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不喜芦苇
楔子
1970年冬,北戴河一郊外小区发生了件事儿,一位叫宋独的独居中年男人死在了自家房子里。
宋独话不多,和周围邻居也不热络,邻里关系浅薄得很,是宋独的聋哑养女来找他才发现人已经不在很久了。
警察拉走了宋独的尸体,养女背对着门口,在房间整理宋独的遗物,隔壁的邻居围了过来,瞅着房里的一切,房间其实很整洁,只是死了很久的人再也没有机会打扫,阳光透进来照在窗边的桌上还是能看到有点厚度的灰尘的。
邻居的眼睛提溜在房里扫了很久,终于是发现了一点不对。
大上海的明星演唱会海报、老旧的留声机、角落里的皮影箱、积灰的老款西洋望远镜,以及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的一个木质相框。
因为聋哑养女把门关上了。
宋独的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养女来找宋独,是因为她收到了宋独的信,信上说,他已经死了,让她过来帮忙收拾下东西。
所以养女到的时候,警察也后脚到了。
根据宋独信上的指引,她找到了宋独藏在相框里的另一沓信,不薄,挤得相片都有些变形。
拆开来,相片上的黑白女人慢慢又恢复了原形。
养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女人穿着军装,看那样子似乎是当年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美丽,可却严肃,不笑,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女人后头的景象有些模糊,当时的技术有限,整张照片显得有点失真,但依稀能看出来是另一个人望着女人的方向。
养女的直觉是宋独。
她没再看那女人,而是摊开信,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宋独在信上说,几页信便是他的一生。
很多繁体字,养女看得有些吃力。
信上还说,因为养女是聋哑人,所以他才选择收养她,他觉得这样能永远保守住这段秘密。
宋独一直是个没有心的人,死之前,依旧没有心。
“丫头,看信时,记得关上门,外面风大。”
1,信
我其实不叫宋独,之前叫宋双,再前面,我忘了最开始我的父母亲给我取了什么名字了,记事起,他们被人从家里拖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我就被宋明秋带了回去,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照片上的女人,她叫宋明秋,我还记得她打开柜子发现我的时候,枪管子是抵在我头上的,我不说话,她也不开口,我可能是被吓傻了。
过了很久,她收了枪,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回去。
她是一个霸道的女人,她虽问我愿不愿意,可手已经将我拖了出去,力气很大,我以为她要将我扔在院子里进行枪决,可她没有。
她指着我对前面的司机说,“把这小孩送到军秘处去。”
那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年纪小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是什么,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可怜,赤裸裸的可怜。
她跟我说过,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最出色的间谍,还给我取名叫宋双,跟她姓,意为我以后便不再是独自一人。
她的一席话,足以让我对她死心塌地。
或许我是特别的,她没有让我在地下训练场待很久,之后便一直把我带在了身边,当然,该经历的,我都经历了,黑的白的,甚至是为人不齿的床笫之事,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了解并熟悉。
我恨吗,自然是恨的。
恨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将我的人生变得残破不堪,把我变成杀人机器;可更恨我自己,过于迷恋她对我的特殊照顾。
宋明秋喜欢拍照,经常约照相馆的师傅过来给她拍照相,我就威胁那个老头,洗照片时,给我留个一张。
虽仅有一张相片,可我依旧视如珍宝。
我是唯一能进入她闺房的人,那天,我被她叫进房中跟她一同打牌,我讶异,当时我正在训练场训练,我以为她叫我过去是很急的事情,不曾想竟然是这般消遣的事情,我有些不懂。
我也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不说,我也不问。她不喜欢我擅自揣测她的想法。
“宋双,我待你不错吧?”
“是。”
“为我做什么事情都愿意?”
“是。”
“有个任务,我是信任你才让你跟着我一块去。”
“好。”
处决地是一座废弃的学校广场。
我根据宋明秋的指示,依次摘下了那群人的黑色头套,摘掉最后两个时,我有点犹豫了,是一男一女,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
尤其是那个女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她看到我的刹那突然很激动,可她的舌头被割了,只能发出难听的嗷叫声,我举起枪对准她的时候,她甚至是落了泪。
我不懂,很奇怪为什么她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旁边的男人相对于冷静些,也被割了舌头,但他一直盯着我,让我的心头有点发麻。不想再看到这种眼神,两发子弹,干净利落地送他们上了路。
女人倒下的时候,我愣住了,我好像一瞬间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们。
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我被这个女人塞进了柜子里,叮嘱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都不要出来,她和爸爸会很快回来。
女人教我识字,给我做新衣,男人带着我在后院的巷子踢蹴鞠,蹴鞠做得很丑,但我印象里似乎是挺开心的。
宋明秋鼓起了掌,我回头,她见我没什么情绪,我从她脸上看到了满意,她说:“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你父母,此刻的你会怎么做?”
