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2003年,在抗击非典的斗争中,我们第一次闻知“钟南山”教授的名字,一个“感动中国”的医学大家。
17年过去,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爆发,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84岁的钟南山,他的直言,再次成为这次防控疫情的焦点。
近期的朋友圈,总被这位老先生刷屏。
知道他曾任中华医学会会长,家在广州,没想到,钟老先生的祖籍还是鼓浪屿。他的电脑课件结束曲,便是《鼓浪屿之波》。
一听到此曲,他便想起那景色怡人的故乡,还有故乡的亲人。而且,他的亲戚中,还有好多名人呢,听我细细道来。
钟南山的父母,都是鼓浪屿人。父亲钟世藩,从小父母早亡,于是跟着叔叔长大,寄人篱下。知识改变命运,后来的他,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北京协和医学院。
刚入学,钟世藩同班同学有40余人,在一次次近乎严格的选拔中,临到毕业,只剩下8人。1930年,钟世藩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走出协和。后又赴美深造,取得纽约州立大学医学博士学位。
学业有成,钟世藩选择报效祖国,成为海归一族。
1933年,钟世藩与廖月琴结为夫妇。1936年,在南京,两人喜得一子。
当时廖月琴生产的医院,地处钟山以南,钟氏夫妇都很欣赏附近的风景,希望儿子日后为人能像山般厚重稳健,遂为其起名叫钟南山。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钟世藩来到岭南大学医学院,担任儿科教授。
岭南大学,这太有槽点了。向有康乐园之称的岭南大学,位于广州南郊,依傍着滚滚东流的珠江。校内绿树成荫,规划井然,数十幢欧式别墅和红墙绿瓦的教学大楼,点缀其间。上世纪二十年代,学校请来美国建筑师,对校园建设,作出统一规划。故康乐园具有美国大学的风格。踏入校园,无人不为优雅宁静的环境,留下深刻印象。
小时的钟南山,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堪比杨振宁笔下的清华园。
这只是硬件,还有软件呢。
陈序经,受聘岭南大学校长之前,曾为南开大学教务长兼经济研究所所长,被张伯苓倚为左右手。1948年8月,陈序经走马上任,他并没有先到学校,而是在北平、香港等地走了一圈,主要是拜会很多学者与教授。这一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时局动荡,很多高级知识分子南下,抵达岭南大学。第一批学人大部分是北平医学界的精英,如谢志光,北平协和医院放射科主任,是中国临床放射学的创始人,他对放射学的贡献,被国际医学界命名为“谢氏位”,声誉卓著。
其他如司徒展、陈国帧、白施恩、秦光煜,均为北平医学院毕业的医学博士,都是北平各科的医学专家。正是这些精英,共同撑起了医学院的半边天。
与高手过招,才能让自己更为优秀。可想而知,钟世藩在与这些同事的切磋与交流中,彼此受益匪浅。这也为他成为赫赫有名的儿科专家,打下了伏笔。
时任岭南大学医学院院长的周寿恺,妻子正是陈寅恪后来的助手黄萱。这位端庄文静的女子也是鼓浪屿人,其父黄奕住在银行、铁路及厦门均有投资,曾为厦门首富。
而钟南山的母亲廖月琴,从小在鼓浪屿毓德女中就读,后来考进协和高级护校,毕业后留学美国波士顿学习高级护理。
可以想象,在那个时代,能受高等教育的女人寥寥无几,而能受高等教育的女子,大都家中有矿。
而廖月琴的娘家廖氏家族,可谓声名显赫,熠熠生辉。
廖家原籍福建龙溪县,这与“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林语堂可是同乡。月下老人的红线,稍下再表。
自廖月琴曾祖父廖宗文那辈起,就到了厦门谋生。一开始,廖家开了一家竹器店,卖些竹编家具和碗橱之类的用品。可以理解为,这是入门级别的厦门“无印良品”或是“瑞典宜家”。
廖宗文有四个公子,依次为廖清霞、廖悦发、廖天赐、廖天福。廖清霞毅然南下,来到印尼发展,开办“群乐华”修造船厂和“锦顺昌”土产公司。接着,廖悦发也来到印尼,与兄长并肩奋斗,共同致富,衣锦还乡。
回到家乡的廖悦发,很有经商头脑,他开豫丰钱庄,投资码头、大同酱油厂,实业与金融业齐头并进,声名显赫。
同时,他在鼓浪屿兴建两座花园洋房,就是有名的廖厝——漳州路44号和48号,而他就是鼓浪屿廖厝名副其实的当家人。
这位廖悦发廖财神,正是林语堂的妻子廖翠凤的父亲。
右上:廖超熙
林语堂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时,有两个好友陈天佐和陈希庆。二陈是厦门巨富陈天恩的次子和三子,三人在圣大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二陈的妹妹陈锦端,正在圣玛丽女子学校读书,由此结识林语堂。
一头瀑布似的秀发,用一个夹子夹在脑后,刘海在微风中飘动,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林语堂对陈锦端一见钟情。
回到厦门,林语堂经常以找同学的名义,来到陈家。时间一长,陈父陈天恩得知林语堂的真正来意。作为基督教竹树堂会长老的陈父,创办了榕城福建造纸石、厦门电力厂、淘化大同公司等等。当这位陈老先生听说语堂对基督教的信仰不够坚定,虽然学业优秀,但不足以依靠,决定斩断情丝,他成功了。
而林语堂遭到致命一击,久久缓不过神来。而陈天恩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伤害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学子。他决定做媒,把邻居廖家二小姐翠凤介绍给林语堂。
廖翠凤曾在毓德女校读书,恰好与林语堂的大姐瑞珠同学。瑞珠很认可翠凤,夸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皮肤白皙,端庄大方,是一大家闺秀。
而翠凤的二哥廖超照,恰是林语堂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后为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的博士。从二哥那里,得知林语堂是圣大特优生,曾在大二的结业典礼上,四次登台领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有天,林语堂应邀到廖家做客,廖翠凤由此偷偷看见了一表人才的他。从此,芳心暗许。
1915年两人订婚前,母亲不无担忧地告诉女儿:“林父只是一个牧师,林家是没有什么钱的!”
