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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我伴君多年,刚入宫的宠妃小产,皇上立马“打入冷宫废后”

故事:我伴君多年,刚入宫的宠妃小产,皇上立马“打入冷宫废后”

本故事已由作者:陈澈,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听闻刘谡即将来凤栖宫过夜,我特地吃了一个虾仁包子,不为别的,就为他对鱼虾过敏。

春娘忍不住劝我:“娘娘,陛下今天本就心情不好,您就别再惹他生气了。”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刘谡八岁登基,接受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教育,能让他将生气这种情绪显露在脸上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冯丞相一人。

据说今日早朝,有位年轻御史以皇后无子为由劝谏天子纳妃,被冯丞相驳回。御史初生牛犊不怕虎,骂冯丞相以辅政之命行摄政之实,被拉下去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可惜这位仁兄身板不如嘴巴硬,竟死在了宫门前。

正主刘谡始终没发表什么意见,这倒不是因为他昏庸或寡言,毕竟冯丞相也的确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他是悬在刘谡头上的一把尖刀,以至于民间童谣都唱“刘与冯,共天下”。

而我——御史口中不能生育的倒霉皇后卫氏,恰巧需要叫冯丞相一声外祖父。春娘担心天子之怒殃及我这条无辜池鱼,也并非毫无道理。

用过饭后,我坐在软榻上绣婴孩的小肚兜。灯火忽得暗下来,我没看准,一针扎在中指指尖,随后头顶漫出一声低低的笑,我抬眸,始作俑者正幸灾乐祸。

刘谡五官轮廓偏硬,深邃俊朗,嘲讽时都自带不可亵渎的高贵。此刻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我手中的肚兜:“皇后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孩子?”

他恨屋及乌,从不肯碰我,总想方设法给我找不痛快,我便投桃报李,也让他不痛快:“是给赵王妃未出世的孩子绣的。”

果然,他的笑意在听到“赵王妃”三个字后被冻结在眼中,不冷不淡地夸我:“皇后果然贤惠。”

我腆着脸却之不恭:“陛下是天子,臣妾是国母,天下人都是您的子民,赵王妃的孩子,便也是陛下和臣妾的孩子……”

寒意迅速从他眼中蔓延到其他地方,没等我说完,他便冷笑一声,转头就走。拐角处的珠帘受了无妄之灾,被他一手摧折,宝石珍珠飞花溅玉,似刀光剑影、金戈争鸣。

春娘忧心忡忡地进来,开口便要哭:“娘娘,您这是何苦呢?”我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下去吧。”

当晚果不其然,旧梦重来。梦里是满地的尸体和拔刀自刎的母亲,鲜血蜿蜒到脚下时,我睁开了眼。

屏风外两位守夜的宫女正窃窃私语,讨论今晚刘谡的拂袖离去:“听说是因为娘娘提到了赵王妃。”

“我也听说了,赵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陛下的。”

之后她们的声音更低了,我听不清,翻个身又闭上了眼。

诚然,赵王是刘谡的亲叔叔。

诚然,赵王妃是我的亲姨母。

2

刘谡对我的厌恶,最初源于我的血统。

先帝晚年追求长生,听信谗言逼死了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并因此受到刺激,变得愈发喜怒无常,满朝文武被他清洗了一遍,连带着几个皇子,或废或杀。以至于弥留之际,他膝下只剩一个刘谡。

临终前,先帝为幼子选了三位顾命大臣,我的祖父卫将军和外祖父冯丞相各占一席,与御史大夫张文正互成犄角,朝堂上因先太子自刎搅起的血雨腥风终于平息。

直到元庆四年,为十三岁的刘谡立后成了头等大事,朝野内外再次波涛暗涌。呼声最高的是冯丞相与天子同龄的幺女,但最终凤冠却戴在了不满九岁的我头上。

无他,我的父亲姓卫,我的母亲姓冯,我的血脉中烙着两家印记。这带给我国母的尊荣,如影相随的还有刘谡的厌恶。

新婚之夜他拂开九重红帐踏月而来,侧头对贴身内侍道:“你瞧,这就是朕的皇后。”而后哈哈大笑,“这就是他们为朕选的皇后。”

烛火被笄珈垂下的珠络分割出千万道,将他笑容中的无奈与不甘分毫不差地刺入我眼底。

于是我便知道了,他不喜欢我。

可那时我毕竟年纪小,只会哭。春娘将我抱在怀中安慰:“陛下怎么会不喜欢娘娘呢,他下朝之后就会过来看您。”

