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天,我随书法家杨宏坤老师到丽江古城拜访一直居住在老宅院的著名画家周孚定先生,深深悠悠的古巷通向潺潺流淌的玉河水,在万子桥畔一条狭窄的小巷中,在墨韵色的砖墙上,端端正正挂着一块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周霖故居”。一道古旧的大门和平常人家没有两样,但一副大红的对联却让我心生敬仰,“梅兰竹菊天上瑞,画印诗书人间情”,是怎么样的人家能让梅兰竹菊香染四季年景,又能让诗书画印照暖一院温情?
跨过这道门槛,我就跨越了一道丽江古城的历史,走进了一方典雅的老宅院。小小的四合院盛满了安宁的旧时光,房屋很老了,瓦沟里的石莲花年复一年地开,鹅卵石镶嵌的院子里,绿苔漫过石阶。一扇扇厚实的门窗上,一朵一朵的雕花在两百年的岁月中开放出古雅的芬芳,在每一个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的日子里,静静地等待春风的又一次轮回,让这方古老的庭院刚好可以存放一些书籍,悬挂几幅字画,栽种几盆花草,容纳一家人温馨而简素的生活。同时,也让每一个走进这院老宅的人感悟得到,这一砖一瓦散发出的厚重的人文气息和在诗书画中深透出的儒雅之风。
周霖的画室“观我轩”
周孚定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和蔼可亲,一间并不宽敞的老屋,就是他的画室、书房、客厅。一张古旧的万卷桌上摆放着一摞摞书籍,一对大红的瓷花瓶中插着三两枝鲜花。周孚定先生的画就挂在墙上,大都是素雅洁净的花鸟画,那花,开的寂静、清宁,有一瓣兰花吐露的清香,有一枝梅花绽放的香雪,有几朵茶花弥漫的芬芳,有几片秋叶染红的霜降。当我注目凝视一幅幅画作时,我听到了栖息有这些花间的鸟鸣,看到了吹动绒绒羽毛的微风。有两幅荷花开在先生笔下,却让那一阵阵香风,弄乱了满塘的清影,荷香幽雅在墨韵,或开或残,一缕清香,却淡不出先生笔下那方宣纸。
先生说,那幅竖图上的荷花,是开在我的家乡永胜翠湖的荷。翠湖有万亩荷田,夏日的翠湖,花开满眼映日长,清风播弄碧波荡。那年夏天,周孚定先生去翠湖看荷花,人还没到,刘汝璋先生已带着一群永胜的画友在翠湖等候,为的是一仰心仪已久的周孚定先生。那日,先生与永胜的画友们在荷花田间赏花画画,交流绘画技巧,先生画了一幅莲花图,一朵白莲,三片墨叶,两只游戏荷间的鸭子,没有水波,却让我从鸭子的游动中看到了清凌凌的池水,凉爽爽的清风,恰是一页鸭羽弄波晴。
先生在画中题有“荷深水风阔,雨过清香发”的诗句。还有一幅,也是先生画翠湖的,题为《阳春白日风光香》,三两枝芙蓉花染着淡紫色的美,几茎野生的毛草,在池塘边疯长,两只淡黄的鸭,“呷呷呷”游在花下,清灵中透出颤心的趣,静宁中引出勾魂的美来,甚是让人一见倾心,无法忘怀。正是那夏风微微,鸭头花枝俏,芙蓉枝上有清音。我曾几次到翠湖赏荷,那欲开未开的红莲,如一只盛满夏天的酒杯,无语等待;而那尽情绽放的白莲,宛若一盏风中摇晃的灯,照见的却是昨日的旧梦。荷叶,却是纯纯的碧绿,远处,是满地清风弄绿波,近观,是一把绿伞撑着一方天空,也接纳雨露月华,透亮,晶莹,甚是素净。周孚定先生的荷花图,清伶宛然,朴如月光。他说:“堤畔人家好种荷,永胜翠湖的美,无法用画笔收留,而荷的香,已留存在我的心上。”
恪守古城老宅的周孚定先生