“那有什么关系?”廖翠凤一脸的轻描淡写。
的确,她看重的是林语堂的才,而不是钱。
多年后,每逢回忆此事,翠凤总是自豪自己的选择,自豪自己爱才胜过爱财。
廖家的女儿,就是这么有眼光。
廖翠凤与林语堂结婚时,就住在廖宅的厢房。现在,还有铜牌标注“林语堂故居”呢。
廖月琴(右一)与父母、手足的全家福
当时,廖家几房人全都住在一起。而月琴的爷爷是三房廖天赐,父亲廖超熙,是与廖翠凤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堂兄妹。
月琴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弟一妹,她们姐弟从小就是在廖厝长大的,她们称呼廖翠凤“凤姑”。那么,钟南山称呼林语堂就是“姑外公”了。
廖超熙,从英华书院毕业后,就到印尼经商,生意兴隆。后来的他,回鼓浪屿定居,开了一家华南药房。药房规模不小,卖的还有进口药,财源滚滚。
月琴的母亲谢淑媛,即钟南山的外婆,嫁进廖家时,家族聚居廖厝,受大家庭规矩培养出来,凡事以男主人优先;她平时话不多,并且从不家长里短、说东道西;在她身上,月琴也学到母亲克己、宽厚的品德。
而这一品德,我们在钟南山教授身上也能看到。非典期间,那句著名的“把重病人都送到我们这里来”……
1928年,廖超熙在自己祖宅——廖宅的不远处,建起了一座独幢二层别墅,就搬出了廖厝。
在这里,月琴度过了少年时期,一直到出嫁,才离开这幢别墅,跟随夫君钟世藩到南京工作。
这位月琴姑娘,也像她的凤姑一样,有着好眼光,只爱才华不爱财。
钟世藩与廖月琴的结婚照
月琴的大姐素琴,即钟南山的姨妈,原在鼓浪屿怀仁女子学校读书,后转学南京汇文女中,毕业后考上燕京大学,1930年获理学学士学位,又进北京协和医学院营养师班进修,成为营养学专家。
她的夫君戴天佑,可是美国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博士,拿了美国金钥匙奖的。
当年素琴姨妈与戴天佑结婚,证婚人可是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呢。不知怎滴,忽然想起冰心与吴文藻结婚,也是徒雷登证婚。先后作为燕大学生和教员的冰心,这样描述自己的校长:“你添了一个孩子,害一场病,过一次生日,死一个亲人,第一封短简是他寄的,第一盆鲜花是他送的,第一个欢迎微笑,第一句真挚的慰语,都是从他而来的。”
他的秘书傅泾波感言——
司徒雷登给我的印象,仿佛他本人就是基督的化身。他在各方面都吸引我。他对我十分仁慈,而我对他的爱,也超过了对我的亲生父亲。我从未和司徒一家一道去过教堂,但是他的榜样却唤醒了我应该成为一个基督徒,而不要再无目的地在周围游移。
而这位可爱的司徒老先生,自己评价自己“是中国人更多于是美国人”。
钟南山与父母、妹妹的全家福
陈锦端没有嫁给林语堂,这是林语堂永远的隐痛。而陈锦端的堂妹陈锦彩,可是嫁到了廖家,即嫁给了钟南山唯一的舅舅廖永廉。
廖永廉鼓浪屿英华书院毕业后,考上圣约翰医学院,获博士学位。还记得上文提及的廖翠凤二哥廖超照么,那也是圣约翰医学院的博士,两人可是堂叔堂侄兼学长学弟。
廖永廉与陈锦彩结婚时,担任女傧相的就是廖超照的女儿雪琴,即廖永廉的堂妹。
这位雪琴姑娘,长大嫁人了,夫君正是林巧稚的侄儿林嘉泽,林巧稚还认他为干儿子呢。
这么一来,钟南山不就得称林巧稚一声“姑婆”么。
钟南山的父亲钟世藩晚年时,视力已经极度下降。但他担心当时国内医疗条件不好,很多儿童患病诊治被耽误。于是他决定写一本儿童疾病症状学,希望帮助医生在设备不足的情况下,能够靠症状判断。
当时钟世藩的视力显著减退,眼睛重影,看什么都是两个。于是他就捂住一只眼睛书写,累了换另一只。
他常常带着放大镜去图书馆查阅文献,核对和充实著作内容。在实在无法看清外文字母时,他就请馆内人员帮助辨认。就这样,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他完成了几十万字的著作《儿科疾病鉴别诊断》,一再重版印刷。
“人活一辈子,总要留下些什么。”这是钟世藩对自己、对儿子钟南山常常说的一句话。
时间最公平,每个人都年轻过,每个人都会老。电影《蓝色大门》里有一句话:“留下什么,我们就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
同样的,那些过去的时间里,留下什么,我们就会变成什么样的老人。
回溯17年前,有媒体采访钟南山,问他一个人的最大意义是什么。
刚刚结束非典疫情防控的钟南山对着镜头说,“一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到最好,这就是最大意义”。
而2020一开年,我们再次记住了钟南山的名字,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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