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民国美女中，最具学院范儿的当属赵萝蕤。也是，赵美女从小就与高校结缘。童年时，老爸赵紫宸在东吴大学任教；后来，老爸又执教燕京大学，近水楼台先得月，赵美女就在燕大读了本科；等到读研时，她一顺脚考入相邻的清华大学；赴美留学归来，赵美女又回到燕园西语系任教，因院系合并，她最终任教北京大学。

赵萝蕤，如此优秀的一位天之骄女，爱上了才情高、学问好、风流潇洒的美男子陈梦家。按理说，两人才貌相当，才情共谐，白头到老，应是最佳归宿。

但在文革中，无尽的迫害使得赵美女神经失常，而夫君又自杀身亡，无儿无女，怎一个惨字了得？

01

1912年5月9日，赵萝蕤出生在浙江省德清县。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掌上明珠，酷爱诗词的老爸，选来又选去，最终为爱女取名萝蕤，这出自李白的诗句——

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

青翠高洁，老爸以此期许，女儿有一个适意人生。

老爸本科就读东吴大学，后留学海外，学成归来，又执教母校东吴大学。

课余时间，老爸就教女儿《唐诗三百首》与《古文观止》。歌唱式的吟诵，令赵美女兴趣大增。良好的家庭教育，加上幼学如刻的雕琢，赵萝蕤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成一派。

1926年，老爸前往燕大，接任宗教学院院长一职，一家人来到北平。雷洁琼、冰心、费孝通，都是赵紫宸有名的弟子。

1928年，赵美女考入燕大中文系，那一年她只有16岁。大二时，后在教授英国文学的美国老师包贵思建议下，改学英国文学。

大学四年，赵美女不光选修英国文学，而且还选了多门音乐课，并继续学弹钢琴。

每当赵萝蕤弹琴时，老爸老妈及三个弟弟，都会驻足倾听，那是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

三弟景伦，总会记得——

姐姐的毕业演奏，是在北京饭店，弹的是格里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

02

一家有女百家求，论家世，论才学，论品貌，赵美女无一不佳，简直就是女神级别。

赵萝蕤与杨绛，同在清华读研，而且赵还比杨小一岁，高一级，是她的师姐。有天，赵美女问起杨绛：“一个女的被一个男的爱，够吗？”

最终，赵美女这个白富美，选择了家境贫寒的陈梦家。

多年之后，有人问起赵美女，为何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陈梦家？赵美女倒是毫不掩饰，说陈梦家长得漂亮，原来美女相中了陈的颜值，这理由妥妥滴。

当时的陈梦家，也在燕大读研，师从容庚学习古文字学，住在赵家，生活费用还需赵美女贴补。

当时，赵紫宸正在国外，本来每月都会给千金八十元零用，这下闻知夫人对陈梦家不感冒后，就不再给女儿钱了。

赵美女也是拼了，为了爱情，她每月都会向杨绛借十元钱，下月呢，还了再借。

由于陈梦家正在读研，工作也没着落，哪个父母不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因此，赵氏夫妇没有首肯，但赵美女认定了陈梦家，此生此世就是他了。

1935年，赵美女清华研究生毕业，转入西语系任助教。陈梦家，也留在燕大当助教，开始学者生涯。

郎才女貌，强强联合，1936年，赵萝蕤牵手陈梦家，婚礼就在司徒雷登的办公室举行。

国学大师钱穆曾写文，追忆西南联大的生活，提及陈梦家，说起陈太赵萝蕤，独赏梦家长衫落拓有中国文学家气味。

陈梦家，本科毕业于中央大学法律系。担任文学院院长的闻一多，是他的老师。

一次，两人去公园赏樱花，走累了，就到一偏僻处休息。无意中，陈梦家坐在路旁“招募新兵”的旗下，他“蓬首垢面，敞着胸怀”，一位不相识的老者经过，责备道：”年轻人，你什么事不可干，要来干这个？”由此可见，陈梦家从不遮掩性情中放荡不羁的风流。

但闻一多也对老同学梁实秋说过，一个有天分的人而肯用功者，陈梦家算是一个成功的例子。

数数陈梦家的头衔，受老师闻一多影响，爱上了写诗，为著名的新月派诗人、一代学术宗师、杰出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在其生前，出版了诗集及考古学论集数种，但大量的文学评论、文化批评、学术散文及文字改革及戏剧改革等札记，至今尚未整理。这是后话。

有次，陈梦家讲《论语》，有学生问：”孔门弟子七十二贤人，有几人结婚，又有几人未婚？“

这问题，一般的老师会视为离题万里，但陈梦家是二般人，他信口作答：“冠者五六人，五六三十，故三十个贤人结了婚；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四十二个未婚。三十加四十二，正好七十二贤人。”

