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哀婉凄楚的歌——周璇的一生

身着一身绿色丝绒旗袍，带着白纱手套的手，捧着一束散发着芳香的玫瑰花。珍珠项链，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苍白素净的脸上薄施脂粉，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朦胧的睡眼……她好像是疲惫地拍完夜戏，在作短暂的休息；又似乎是刚刚谢幕归来，未及卸装就安然入睡了。

她入睡了，安息了。一九五七年九月，一个秋雨绵绵的深夜，技艺出众、才华横溢的“金嗓子”，著名电影演员周璇，给观众留下这最后的镜头，悄然告别了这人生的舞台……。

又经历了二十三年的风晨雨夕，可是每每飘来“天涯海角觅呀觅知音”那委婉、纤巧、甜润动人的各省，仍然唤起人们的回忆。

天涯海角觅知音。可是这个两栖于影坛歌榭的红星一生中，知音又在哪里呢？这还要从她的童年说起……

苦难的童年

那是一九一九年隆冬的风雪之夜，一个瘦小的老太婆抱着一个婴儿，悄悄地送到上海一条弄堂石库门的房子里。一个广东女人接过孩子，将几块银元塞到老太婆手中。这个被父母遗弃、不满周岁、嗷嗷待哺的孩子，就是后来的周璇。

买孩子的人家姓周，女的以洗衣为生，男的在工部局当巡捕，他们给孩子起名叫小红。小红八岁时，养父双目失明，家中经济情况每况愈下，这个被鸦片烟熏黑心肝的人，竟要将小红送进妓女院。幸被养母的妹妹发觉，将小红介绍进一个姓孙的办的小歌舞班中学艺，回家就洗衣服，做饭，拖地板当使唤丫头。就这样又熬过了多年，孙家一连病死三口，孙母冷言冷语责骂小红八字不好，坑害了孙家。于是经介绍小红又入了明月歌舞团。

这是1930年，小红刚满十二岁。

周璇的名字是这样来的

已经颇负盛名的明月歌舞团，是由著名音乐家黎锦晖主办的。在当时上海到处充斥这低级庸俗趣味的歌舞中，明月歌舞团编演的《葡萄仙子》、《小小画家》等节目，在艺术上还是比较严肃的。他们还培养了一批歌舞演员如王人美、黎莉莉、胡笳、白虹、薛玲仙等。聂耳也在这里拉小提琴。

小红因为长得秀眉大眼、娇小玲珑，颇得大伙的喜爱，小红也认真向大哥哥大姐姐们学习，再加上自身唱歌跳舞的天赋，进步很快。有一次歌舞团演出《特别快车》，主演王人美因故未能进场，临时将小红顶上去，不料，竟博得全场掌声。至此，这个上海野妹子崭露头角，成为明月歌舞团的基本演员之一。

“一二•八”事变前夕，小红喜欢演唱爱国歌曲，《民族之光》歌中有“……与敌人周旋于沙场之上”一句，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获得观众的称誉，逐改名为周璇，参加电影工作以后，又改名为周璇。

如金鸣笛的“金嗓子”

周璇先后参加了“明月”和“新华”歌舞团的演出，同时还在电台上演唱。有时一天要演出几挡，在上海观众和听众中颇有影响。

周旋没有读过什么书，她之所以能够看剧本，识五线谱，亲笔给观众复信，都是靠自学得来的。她的求知欲和进取心很强。新华歌舞团早期一度搬到上海霞飞路一家俄国大菜馆的楼上，隔壁有一家舞蹈学校，周璇一有空就挤进去边看边学，而且一学就会。她跟着钢琴家章锦文学钢琴，一经入门，就豁然贯通。后来歌舞团在电台播音或灌唱片时，如钢琴师缺席，就由周璇伴奏。她每次灌唱片总是拿这歌谱先在钢琴上自己弹唱，然后再请同行姊妹提意见，一个字唱得不准，就是通宵不睡也要学好。由于她对艺术的刻苦认真，她唱录的歌曲在当时很流行。她的名歌《小小茉莉》以及后来《四季歌》、《天涯歌女》等电影插曲，街头巷尾争相传唱。这时上海曾举行过一次歌星选举，周璇、白虹和汪曼杰并列前茅。至此，周璇名声大噪，报纸评论她是“新出现的小歌星，前程似锦”，电台称誉她的嗓子“如金笛鸣沁入人心”。于是“金嗓子”之称便成为周璇的代名。

一颗光彩夺目的影星

三十年代初期，有声电影在上海已颇有市场，不少歌舞演员相继转向电影。这时周璇已成为电影公司所瞩目，被艺华影业公司聘为基本演员。起先她在《花烛之夜》、《喜临门》和电通公司的《风云儿女》里充当配角，尚未见珍珠本色，直到1936年被明星公司著名电椅艺术家袁牧之遴选为《马路天使》的女主角，她的艺术才华才充分显示出来。她真挚、自然、朴实、逼真地塑造了一个旧中国收紧侮辱与损害，但对前途仍抱有美好理想的少女形象。人们始信，这个誉满歌榭的红星，在银坛上也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影星。

1936年，在故事片《马路天使》担任女主角。

后在《忆江南》中，她还同时扮演了采茶女和交际花两个香港迥然不同的角色，前者是秉性善良的小家碧玉，后者是过惯寄生生活的香港小姐。著名作家矛盾评此片时就曾说过：“一个兼演两个不同性格的角色，颇有分寸，称得上难能可贵。”其他还主演过如《狂欢之夜》、《夜莺》等一些较好的影片。

