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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来书为堵墙,让他三尺又何妨?”六尺巷子引遐思

傅斯年陈列馆前,时常有公交车停靠。在这里设站,聊城人对乡贤的敬重,一望可知。

陈列馆是一个多进的大院子,从前为傅氏家祠,门匾题有“状元府第”。这位状元是傅以渐,做过武英殿大学士,论官品,位阶不低,以首揆职掌殿阁,又常伴于天子身旁。曾在武英殿居住的康熙帝,延聘精晓经史的人在殿内开设书局,将两侧廊房辟为修书处,专为书籍的校勘、装帧及刻印,这番弘文之举,像是报师尊:居相位的傅以渐曾躬讲经籍,把肚子里的学问教授给他。傅以渐亦有兵略,任过兵部尚书,用古一些的话品评:“此公当以廊庙之器视之”。

“千里来书为堵墙,让他三尺又何妨?”六尺巷子引遐思

仁义胡同 马力摄

京师传来的政声,固然让百姓服膺,做人的清白,才更叫百姓动心。那则“以诗化隙”的故事并不发生在聊城,也不发生在傅以渐身上,当事者是安徽桐城人张英,此公为康熙朝的文华殿大学士,是名相张廷玉的父亲。尽管如此,聊城人还是认定这段佳话与傅以渐有关。

陈列馆东边有一条窄巷,巷口立着四柱冲天式的敷彩牌楼;巷子窄,它也大不到哪儿去。斗拱、花板、雀替、鸱吻,构件还算齐全,虽无须弥座,夹柱石却立得稳,额枋上有四个字:仁义胡同。这是一条死胡同,尽头堵着一块灰色砖壁,砖壁上也刻着这四个字,两侧薄浮雕,以白线勾勒人物,略记此桩旧事:

康熙年间,傅家人为修祠堂,跟街坊起了宅基之讼。傅家人给在京做官的傅以渐写信,催他挟势给县衙施压,以求在判案中占上风,傅以渐虽任遇日隆,却未依允,回了一首打油诗:“千里来书为堵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二十八个字语浅意深,傅家人读后深感惭愧,便将祠堂墙基向后挪了三尺。街坊见状有所悔悟,也照着傅家人的样子做了。这一让,让出了六尺宽的巷子,更让出了心中的天地。

何谓“里仁为美”?这就是。此则典故“吾耳熟焉,故能详也”。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傅以渐的恢廓襟量,全入黎庶心目。

德行才情,君子之本。由“仁义胡同”而察傅氏行止,虽为显宦,其位高,其权重,不玷清名,夙孚时誉,真是“德足以师其乡而为民望者”。纵观古今,多少职官衣租食税还要与贫寒之民争拗,对于微末之利,亦斤斤计较;这等混世之人,逢社稷之患,当然不可任堪。

傅家为簪缨世胄,先世之德,延于后嗣。傅绳勋、傅斯年等后辈,各有一段风华,可说是门风不隳,家声依旧。

傅斯年内心深植民本主义的根苗,他曾随母亲到乡下小住,对鲁西农村生活的观察可谓入微,比如他详记农夫与农妇一日生活的流程:耕种、饲秣、磨面、碾米、煮饭、洗濯、晒菜、喂猪、纺线、织布、缫丝,整日苦干,一年如此,一生如此,仅在过节时稍能得闲。从田间劳作到照拂家计,傅斯年历历言及,字字含情。数千年来,“以食为本”的思想把农民世代固定在土地上,急耕稼之业,致耒耜之勤,几乎是农民一生的全部。傅斯年深知“农民的家庭就是他的一切生活品的制造场,如鞋、帽、染衣、弹棉、织、纺、编筐、制咸菜,甚至油酱酒醋都皆不取给于家外。所以农民的生活时常一身兼备农工商,行贾,是极不分工的生活”,民生之多艰,让他理解了高祖为何不准家人与邻居计较,一争短长。在傅斯年这里,向善的心性为其社会改革主张的形成起到了直接的影响,而改革的重要内容,就是缩小贫富差距,实现经济平等。

傅斯年字孟真,跟他同在北京大学啃书本的罗家伦于《元气淋漓的傅孟真》一文中如此忆写:“孟真的廉洁是可以说是很彻底的。我们可以说,孟真贫于财,而富于书(他的书确不少),富于学,富于思想,富于感情,尤其富于一股为正气而奋斗的斗劲。”这样的人修为不倦,境界自然是阔大的,器识亦高远,遂能做到为政“秉忠贞之志”,处世“守谦退之节”。

仁爱观念由平民层面上升到家国高度,是有思想和感情逻辑可循的。一件可拿来叹赏的往事,罗家伦简略地讲过:傅斯年给快降生的孩子取名,若是男孩,就叫“仁轨”。罗家伦的脑筋一时没转过来,问为何,傅答:“你枉费学历史,你忘记了中国第一个能在朝鲜对日本兵打歼灭战的,就是唐朝的刘仁轨吗?”这话直撼人心。白江口之战的故实,在千年后犹有特别的力量,“从这种史迹上,要预先为儿子命名,他内心所蕴藏的是多么强烈的国家民族意识”!罗家伦看到了傅斯年的精神底色。

民众责望为官者,总起于身边小事,而“关键小事”又常连着大处。徘徊于仁义胡同,我追想、默诵,不掩仰贤的心情。

原标题:仁义胡同的遐思

文/马力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贺梦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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