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时,有篇课文叫“两个书包”。说一个北京男孩和一个莫斯科男孩相互通信,后来还交换了各自的书包。课文的结尾是:从此,北京男孩天天背着莫斯科男孩送的书包,而莫斯科男孩也天天背着北京男孩送的书包。旁边还配了一幅图画,分别画着天安门前背着皮质书包的中国男孩和克里姆林宫尖塔下背着布书包的苏联男孩。
这篇课文给我的印象深极了,因为那时候,正是中苏两国友好得不得了的年代,连空气中都带有这种甜滋滋的味道。比方说,同学中名字里带个“苏”字儿的不少,弄堂里叫一声“苏苏”,说不定就有好几个应声的。不过,我觉得,最美妙的名字还是丽达和娜嘉。
丽达和娜嘉是姐妹俩,跟我同级不同班。跟那些“苏苏”们不一样,她俩的名字那可不是随口起的。因为她俩的长相其实就跟我们不太一样,皮肤白白的,眼窝深深的,丽达是卷发,娜嘉头发虽然不卷,却是栗色的,有点儿像玩具洋娃娃。
我跟姐妹俩挺好的,经常去她们长乐路的家里疯玩。慢慢地就了解到,她们的爸爸是做外事工作的,妈妈好像出生在新疆,外婆应该是苏联人(或者是俄罗斯族)。所以,她们可不是“苏苏”们,她们是真正的丽达和娜嘉。
在我成长的环境和年代里,周边不少同龄人的名字都自带那个时代敞亮的印记。比如,跟我差不多同龄的,建国,解放,建华,爱华很多,还有叫迎宪,维宪的。再往后,跃进,超英,超美挺多,还有直接就叫钢铁了。再接下来就乱套了,有的自说自话把爹妈起的名字改了,红卫,爱武,卫东,卫彪,中学里更有个同学干脆叫革命了。不过没多久,卫彪肯定要改回去的,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但是,丽达和娜嘉却是真的改了名字的。去江西插队的丽达改成了理达,我有一张她赤脚高卷起裤腿站在水田里的照片,照片中她扬起带着草帽的笑脸,宛若苏联电影里集体农庄漂亮的女社员。
娜嘉和我在北大荒同一个农场,但不在一个分场。记得有一年大雪纷飞,因为风雪太大,大家在宿舍大炕上猫着不出工了。一天,有个女生领着一个穿着鼓鼓囊囊棉军大衣的人来找我,她低声对我耳语,你小心点啊,怎么有个外国人来找你?外国人找我,我吓了一大跳。待脱下大衣才认出,哎呀,竟然是娜嘉来看我啊。我高兴坏了,忙着跟大家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娜嘉。这下,轮到娜嘉对我低声耳语了,我现在不叫娜嘉了,我叫志嘉。于是,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我跟有了一个新名字的老朋友重逢了。
端庄大气的志嘉很受朋友们的喜爱,我们热情招待她,还留她住了两晚。临走那天我送她到远远的大路边,皑皑白雪的山坡下,我俩裹着长长的军大衣,穿着高筒棉靴站在雪地里,久久地站立着,舍不得分别。我帮她拉紧军大衣外的围脖,脑海里浮现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苏联青年人在冰天雪地里修铁路的场景,大概是因为裹着红围脖的她气质上太像冬妮娅了吧。是的,她真的是很像冬妮娅的娜嘉,就算改成志嘉,她还是娜嘉。
时代如万花筒般变化,裹挟在时代潮流中的一个个具体的个人,显然是微不足道的。只是,给自己起一个契合时代或者带有某种隐喻的名字,依然是微不足道的个人可以有所作为的一桩美事儿。
去年秋天,妹妹家的孙女要上幼儿园了,在正式的名字外,小女孩居然给自己附加了一个“吕蓓卡”的名字,据说是她喜欢的一部动画片中的人物。春节期间我带她结识了我朋友的外孙女,两个幼儿园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吕蓓卡,你好,我叫伊娃。
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现在大概再也不会有女孩起名叫丽达和娜嘉了。(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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