周璇在电影表演上所以获得如此大的成功，正如后来著名电影演员赵丹说的：“她不仅由于有着丰富的生活经历、舞台实践、柔和优美的歌喉、敏捷的动作、善良的心地和单纯的秉性，更为重要的是她有着演员最可贵的素质，就是信赖。信赖自己的一切行为和动作，因而在导演的要求下，她都能立即准确地、不多不少地、恰如其分地、自自然然地反映出来……”

这位与周璇同时期的，并一同拍片的人民艺术家的话，应看作是对周璇电影生涯的高度概括了。

忍受着痛苦与不幸

正当周璇的艺术青春展放光华的黄金时期，厄运同时也降临到她的身上。

当时上海有的影业公司以快速出片的办法企图（甚至一周拍一部）垄断了市场。周璇被迫同时扮演几个角色。她先后拍了《孟姜女》、《李三娘》、《苏三艳史》、《董小宛》、《梅妃》、《西厢记》等二十余部影片，或淑女，或名花，或怨妇，都以凄弱哀艳赚人眼泪，换取观众的同情，填满老板的钱袋。

周璇与严华

《西厢记》电影海报

一九三七年周璇结婚了，夫妻不和，经济上更是受到她丈夫的欺诈，周璇无奈只有提出离婚。谁知竟受到流氓的威胁和恶势力的恐吓。这时周璇已经怀孕，由于生活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打击，身体上的虚弱，住在医院治疗，可是有一天，电台与电影公司串通好一定要她去电台参加爵士乐团的演唱，结果在台上只唱了一个歌，就昏倒在麦克风前，等送回医院抢救，婴儿已死在腹中。当人们坐在收音机前欣赏那美妙动人、轻松愉快的歌声时，谁又能知道她是忍受这何等的痛苦与不幸啊！

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九四〇年周璇乔装到上海八仙桥小旅馆准备服毒自杀，幸被人发现，经国华影业公司与男方的流氓代表谈判调解，才达到离婚的目的，但是也使她进一步依靠该公司，成为摇钱树，给老板赢得万贯家财。

影片《忆江南》剧照

影片《清宫秘史》剧照

一九四二年，日寇侵入上海租界，国华影业公司停业了。电影界败类张善琨办起中华联合电影公司并以卑鄙的手段，迫使周璇为该公司拍摄了《渔家女》等片，使她精神上进一步受到戕害。抗战胜利后，周璇先后在香港、上海主演了《长相思》、《忆江南》等片，精神状态转好，并希望重新组织一个美满的家庭，过几天幸福的生活。可惜，就在这时，她被人怂恿去香港拍摄《清宫秘史》，受到恶势力的包围，她在精神及生活上受到更大的摧残和欺骗，险恶的世道、人世的炎凉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个善良的弱女子，推进无底的深渊。他悔恨极了，悲愤交加，精神失常。

断了的心弦

一九五〇年，全国解放了。上海电影界的老朋友都惦念着在香港的周璇，劝她早日归来。他很快回来了，并应邀参加大光明电影厂的《和平鸽》在上海的拍摄。周璇还是那样聪颖、纯朴、天真无邪。她去电影界老前辈于伶家做客，还谈起十年前像投奔新四军的事，悔恨当年失去参加革命工作的机会（一九四一年于伶在香港曾嘱托前往苏北解放区的贺绿汀去看望周璇，她要求同去苏北，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她表示一定要振作精神拍几部好戏，大家也都为周璇参加新中国的电影事业而高兴。只有深知周璇身世的人，才能从她偶尔停滞一瞬的眼神中，隐隐看出她心灵深处未愈的创伤。

1951年，在大光明影业公司故事片《和平鸽》中饰演蔡愉英，导演：陶金。

《和平鸽》电影海报

《和平鸽》的拍摄接近尾声了，拍到 周璇演的角色要为人输血，不料这竟刺激了周璇的心灵。她突然旧病复发，好象是一个受过强烈惊吓和委屈的孩子，对什么都睁着怀疑、痛苦的大眼睛，几十年被创伤、痛苦、忧戚压得紧紧的心弦，终于断了……

最后的歌

周璇病了。朋友们怀着忧虑，不时来枕流公寓看望她，以后有送她去精神病院疗养。由于党和政府的关怀，医务人员的精心护理，同志们和观众的热情鼓励，周璇自己对战胜疾病又有了信心和勇气。当她知道周总理对她的病很关心，更是非常感动。人们多么希望在银幕上见到周璇啊！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决定为她拍摄纪录片，即为编导还一起商量要为她拍一部短故事片

重获新生

周璇最后一段影像资料

一九五七年一个美丽的仲夏之夜，她出现在著名电影导演郑君里的家中，这一天她格外高兴，身穿一件深灰色的夜礼服，胸前别着泰国电影皇后送给她的龙舟别针，新烫的卷发，略施脂粉，从她的脸上竟找不出一点病容来。这一天在座的还有赵丹、黄宗英和上官云珠。新闻片摄影师来了，周璇先在镜头前微笑，在朋友们的要求下，还唱了《马路天使》中的“天涯歌女”一段。当她唱到“咱们俩是一条心……”时，还向旁边的赵丹点头微笑。一曲唱罢，掌声四起，大家一起涌向周璇。赵丹兴奋地将她抱起来。人们怎么能不为久病初愈的周璇的歌声还是那么柔和而富有感情而兴高采烈呢！

1957年9月22日，周璇因病在上海逝世，享年39岁。

正当人们重新听到周璇的歌声，银幕上出现她的笑脸的时候，不幸她又患了脑炎，经过两个月的抢救，终于无法从病魔手中夺回她的生命。一颗明星陨落了，时年三十九岁。

“天涯海角觅呀觅知音”，周璇在曲折、辛酸、不幸的一生中，似乎从未找到过知音。欢乐对她来说是行云流水，倏然而过，伴随着她的却是一首哀婉凄楚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