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刘燕秋
编辑 | 李芳
杨媛草曾在媒体行业创业十多年,38岁时,她成为了一个孩子的妈妈。决定拍生育话题之后,杨媛草看到一句话“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就是下不了蛋的鸡”,流传于网络上的这句话让身为女性、母亲的她感到愤怒,她索性给片子取名叫《奇妙的蛋生》。
最初,从“不能生”的角度切入,她去医院走访了一些需要辅助生殖的人群,在做了大量的调查之后,她发现,除了不能生的,当今社会上还有大量不想生和不敢生的人群,一个个关于当代人不同生育观的故事由此慢慢丰富起来。
就像女性怀孕生产要经历漫长的过程一样,这部讲述生育的纪录片前前后后也花费了十个月的时间。
《奇妙的蛋生》从去年五六月开始策划,六月到八月展开前期调研,主创团队走访了全国各地的相关医院,找到了一些专家,通过医院和专家以及周边的人脉关系,他们联系到合适的被拍摄对象,最后进入制作和后期阶段。2021年4月底,《奇妙的蛋生》在优酷播出。
在传统的观念里,生育是一个人们羞于公开讨论的话题。杨媛草是这部片子的总制片人,她用“极度困难”形容寻找采访对象的过程——去年7月开机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拍摄对象确定了下来,要么是一开始就不同意,要么是临时打起退堂鼓。他们在医院里蹲守,一个一个死磕,初步获取了七八十位采访对象的拍摄许可。在拍摄过程中,因为采访对象的个人原因或是出于契合度方面的考虑,有一些家庭没有进入片子里,最终他们记录下了将近二十个家庭的故事。
《奇妙的蛋生》有一些不同于过往生育纪录片的地方。
比如,一聊到生育话题,人们往往会联想到“妇产科”这样的地方,更多想到的是生育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奇妙的蛋生》主创团队在做策划时,同样习惯性忽略了男性在生育当中扮演的角色。“虽然我们的意愿是想获取男女双方对于生育的关注,但我们一开始仍然把这个问题落在了女性身上。”杨媛草透露。
当他们开始在医院走访的时候,才意识到男性在生育当中扮演的重要角色——精子同样是孕育新生命不可或缺的元素,而男性的态度也影响着女性在生育问题上所做的决定。
在第一集“造人选秀”中,他们将镜头聚焦在一个因为精子出现问题而不能生育的家庭。小武患有少弱精症,多方尝试未果之后,决定采用供精的方式让妻子受孕。从生物学层面来说,通过这种方式生出来的孩子同小武没有血缘关系,但小武愿意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有关少弱精症的内容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知识盲区,片子里采用动画的形式对病症进行了形象的解释。当然,科普只是一方面,对于杨媛草来说,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让男性来关注和反思他们在生育里扮演的角色。
“我特别希望主张的一点是,生育这件事情是需要男人和女人共同承担的,虽然在拍这个片子的过程中,我们也必须面对生物法则的不平等,女人确实要在这件事上承担更多的责任,更大的痛苦和代价。”杨媛草告诉界面文娱,这个片子不是从所谓的女性视角去寻求人们的关注,而是站在“人”的角度,告诉大家生育是男女都需要关心和理解的事。
除了挖掘到男性的故事,这部纪录片在形式上的创新也赋予了它更多的可能性。
杨媛草和她的团队曾经成功打造了包括《中国达人秀》、《中国好声音》等现象级综艺节目。得益于综艺制作经验,《奇妙的蛋生》在保证严肃题材思想性的基础上,加了入许多综艺制作经验的尝试——在拍摄手法上,Vlog+Documentary的剧情片拍摄模式丰富了纪录片观影模式。
这是杨媛草和优酷共同讨论出来的新拍摄方法,他们希望能够用新手段吸引更多人来关注纪录片这一小众内容品类。在杨媛草看来,之前的很多纪录片是通过记者的客观视角来观察一个事件,但其中缺少了个人的真实情感。拍《奇妙的蛋生》,她想出现在镜头之中,代入自己的视角,将年轻人熟悉的Vlog式表述方法融入纪录片。
“我们希望能够打破大家对于纪录片固有的定义和观感,引发讨论和思考。”杨媛草不仅是节目的总制片人,也是总策划,把控着整个纪录片的风格、框架和模式。她还在去年成立了野猴子工作室,其初衷就是希望每年能出一到两部这样有情感、有温度的女性题材纪录片。
这种带有主观色彩的表达形式也与所讲述的题材有关。在杨媛草看来,如果自己一直躲在镜头后面,这部纪录片连完成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生育本来就是一个很私密的话题,如果不是对着一个有温度的人在讲话,而是对着冰冷的机器,很多拍摄都难以进行下去。