这番对答，太有梗了，顿时传为佳话。可见，陈梦家不光学问深，而且控场能力超强，简直就是民国版的“易中天”。

03

1937年，七七事变后，由闻一多推荐，陈梦家作为清华聘请教员，在长沙临时大学授课，后迁至昆明。

因清华有旧规，夫妻不能在同一学府任教，至此，赵美女回归家庭，担当主妇。

真是难为了赵美女，遥想当年燕园，何曾为了做羹汤而洗手？

如今，此一时，彼一时，免为其难，硬着头皮上吧，先从煮饭开始。赵美女真是没有烹调的天赋，饭不是糊了，就是焦了，总之对付着来吧。

有段时间，陈家与冯友兰冯家住邻居。赵美女拜师冯太任载坤，苦学厨艺。哪知，中文系教授浦江清，在写给妻子的家书中，带出一句——

梦家夫人从冯太太学菜一年，稍有成绩，但不出奇。

但赵美女，为了成为称职的主妇，都把灵魂交了出去，烧水洗衣，淘米做饭，真是难为她了。

1939年，赵美女走上职场，开始在云南大学和云大附中教书。她曾撰文，早上放鸡喂米，中午和梦家一起午饭。饭后，洗碗只消一刻钟，让给先生去服劳，一点半拔脚赴校连吊两个小时嗓子。

回家后，赵美女又在菜园后的屋舍里写作，直至深夜。那个菜园，还是她亲自开辟的。可以想象，一位美女赤着脚，挽着袖，施粪，浇水，种出黄瓜，辣椒、茄子，还有亭亭玉立的番茄。

赵美女，从一双弹钢琴的手，过渡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喂鸡、种瓜，关心粮食与蔬菜。为了陈帅哥，为了这个家，赵美女真是女汉子上身，跨度够大滴。

04

1944年8月，已是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的陈梦家，有机会赴芝加哥大学讲授古文字学。作为夫人，赵美女也前往芝大攻读博士学位。

那四年，芝大为赵美女打下了学院派的扎实功底，她很受益。

当时，芝大的中国留学生众多，有杨振宁、李政道、巫宁坤、穆旦、周珏良等等，而赵美女是他们德高望重的大姐。每有闲暇，她就会弹起钢琴，为异乡的游子位略解乡愁。

1948年秋冬之季，赵美女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芝大校长称，多年来，赵萝蕤是第一位获得全校英美文学第一名殊荣的东方人。

内战爆发，赵美女唯恐不能学成报国，便不顾一切返程。终于，在1949年初，回到已处于围城中的北平。

在北大与燕大之间，赵美女还是选择了自己熟悉的燕园。

朝鲜战争爆发，燕大的美国教授，纷纷回国，赵美女接任西语系系主任。

那段时光，也许是赵美女最为惬意的时光，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住在朗润园内一幢中式平房里，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扑鼻，室内清一色明代家具，均为夫君亲手搜集，客厅里，还有她最爱的的斯坦威牌钢琴。

05

幸福的日子，总是转眼即逝。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从天而降。市委工作组进驻燕园，赵紫宸、陆志韦、张东荪成了典型，要求人人与其划清界限。

赵美女，既是赵紫宸的掌上明珠，又是校长陆志韦的干女儿，她怎么可能、又该如何划清界限呢？那段日子，赵美女心力交瘁，苦苦挣扎。

1957年，已在中科院考古所工作的陈梦家，又被打成右派，并下放到河南洛阳，从事耕地、种田等艰苦劳动。

老爸、夫君及自身的经历，一切的一切，都令赵美女不堪重负，她纯净的世界里，容不下如此巨大的变动，一度因身患精神分裂症，被送往安定医院治疗。

1966年，文革开始。钱粮胡同的家，一抄再抄。明清家具、古玩藏书，一扫而空。外来者，又抢占房屋，作为主人的陈氏夫妇，竟被赶至一间原是汽车间的小黑屋存身。

赵美女的精神分裂，两次复发，因送不进医院，只能在亲属的看护下，摔盆砸碗，大喊大叫。

8月的一天，红卫兵再次来抄家。有人用铜头皮带，击打赵美女，并将其剃成鬼头。几天后，赵美女又被拉至北大校园，遭受批斗。其中一人，最为凶猛，反常掌击赵萝蕤耳光。而此人，正是赵美女的学生，并让其担任助教的年轻女性。

天道何存？

1966年9月3日，陈梦家不堪凌辱，自缢身亡，他实在不愿再看到这个疯狂的世界。那一年，他只有55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光。可惜，没有子女，独留妻子一人在世间。

夫君走后，赵美女再次精神分裂。弟弟景心，将其接到父母居住的美术馆后街22号。

可想而知，当赵氏夫妇看到自己的爱女，从品貌端庄的淑女，竟成为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病人，心如刀绞。

苍天无泪。

06

文革结束后，赵美女逐渐恢复正常，重执教鞭。1983年，她开始担任博导，传道授业，她总告诉学生——

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看书就要看伟大的书。

学者陈子善，曾与赵萝蕤有过交往。每到北京，必去赵宅拜访。一次，他很好奇地问起赵美女，都说陈梦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明式家具收藏家，是否可让我见识见识？赵美女一听就乐了，你坐的不就是明代的椅子吗？

1998年元旦，赵美女走完了她86年的人生历程。

2003年，收藏家王世襄，也是赵萝蕤与陈梦家在燕大的小师弟，其编著的《明式家具珍赏》一书出版，其图录中的一些照片，也是用陈梦家的旧藏拍成的，

书的扉页上赫然印着这样一行字：仅以此册纪念陈梦家先生。

俱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