看,这就是宋明秋,说出如此残忍的话都是这么云淡风轻。
她在等我的回答。
我想起我当时的回答:“你开心就好了。”
果然,宋明秋笑了,她甚至是不顾旁人在场,拥抱了我。
她是个疯子,我也是个疯子,但我愿意陪她疯,我魔怔了。
只是,她并不爱我。
我就是她养的一条忠心的宠物犬。
她爱沈民山,沈家同样书香门第,和她很配,他们青梅竹马,只有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才有个女人的样子,会撒娇,会因为受委屈而偷偷掉眼泪。
我嫉妒,嫉妒得发狂。
以前宋明秋生病,都是我陪在身边,但沈民山重新出现后,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人不再是我。在我大年三十冒着大雨去给宋明秋求药回来时,宋明秋家中的小厮拦住了我,让我不要打搅宋明秋和沈民山。
门房里传出沈民山那低沉满足的叹气声时,我便懂了。
小厮对我说:“宋双,你陪她这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小姐会记得你的。”
是吗,可我不觉得。
我把那包药扔进了宋明秋养鱼的池塘,我感觉到了危机。
沈民山并不喜欢我,在宋明秋耳朵旁煽风煽几次,我怕我没有活路。
沈民山很快向宋明秋求了婚,三月后,他们成婚,宋明秋成了沈太太。
那时候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处理叛徒时,我从一反水的间谍口里知晓了沈民山是他们的人。
我没有告诉宋明秋这件事情,而是告诉了宋明秋的父亲宋庭。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她嫁给沈民山的那刻起,我已经为宋庭所用。
宋庭那时候都已经自顾不暇,身边的人虎视眈眈觊觎他的位置导致他一直疑神疑鬼,知道沈民山的身份后,宋庭把宋明秋也一起抓了起来。
沈民山的身份确凿,很快被秘密处决,而宋明秋一直不承认,撤了她的职,一直被关着。
然后我做了一件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情。
我那个时候已经成了军秘处的新处长,我感觉到风水轮流转这事儿是真的存在。
我去牢里看了宋明秋,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宋明秋快临盆了。
宋庭这个老贼,可真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父女俩都毒。老的毒,小的也毒。
宋明秋看到是我,眼里竟然有光,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我有心软,当时在想如果她肯叫我一声宋双,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保她周全。
但她没有。
曾经高高在上的女王此时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爬到我跟前,抓住我的裤管问我:“民山的尸体你们给扔哪里了?”
我还是对她抱了太大的希望,她是宋明秋,眼里只有沈民山的宋明秋,我只是一条狗,怎么还会记得我。
我脱下了军帽,脖子感觉很勒,便松开了领口,宋明秋慢慢放开她的手,警惕地看着我:“你想怎么样?”
我笑得很开心,反道一句:“你想多了,我怎么敢呢?”
我现在还觉得恍惚,我当时,怎么敢呢,敢去吻宋明秋。
宋明秋大出血,我临时叫来的产婆,让她在狱中给宋明秋接生。
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宋明秋,就这么在狱中死于难产。
宋庭被捕,还是因为我。
我在清点宋明秋的东西时,发现了一张逮捕令名单,里面有我父母的名字,宋庭下的命令让宋明秋去抓了他们。
也是奇怪了,我记不清自己原来叫什么,可看到他们的名字时,我没有犹豫地就认了出来。
母亲叫刘兰芝,父亲叫许国平。
他们给我取的名字,我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许一生。
一生平安。
我知道他们要来抓我,我跑了,我换了名字,但是不忍换掉这个宋姓。宋明秋死了,只剩我一人,我改名叫了宋独,从今往后,我都将孑然一身。
对了,你是宋明秋和沈民山的女儿,宋明秋死了,当年那个女婴活下来了,产婆说你生下来就不会哭,是个聋哑娃子。
你长得其实不像宋明秋,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想要留下你。
罢了,应该是我手上不想再多一条人命吧。
你其实挺乖,这些年也让我挺省心。
这套房子就留给你吧,里面的家具都是当年宋明秋的,我也该走了。
对了,警察拉走我后,麻烦你还要跑一趟殡仪馆,拿着我的骨灰,在山上随便找块地埋了就可以,如果你不嫌麻烦,就给我立块碑,就写“许一生之墓”。
丫头,谢谢了。
2.尾声
养女叫丫头,她的养父宋独在她记事起,一直没有给她取名。
宋独不喜欢她,丫头一直都知道,可宋独有吃的,绝对少不了丫头那一口,宋独不会手语,但教会了丫头识字。
宋独脾气不好,但不会打她,只是会把她赶出门,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丫头是死是活,可到了半夜,如果丫头没人,宋独又会提着手电筒出来找她。俩人相顾无言,一前一后,丫头就这么长大了。
宋独藏了不少资产下来,丫头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变卖了一些供她上了聋哑学校。
再后来,宋独和丫头分开生活了。
他过他的,真正做到了孑然一身。
丫头吃力地看完那封信后,其实没什么感觉,就像是看了一段发生在别人生命里很长的故事。
她干嘛要恨宋独呢。
不恨的。
丫头看完信后听从宋独的话,拿着他的骨灰,挑了一个黄道吉日,上了山。
真的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将他埋了,也立了碑。
许一生之墓。
谁立呢?
丫头笔顿了很久。
她从来都没有名字,即便上了学,老师同学也叫她丫头,习惯了。
可现在不一样,她想有个名字,她想让宋独记住她。
忽然间摸到兜里的那一沓信,丫头又低下头,提起笔,写下那四个字。
宋明秋立。
以后她就叫宋明秋了。
接着,她拿出火柴和信纸,在宋独的墓前,将那些记忆全部烧成灰烬,正如他所说,她是聋哑人,秘密将永远被锁在无声的匣子里了。
烟灰化作一朵朵烟花跟着风飘上了半空,带走了那一尘世的记忆,也带走了信纸里被宋独涂涂改改抹掉的那行字,空气中似乎浮现了那晚的景象,产婆抱着嗷嗷大哭的女婴,喜极而泣,“处长!是个女娃,你听这声音,哭得多洪亮啊!”
风突然变大了些,一下子吹散了烟花,这次,真的都散了。
丫头下山前,对着那块孤零零的墓碑打了一句手语——
宋独爸爸,我走了,希望你下辈子,一生平安。(作品名:《一生》,作者:不喜芦苇。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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