第2集“最后机会”聚焦求子公寓,其中求医者文霞和丈夫小丁的故事令人唏嘘。因为生不出孩子,35岁的文霞活在一种对不起丈夫的卑微感里。“别人都活得理直气壮,我感觉自己活得好悲哀啊,没孩子就感觉自己好没用。”最终面对小丁的冷漠态度,她恍然意识到,“爱、婚姻都应该是对等的”。她决定离婚,剪短了头发,重启自己的生活。但丈夫却在此时要求她赔偿之前求医问药的六十多万费用。
在杨媛草看来,如果不是自己深度参与其中,成为这对夫妻的朋友,当这些事情发生以后,她没有办法像片子里那样在他们家里坐下来,质问小丁为什么离婚要还钱的事情,也就没有办法逼他说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样的回答。“他就是要把观点表达出来,你认为他是错的,但是他认为自己是对的,而且他没有把我看成记者,他可能觉得我是文霞的朋友,所以就这个问题跟你唠个家常。”
和之前的生育纪录片相比,《奇妙的蛋生》也不是单纯从医疗或技术的角度来讲述生育话题。每一集都是与生育相关的独立的故事,一个个多元故事讲述的背后,其实是对于女性自我价值的讨论。
随着社会的进步,越来越多人意识到女性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生育的工具性上,但正如这部片子中所展示的,在很多地方,传统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比如认为一个女人必须要担负起传宗接代的职责,女性如果不能生孩子,甚至自己都会觉得对不起丈夫和家庭。
不平等是切实存在的,在很多家庭当中,当精子出现问题,婚姻往往不会因此破裂,但当卵子出了问题,女性承担的压力往往会更大。
第一集欣欣的故事里,杨媛草和欣欣婆婆之间的对话正体现了不同观念间的碰撞。欣欣和丈夫是一对感情甜蜜的小夫妻,但由于欣欣天生染色体异常而无法自然受孕,男方家庭便不能接受儿媳。杨媛草跟着欣欣来到他们在安徽农村的老家,站在屋外,当欣欣的婆婆反复强调“传宗接代”时,杨媛草反复跟她讲述女性的不易,直白地问她如果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会怎么办。婆婆背着身,走出了镜头。看上去,两个人的对话有些鸡同鸭讲。
但杨媛草告诉界面文娱,那时她并没有想要说服欣欣的婆婆。“我们确实不是生活在同样环境里的人,所以我们对很多事情的价值观是没有交集的。但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面对这种不公时从一个女人内心发出的呐喊,我觉得这个阿姨能听懂,她沉默,她走出画面,是因为她也没有答案,她也没有能力来改变。”
那天从村子里离开以后,杨媛草心里很难过,因为她意识到,这种传宗接代、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是他们固守的价值,可能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我们闯入了他们的生活,一开始希望能够改变些什么,但在拍摄这个片子中,我越来越放弃了要去改变什么的念头,而是想真正做到看见和倾听。”
纪录片往往截取的只是生活的一瞬,但真实生活中的故事在动态发展之中。《奇妙的蛋生》拉长了故事线,对很多家庭和个人进行了后续的跟拍,有的周期超过半年。当回访那些走访过的家庭,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显著的现象——很多原来困于生育问题的女性体现出了自立自强的一面。“可能是受到我们拍摄组里姑娘的影响,她们重新对自己进行了思想上的梳理,找到了自己”,在杨媛草看来,这种结果是这部纪录片在外延上的一种突破。
女孩欣欣曾给杨媛草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是杨媛草在整个拍摄过程里见到的最自卑的人。“她觉得自己是个残疾人,已经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将人生一切的可能都跟她的子宫挂上了钩。”但在拍完纪录片以后,欣欣找到了自己的优势,比如她发现自己在画画上很有天赋,从一个无业的北漂后来变成了教小孩子画画的老师,她也不再为卵源的等待时间而感到焦虑。两家人也达成了一定的共识,希望帮助这对小夫妻完成他们的生育愿望。
这令杨媛草感到欣慰。她觉得自己在这个片子里的身份既是一位母亲,也是一位记者,同时也是路上的行者,自身也在体验着被拍摄对象的心理变化过程,心情随着他们的心情起伏跌荡。
“生育是非常个人的选择,我们拍这个片子最大的目的,是希望大家能够看到不同处境、不同职业背景的人所做出的选择,希望大家能够更宽容地看待类似的事情。”杨媛草也很难阐述怎样是正确的生育观,但她告诉界面文娱,从女人的角度出发,她希望呼吁的是女性有生不生、为谁而生的自主权,能尊重自己的身体和内心的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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