在众多的画幅中,最惹我注意的一幅《云岭风光》,甚是壮美。先生画的是玉龙雪山,几座雪峰,高入蓝天,盛放成洁白的一朵莲花,云雾缭绕的森林,潺潺流淌的山泉水,那粉红的梅,从先生的笔尖开放,迎着季节的时令,开在溪间,开在岩石,开在山崖,开在人间,一开,开出一片仙境。看着看着,我就入了画中,仿佛,我是走在春天的路上,坐着缆车,穿行在云雾中,俯视着低处茂盛的雪杉林,仰望着高处圣洁的十三峰,这样壮阔、壮观、壮美、壮锦的画面,让我感叹,要怎样的画功和情怀,才能将巍峨的玉龙雪山在尺帧之间表现的如此雄宏秀美,意境悠远。
今年初,周孚定先生作了六幅画,画中的雄鸡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有的在花间追逐蝴蝶飞虫,有的站立石上昂首高歌,有的在鲜花枝下闲然漫步,那画中的花,却是开在你我家中院落的,有粉色的蔷薇花、蓝色的喇叭花、红色的山茶花、艳丽的牡丹花、淡雅的报春花。周孚定先生把这六幅鸡鸣图组成了一本挂历,作为献给2017年鸡年的礼物,每一幅,都在先生清雅的墨色间,赠予着鸡年的祝福,吉祥,瑞气。
说起画画,周孚定先生给我讲了第一次画画的经历。先生从小生长在书香之家,曾祖父周暐及祖父周冠南先后考中举人,成就了丽江古城周氏“一门二举人”“玉龙双璧”的佳话;父亲周霖曾被郭沫若赞誉为“诗书画三绝”的纳西族著名画家。
在他小学时,就酷爱画画,常常背着父亲偷偷画,在泥地上画,在石板路上画,在石墙上画,有时,一画就忘记回家。一天,他在大门口的一块石头上画了一个孙悟空,他正画着,突然听到父亲回家的脚步声,他赶快拿起一块抹布,刚要擦时,正被父亲看到,父亲说,不要擦,让我看看,父亲看后,还让他把未画完的部分画好。之后,父亲就让他跟在身边,做父亲的学童,磨墨,铺纸,调色。因周孚定先生的脾气非常犟,为了调教他的性子,父亲要求他每一次要磨满三个砚台,便让他做一些细致的活。
从此,在言传身教中,在耳濡目染里,周孚定先生不仅在父亲的身上学到了绘画技术,还在父亲身上学到了做人之道。一次,周孚定先生随父亲到黑龙潭画画,有一把木椅刚上了油漆,周孚定用一张纸写上“油漆未干”四个字,贴在椅背上,因刚下完一场大雨,一位年轻小伙为了观赏父亲画画,就站在了椅子上,父亲见了,就下来对他说:“小伙子,请你下来。”当他下来后,父亲从衣裳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把椅子上的泥脚印仔细擦干净。父亲这一无声的举动,深深地记在了周孚定的心里,教育别人,可以不用说话,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比只说话更管用。
郭沫若题赠周霖书法
在周孚定的简介中,我看到:周孚定,自幼生活在老柳水岸,花绿古墙的书香之家,受家父周霖素风懿范的教诲,幼年便怡情笔砚,面纸生趣,从捉管涂鸦,到临摹黄庭,直至自成佳趣,经历了几十年的刻苦磨炼,虽流离欢穷乡僻壤,跻身于农夫、木匠、泥工,也不敢辍笔懈怠,日日开卷,夜夜砚耕,凡大家论作,金石书法,无不关情萦怀,胼胝其手,历练其心,书画金石俱由小荷尖角渐至方家手笔,颇得众人称赞。
近20年来,周孚定先生的书画作品多次选送省级、国家级美展,并获等级奖。在日本、美国、英国、新加坡、澳大利亚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均收藏先生的绘画作品。秉先父之德,承文化真髓,先生始终不移地追随着“聊以寸毫写真情,无愧时代留墨香”执身宏愿。
周孚定先生今年已75岁,他说,画画要有三个条件,一是要爱好,二是要勤奋,三是要多看书,多看画。我这一生,惟一爱的就是画画,但喜欢画画,有时,却拿不起笔,这是一个人最伤心的事了。说到这里,先生拿出一幅未完成的花鸟画,这是他这几天创作的。他说,他心里还想做很多事,画很多画,只要有坚定的信心,相信自己还会拿起画笔,创作出优秀的绘画作品。