我抽抽泣泣地反驳:“我不要他来,我要回家……”却忽然被她捂住嘴,顺着她惊恐的目光,我看到了刘谡。

他站在宫门前,玄色衣角的鎏金纹被落日折成刀兵状。春娘连忙跪下请罪,他的神色看不出悲喜,目光上上下下把我扫了一遍,转身就走。

或许是我的无礼让他看到了祖父的跋扈与外祖父的专制,之后他便不大肯来凤栖宫。

春娘为帝王的冷眼忧心忡忡,我却毫不在意,只想着回家,整日流连在皇宫东南的角楼远眺,看累了,便坐下流泪。

某日傍晚,落日余晖被暗夜吞噬殆尽,我迎来了一双皂靴,月色被云纹折出流银状清辉,却在少年容光面前通通失了颜色。刘谡蹲下与我平视,笑容平静又温和,以至于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得。

“宫中的人到处在找你,原来你在这啊。”

我愣愣了盯着他,直到他再度对我笑才意识到这于礼不合,是僭越,便连忙按照春娘平日教导恭恭敬敬地回:“让陛下担心了。”

离开的时候他却叫住了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觉得惊讶——因他对我的温和与陌生,以至于将自己的乳名脱口而出:“圆圆。”而后意思到不对,连忙补救:“臣妾小字之蘩。”

第二日他派人送来一个望远镜,紫檀木制的筒身镶满了宝石,很精致。内侍奉承地笑,说是西洋进贡的小玩意,拿来给我解闷。

多年后我与刘谡争吵,他指着我的鼻子怒道:“你以为朕不敢废你吗?”我以冷笑回应:“您不敢。”

这三个字戳痛了他的帝王尊严,盛怒之下推翻桌案,望远镜咕噜噜地滚到我脚下,镜面粉碎,宝石散落一地。

就像那些支离破碎的旧日时光。

3

我和刘谡的冷战持续到我十七岁生辰。他再不情愿也必须和我共同出席宴会,接受百官朝贺。

群臣行跪拜礼,他伸手扶我入座,仿佛岁月静好,实则相看生厌。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磨平了新任御史的棱角,舌灿莲花的本事全用在了赞扬帝后和睦上。刘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温热的吐息在我耳垂附近反复流连,我想躲,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肩膀,亲昵无比,说出来的话泛着森然寒意:“他们在夸你和朕举案齐眉呢。”

其实刘谡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之前因为觉得我是小孩子,很多事都懒得和我计较。只是外祖父的权倾朝野煅造出他的多疑与刻薄,并尽数用在了我身上。

胡思乱想间,我与坐于下首的赵王妃四目相对,她忧切地朝我笑,我点了点头,举杯一饮而尽,算是敬她。

酒酣耳热之际,如泣如诉的弦乐成了先帝旧臣与外祖父心腹交锋的背景音,他们以小喻大,就天子纳妃一事唇枪舌战。刘谡和外祖父照旧谈笑风生,从容得仿佛无事发生。

我没有二位的好心态,借醒酒先行离开,于偏殿等来了赵王妃。

她因妊娠丰腴了些,肌骨莹润,握住她的手时我误以为自己握住了一块暖玉。她垂着眼,睫羽似蝴蝶停歇:“圆圆,你受委屈了。”

我一昧地笑:“我是皇后,谁能给我委屈受呢?”她忽得睁开了眼,碧玺似的眸漾着水光,泅开眼尾胭脂,艳如牡丹:“你还在怪我们和你外祖父,对不对?”

盛有上好普洱的白瓷盖碗映出铜制灯枝变换的影,我低头啜饮猩红的茶液,仿佛也一并咽下了切肤之痛、血海深仇。

“这些年来我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能在宫中安稳度日,全仰仗外祖父垂怜,又怎么会怪呢?”

她果然欲言又止,另一只手却覆在我的手背上,半响才轻声道:“你外祖父这些日子身体越发不好了,他最放心不下你,总盼着你和陛下能好好的。圆圆,陛下喜欢温柔的女子,只要你肯服个软……”

远山黛似的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出卖了她此刻的言不由衷。我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转头问起她腹中胎儿可安好,并让宫人取来我前日绣的肚兜,她接过时脸色不大好,勉强笑着谢恩。

回席之时大殿中的唇枪舌战终于收场,靡靡歌舞中群臣举杯贺皇后千岁。舞姬的水袖扬起又落下,送来刘谡意味深长的目光。

按照礼节,他当晚留宿凤栖宫,两人在灯火通明中沉默对坐,我先觉得没意思,打着哈欠解释:“血浓于水,她毕竟是我小姨,你不用担心我为难她。”

可能真的困到脑子不清楚了,我又作死地加了句:“若是传闻……”被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什么传闻?”

