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黄字有极深的感情,黄河、黄帝、黄皮肤……黄国故城,在其创建之初,倒没有跟这些伟岸的象征绑在一起。
据说黄国的前身是一个以黄鸟为图腾的部落,部落首领伯益曾辅佐大禹治水,声望极高,大禹去世前曾将天下共主之位禅让给伯益,可禹的儿子启夺了伯益的权柄,改“公天下”为“家天下”,并建立了夏王朝。
惮于伯益一族的势力,夏启将淮河边的一块土地封给伯益的儿子大廉,由此便诞生了黄国。
我原以为黄鸟是类似凤凰的大型鸟类,但黄鸟原来是个子小巧、身被金羽的黄莺。小黄莺在那时候一定很常见,婉转动听的歌喉给这个淮上故国渲染了一层烂漫的亮色。
黄鸟图腾,摄影©孤城
我们在下午两点径直朝黄国故城驶去。
公元前648年,黄国为楚所灭。
黄人虽流落楚境却不忘故国。他们以国名为氏,隐忍发展,并在多年以后形成新的影响力。如今,湖北省境内还有很多以“黄”开头的地名,譬如黄冈、黄陂、黄石、黄梅……据说,这些地方都曾是古黄国遗民的聚居区。
黄氏似乎在很长时间里都在尝试恢复黄国时期的荣光。黄国灭亡三百多年后,在江夏一带(今湖北武汉)传衍的黄氏后裔中,出了位声名显赫的时代人物——战国四公子之一春申君黄歇。
黄歇的出现,甚至被族人视作一次“中兴”,流寓各地的黄氏后人纷纷向江夏聚拢,致使江夏成为天下黄姓子孙的总郡望,而黄歇亦荣膺最受推崇的黄姓先祖。
春申君黄歇塑像,摄影©孤城
黄国故城外的广场上,巨大的石像却并不是黄歇,而是陆终公。这又是从更久远的时间线来追溯。
上古帝喾时,吴回为火师,任祝融(官职名),吴回有一子名陆终,陆终同鬼方氏之妹生了六个儿子,分别是昆吾、参胡、彭祖、郐人、曹姓、季连。这六个人继续开枝散叶,并最终繁衍出许多重要的姓氏,其中就包括后来在淮河边建立黄国的黄氏。
黄姓如今已发展成中国第七大姓,总人口超过2700万,大家对姓氏始祖的溯源虽有不同的认知,但对姓氏肇始地在潢川古黄国却普遍认同。
陆终公塑像,摄影©孤城
黄国故城是古黄国的都城遗址,位处潢川县城西北5公里远的隆古乡,在去往遗址的路上,我们先是看到了一排突兀于田野之上的高大土垄,垄上种满杨树,树下密布圆锥形的坟丘。
一开始我们只是觉得怪异,后来才恍然大悟,这土垄原来就是黄国都城的城墙遗迹。至于城墙上为什么会布满坟茔,想来也合情合理,毕竟它们已经兀立了两千多年,且又是这平原上少有的突出地表之物,不怕水淹,也不能耕种,最适合来安放亡灵。
城址的四面城墙都有留存,大致呈1400X1500米的长方形。黄在西周时为子爵诸侯国,这个大小刚好和古籍中“子男城方三里”的记述所贴合。
黄国故城卫星影像
进入遗址公园时,正是骄阳当空,石像孤身矗立的姿态,加深了下午的寂寥。我们找了一处树荫休息,等到五六点才往里走。
遗址的核心区有一座夯土高台,名曰“黄君台”,据考古勘察是古黄国的宫殿所在,台上铺满短草,且无任何遮蔽,踏步上去,自然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黄君台并不大,面积和两个标准足球场相当,从台上走过时,我们看到一汪椭圆形的池水,工人们正在水边安装木制护栏,当时我就很诧异,为什么要在这个千年夯土堆上修个游泳池?
走近查看才知道,水池本身原也是古黄国的历史遗迹。于是,这汪贯穿古今的池水,就让人有了联想的线索。
黄君台,摄影©孤城
黄国自夏初受封建国,在商灭夏、周灭商的变局中,顺应时势,屹立不倒,顽强存续了1400多年。
到了春秋时期,周王室势力衰微,诸侯兼并之风骤起,黄国面对齐楚两大国的争霸,只能选边站队。
可齐国虽强,毕竟相隔甚远,难以成为真正的依靠;楚国虽近,可分明是一头喂不饱的野兽,避之唯恐不及……穷途末路,进退维谷,黄国君主不知曾多少次踱步走出庙堂,站在池水旁蹙眉叹息。
古黄国陈列馆,摄影©孤城
穿过黄君台,最里面有一座古黄国历史文化陈列馆,是福建的黄姓商人出资修建的。
陈列馆只有一个保安看门,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下班了。从门外朝里探望,只见高耸对称的石柱夹道而立,原始粗犷,气势夺人,却不知内部如何。
晚上我们就在潢川县城住下。话说潢川街道上辉煌的灯火让我们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又想起昨晚那位对息县极其满意的旅店老板,他肯定是很少来潢川……
我们四处打听一座“黄”字雕塑,从图片上看颇为壮观,但在县城却到处都没找到。最后从一个饭馆里得知,是在接近黄国故城的国道旁边,我们走了小路,所以错过了。
第二天我们找到了那个“黄”字。真实模样又不觉得那么壮观了,在照片里面真是鸿篇巨制,顶天立地。
潢川黄字雕塑,摄影©孤城
再度来到黄国陈列馆门口,修水池的工人跟我们说,刚刚那个守门的大爷吃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不料他一去不返,最后也没见到人。我们等到午后,还在故城外围的草坪里支起小桌子煮了泡面。吃面的时候,有两头黄牛就在我们身旁啃草,它们没有丝毫怯意,边啃边慢吞吞地朝我们逼近,我心想千万不要拉屎……宝宝看见牛倒是很开心,手舞足蹈的,好像在说:“这啥玩意,这么大,过来点!”