当我参观这院古雅的老宅时,在东房门楣上,看到一块“书香之家”的牌匾。周孚定先生指着牌匾说,周家到儿子这辈,已是六代都是教师,全国有32家,丽江周家就有一块,这也是丽江惟一一家呢。而正房屋正中挂着的“梓里模范”的匾额,则是由时任云南督军兼省长唐继尧亲笔题赠,表彰了周暐、周冠南父子对教育公益等各方面的贡献,记载了周氏父子二人的功绩。在西侧的房屋上,还挂着一块“书画传家”的匾额,是中国著名书画家刘大伟先生题写赠送给周孚定先生的。三块匾额,铭记着周氏家族对教育和书画传家的美德。
临河畔的一间小屋,一把铜锁紧锁着一道小门,透过门缝,我看到幽暗的时光神秘地凝聚着一些美好的事物。走到河边,小屋的窗伸向河水,清澈的河水哗哗地在窗前流淌。我想,也许,这是先生的书屋吧。回到客厅,周孚定先生笑着说,那是我父亲的书房兼画室,小得只能容纳父亲和父亲的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父亲把这间画室起名为“观我轩”。父亲是老师,老师就要做楷模,河水,就像一面镜子,要随时照一照自己。
周孚定先生说:“住在这老屋里心里觉得非常踏实、安宁。近两百年的老屋,我要恪守住周家的人脉和文脉。前几年,有人要用每年150万元的租金租这院房子,我没租,租了,我就要离开丽江古城,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的根。国家给我工资,我不冷了,不饿了,能吃饱穿暖,就足够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凡家族后人,各存仁孝之心,共敦睦族之道,勿积疾而伤骨肉,勿争忿而损天亲,勿附势而忽孤寡,勿持财而忘大义,将见食祖德于无穷矣!这是周家的祖训,不能忘,也不敢忘啊!只想在自己家里做一点有关古城文化的事,每年都会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大专院校学生来走进这里,我给他们讲纳西族文化,纳西族的生活方式,古城建筑的特点,教他们东巴文字,我希望丽江古城里多有一些原住居民,我不希望把古城里的所有院落都变成客栈商店。”
当我临走时,周孚定先生突然想起,要我看一幅字。先生从万卷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卷书法,小心翼翼地展开,挂在墙上,便让我读出“石鼓声闻到凤城,龙潭风物活生生。山泉引自源头处,天外飞来有鹡鸰。”落款是“1963年9月16日看周霖同志画展时题赠 郭沫若”。
陈毅宴请周霖
经周孚定介绍,那是1963年,周霖先生到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这是中国美术馆落成后举办的第一个个人画展,也是云南人第一次在京举办个人画展。期间,陈毅设宴款待了周霖先生,郭沫若也为周霖先生题诗赠送,成为中国画坛的一段佳话。说话间,周孚定先生拿出几张当时父亲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的照片,这些珍贵的资料,默默地为我述说着书香之家的光辉历史。
走出周孚定先生家的老宅,回望周霖故居,周霖先生的“观我轩”自得禅境,清宁儒雅。周孚定先生的水墨心境,简素淡然,时光静好,有书香,有花香,有墨香,品阳光,品月色,品风雨,恬淡悠然,无语泻落,无以求欲。让人敬之,仰之,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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