈柴和沿途拾捡的干牛粪当燃料,就能烧火做饭。他们的主食以莜面“拿糕”为主,就是在烧开的沸水中倒入莜面,迅速搅动成糕状,就上临行前家里熬制的咸肉酱,或是沿途拔来用盐腌渍的沙葱,就算是他们的美餐了。这里要特别说一下,那装肉酱和水的扁篓子是自家特制的,口小肚大,是家人用竹条编织,内部糊多层麻纸,再用料礓石粉打成稀糊多次刷在麻纸上,成型的扁竹篓,可盛水、酱等液体或糊状食物,且密封不见光,便于长期保存。除了莜面,他们有时也用开水冲泡一些炒米、炒面,有时也熬些粥,就些干馍和熟肉干,一顿饭也算将就过去了。

周月英:听爹说,他们晚上临睡前,会把车从牛身上卸下,将车围成一圈,车圈内又将牛围成一圈,最内圈是车队中的帐篷,就像摆设车阵一样,实在有趣。晚上,在帐篷里铺块毛毡,以隔地气。爹的铺盖是娘用一整块骆驼毛皮对折缝制的,驼毛朝上,松软暖和。睡觉时,从铺盖卷口处往进一钻,保暖不透风。听爹讲,有次夜晚风雪交加,由于人们赶了一天路,疲惫不堪,被褥筒里又相当暖和,睡得踏实。早上醒来,只觉得身上沉重,怎么也起不来,定睛一看,原来一夜的风雪早将他们的帐篷刮倒,被子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

文莉莉:走趟库伦真的太不容易了,到了目的地,那么多货物怎么在短时间内卖出去?返程之前又要做哪些准备工作呢?

周月英:他们从怀安到库伦,路途将近三个月,一路辛苦到达库伦,已是人困牛乏。卸下货物,老倌儿负责照顾牛到草原上放牧,我爹则忙于销售货物、回收货款,同时购买和置办回头物资,如毛皮、毛毯、药材等,得空也会给家人和孩子们买些黄油、奶酪、奶皮子、洋糖等当地物品。因我爹会说蒙语,能用蒙文记账,加之诚实经营,在库伦结识了许多生意上的朋友,在当地蒙族人中赢得了很好的声誉,多年来买卖顺风顺水。待货物备齐,大约已至阴历八、九月份,这时的牛儿又养得壮实如初,备好行李物资打点返回,至秋末冬初回到怀安。

文莉莉:做买卖真是不容易,跑一趟将近一年。回到家里,总该歇歇了吧?

周绪山:哪儿能呀!回家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他们回行的车队到达张北坝口前,家里就已收到来信,随即会派40多位伙计上坝接车。父亲在张家口将大部分货物分销到各商铺,少量剩余则拉到怀安在集市中零售。回到怀安,家里临时雇了很多伙计。跑库伦回来的车,会被围立在自家院子或邻居院墙上,修车伙计在大院中穿梭忙活着整修车辆,以备来年。牛被寄存到怀安县城各处酒坊中,有专门雇佣的伙计按时将酒糟和高粱、黍子壳充分搅拌,再用耙子扬洒晾凉喂牛。家里也会存留二十几头牛,牛粪晒成饼状做燃料。在牛群活动范围内,为保持干燥,常以细沙铺垫,等到来年开春,这屎尿沙子已堆积很厚一层,牛的排泄物与沙子混合又是绝好的肥料,正好用来为庄稼施肥,剩余的就卖掉补贴家用。不得不说,我父亲真是一位精明的买卖天才!就这样,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年,大年里除了祭牛羊神、灶王爷、吃八大件、拜年发红包之外,父亲还会讲述去往库伦路途中经历的点滴,或惊险刺激,或新鲜有趣,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过了年,开春又要准备货物,开启新的征程。

文莉莉:跑库伦的买卖一直做到什么时候呢?

周月英:自给山西老掌柜跑库伦,再到自己单干,我爹跑库伦做买卖约有二十年,生意一直很顺利。从鼎盛走向衰落,始于外蒙独立,那年他们的车队刚到库伦不久,大量货物卖了未收回货款,而剩余部分货物还没来得及销售就被迫回国,全部货物损失在库伦。回到怀安后我爹拿出老本、变卖家产清账还钱,因此欠下大量外债,家族产业元气大伤。从此,我们家的生意再没有踏入外蒙。为了偿还债务,爹顶着高利贷,带着剩余的十几辆牛车,经营张家口到二连浩特的运销生意。记得爹当时是从怀安出发到张家口采购干果、花生、红枣和布匹等物资,到二连浩特换购当地的羊皮和盐,换购商品大多在张家口销售,偶尔剩余的盐也在怀安集市里摆摊清货。总的来说,买卖勉强糊口,收入大不如前,从事近20年的库伦生意也自此结束了。

文莉莉:感谢二老的精彩回忆。尽管对我们今天的年轻人来说,这些经历陌生而遥远,但却是我们需要永远铭记的历史片段。岁月沧桑,往事如烟,像老周家这样跑大库伦的车户,经历的仅仅是清末民初中蒙贸易中的最后一段艰难行程,但这恰恰是最生动、最为珍贵的历史记忆,可以弥补丝绸之路早已湮灭的实录史料。

The boder business of Kulun 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Republic of China——An interview on Kulun frontier trade of Zhou family in Huai’an

Wen Lili

Abstract With more and more people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grassland Silk Road,mining the culture of grassland business has become our new research topic.

In 2018,I had the honor to get acquainted with a brother and sister from Huai'an,Hebei Province,who were nearly 90 years old.Their father was just the trader who went through the grassland and desert to Great Kulun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The trade has lasted nearly 20 years.In the form of interview memoirs,this paper recounts the experience of his father's business in Kulun those years,so as to cover the shortage of historical records of the long annihilation of the grassland Silk Road.

Key WordsGrassland Silk Road Business road Kulun

作者简介:文莉莉(1981—),山西大同人,历史学硕士,文博馆员,就职于云冈石窟研究院,研究方向为历史、考古及石窟寺。

原地址:https://www.chinesefood8.com/740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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