参观陈列馆无望,我们又去看了春申君的墓园,墓园就在黄君台西侧,看介绍是后人迁移过来的衣冠冢。墓道修得整齐且肃穆,我们待了一阵,中途有一大群人手上提着鲜花,携老扶幼地过来。
他们走向墓前,一字排开,进行了简单的祭祀之礼。
很多时候,人们为家中故去的亲人上坟,除了哀思外,常常还会说“请保佑……”。对一位姓氏之祖会说什么呢?——请保佑本族枝繁叶茂,永远昌盛。再想一想,就继续说,请保佑华夏万物欣荣,山河永固。
春申陵,摄影©孤城
离开潢川,往东北方向行车约一个半小时,便来到了淮滨县期思镇。这里曾是西周蒋国的都城,也是中华蒋氏的发源地。
蒋为姬姓伯爵诸侯国,受封于周成王时期,始封国君为周公旦的第三子伯龄。春秋时,蒋国和它的邻邦黄国几乎有着相同的命运轨迹。
公元前617年,楚灭蒋,蒋人四散流落,以国名为氏,从而有了今天的蒋姓。
蒋国故城,摄影©孤城
不过由于蒋国故城的地面遗存较少,所以在文化气象方面比之潢川也显得淡薄,进入期思镇的路口处有一截种满油菜的夯土城墙,就算是最大的看点了。
我们到期思镇,更多是想来寻觅孙叔敖的痕迹。
期思镇,摄影©孤城
孙叔敖是蒋地归楚十多年后诞生在期思的人物,他从乡野鄙人一路逆袭成楚国名相,《史记·循吏列传》中司马迁将其排在了第一位。
“循吏”也即奉职循理的好官,好到什么程度?
《史记·滑稽列传》收录了这样一则故事:
说孙叔敖去世后,家徒四壁,妻儿穷困。伶人优孟为之不平,便扮成孙叔敖的模样进宫面见楚庄王,庄王大惊,以为是孙叔敖复生,硬要让他做楚相。
可优孟却拒绝了,庄王问为何,优孟说:老婆不许,因为她觉得楚相不值得,像孙叔敖尽忠为廉治理楚国,并辅佐楚王称霸,可到头来,妻儿无立锥之地,还要卖柴为生,做这样的楚相,还不如去自杀……
庄王大惭,他何尝能想到,堂堂楚国令尹竟会困顿至此。廉洁奉公四个字,实是被孙叔敖诠释出了前无古人的新高度。
此外,孙叔敖还是一位治水能臣,他所修筑的雩娄(yú lóu)灌区是中国有史记载的最早的大型渠系工程,他主持开凿的两座平原水库芍陂(què bēi)和大业陂,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芍陂和大业陂卫星影像
中国的古人但凡有过治水的履历,他在历史上的分量就会很重。
从三皇五帝开始,人们就翘首期盼着身边永远有能够平抑水患的英雄,否则他们就只能忍痛把美丽的女子、可爱的婴儿扔进河里,在巫师的谎言中诚惶诚恐。
孙叔敖就是这样的英雄,楚国在他的治下,上下和合,世俗盛美,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百业各得所便,百姓皆乐其生。
孙叔敖像,摄影©孤城
我们在查阅资料时得知,期思镇西南有一道山岭,古称“敦蛇丘”,是和孙叔敖相关的遗迹。
据说孙叔敖小时候曾在那岭上遇到一条双头蛇,当地有一种说法,谁看见了双头蛇就会死。孙叔敖担心其他人也看见,就鼓起勇气把它杀掉埋了。他一回到家,就抱住母亲伤心地哭起来。母亲问得原委,安慰他说:暗中助人的人上天对他必定有善报,你一定不会死。
听闻埋蛇的故事后,我们内心升腾起一股热情,世间有这样美好的人,那岭上是不是开满了鲜花。
可惜我们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敦蛇丘,地图上没有这个位置,当地人也露出疑惑。我们打听的对象,不过是锄禾的农民、忙于家务的妇女,他们对孙叔敖一知半解。我们绞尽脑汁描述一个埋蛇的“岭啊”、“坡啊”,他们则面带难处,表示没见过蛇,哎……
最后问到一个地方,也是在西南方,一位正在收衣服的大姐说那是村子里唯一的景点。
于是我们将信将疑地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寻去。开出镇子不远,爬上一个大坡,坡上掩映着一座仿古建筑,走过去后,却是蒋氏纪念园。
这座纪念园里里外外看起来有些凌乱,并且还没有完工,大门也锁着,院内长满了荒草。我们这才意识到,大姐多半把我们当成来认祖归宗的蒋氏后人了。
蒋氏文化园,摄影©孤城
晚上我们赶到淮滨县城住下,这几天寻访淮河姓氏之旅就算告一段落。说来也没干出啥大动静,只不过尝试把历史和当下的事物去对应。有些东西会触动我,但大部分时候我只觉得清清淡淡。
我还发现一个普遍的错误,孙叔敖明明38岁就去世了,而不少地方雕塑的孙叔敖,都是一个胡须翩翩的老头。就算孙叔敖留胡子、就算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也不至于老成那样。
姓氏文化是淮河历史的一部分,而在历史里跋涉毕竟是比较辛苦的事。小飞说,从淮滨县开始,我们就基本一直沿着淮河跑了,为此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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