什么传闻你不清楚吗?我暗自腹谤,很有求生欲地闭上嘴。却又不知怎么惹怒了刘谡,他甩身时袖底呼啸的风昭示着又一次不欢而散。

春娘连忙从外殿进来,张了张嘴想劝我,我示意她噤声,终于疲惫地闭上眼。

赵王妃不知道,但春娘心里明白,其实我和刘谡,并非一直都水火不容。

4

我与刘谡最亲密的时候,正值卫氏因谋反被夷尽三族。

网罗罪名的是我外祖父,下旨定罪的是我丈夫。

行刑之日阴雨连绵,却洗不去断头台的血色。而高堂之上双手沾满我至亲鲜血的人,也是我的至亲。

当初先帝留下三位辅政大臣,意欲他们相互制衡。但元庆五年御史大夫的猝然离世打乱了先帝的布局,冯卫两派此消彼长,刘谡彻底成了傀儡皇帝。祖父则不满常年居于外祖父之下,联合秦王密谋篡位,终究棋差一着,被舅舅斩落马下。

但他们却心有灵犀地瞒住了我。直至宫内侍卫陡然增多,腰佩长剑身披重甲的羽林卫守住了八处宫门,军容肃穆,我才察觉到异样。之后卫家一位老仆闯入宫中,遍体鳞伤地跪在我面前,一开口便是血雨腥风。

他说祖父已身首异处,舅舅带人全城搜捕同党,外祖父正赶往宫中欲请天子定罪。他说,娘娘,您一定要救救卫氏。

仿佛紫电从天而降将我一分为二,意识被恐惧和震惊撕扯开来,在狂风暴雨中几番辗转,等回神之时,我已站在宣政殿七丈高的玉墀前,上面坐着一个手执朱笔的刘谡,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跪在地上,求他放过卫氏族人。他着玄衮,金龙由袖摆飞至衣领,以我的角度看似要张嘴吞噬他的脖颈。垂眸望向我时,他的目光被额前旒冕分割成怜悯、无奈与悲哀。

走投无路的是我,身不由己的是他。

而后小黄门通报冯丞相求见,我被宫人拉到屏风后,他们的对话隐隐穿透黄梨木。

“卫氏谋逆,请陛下明查。”

我终于感受到痛与恨,从心脏蔓延到四肢,口腔中的铁锈味遮住了五感,我还活着,却又像已经死了。

最后是左脸火辣辣的疼将我拖回了人间,刘谡的衣袖尚未落下,袖底翻飞的龙涎香没能遮住室内血腥。他已下令将卫家老仆处决。

我死死地盯着他,每个字都像自胸膛刨出:“我恨……”他的衣袖再度扬起似流金滚下,一视同仁地将巴掌落在我右脸,我咳出一口血,瘫坐在地。

他跟着蹲下捧起我的脸,动作却颤抖又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并如数承接了我眼神中恨意的刀枪。“卫之蘩,”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想要报仇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恨。”

譬如已是案上鱼肉的卫氏为何能有人闯入宫中求见皇后,又譬如胜券在握的冯党为何对卫家入宫求援貌似毫不知情。血淋淋的阳谋下涌动着我未察觉的阴谋,第二日出现在凤栖宫的外祖父证实了这一点。

我坐于丹墀之上,隔九重彤纱橱与他遥遥相望,他问我可怨可恨。殿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室内未曾点灯,纱影落在他身上变成了暗红色,像是卫氏一百零三人的鲜血。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碰撞,将恨意一点点咬碎吞下,融进骨血。

“之蘩先是国母,再是卫氏女儿,卫氏谋逆,罪有应得。之蘩自知不配皇后之位,愿交出凤印,移居永巷。”

他听后却笑,或许因为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娘娘深明大义,担得起母仪天下四字。”临走时又嘱托我:“你母亲在丞相府养病,等她身体好点会来看娘娘的。”

外祖父离开后我终于忍不住痛哭,却仍不敢发出声音,刘谡不知何时前来,沉默着为我拭泪。他一向好修养,被我僭越地拂开手后也不计较,轻轻拍我的背:“圆圆,别怕。”

5

但我没等到母亲入宫,她死在卫氏伏诛后的第三个月。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冯丞相的幺女出阁,与卫氏谋逆案的另一位功臣赵王结为秦晋之好。

我和刘谡站在高台之上观礼,刚好看到母亲于冯府门前横刀自刎,热血溅三尺,为婚礼又添一抹红。人群惊呼喧嚣震碎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在刘谡双臂地禁锢中徒劳挣扎,直至力竭昏迷。

那是一个血雾弥漫的噩梦,并在此后纠缠了我数年。脚下滚滚人头都是我的亲人,母亲拿剑站在不远处微笑,我伸手,却怎么也碰不到她。

她侧身自刎的刹那我因心髓剧痛睁开了眼,春娘顶着肿眼泡擦去我额间冷汗:“娘娘,您醒了。”

从前我被人众星拱月地宠着,丁点委屈都要哭个天昏地暗,到了家破人亡的时候,反而无泪可流,动了动唇角,只拼出个破碎的笑,把春娘吓得不轻,又落下两行清泪:“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委屈,可是……可是卫氏就只剩您一人了,您一定要撑住啊。”

而在我生不如死的这些日子,刘谡因被外祖父软禁也过得相当潦倒。我们的夫妻缘分总表现在一些莫明其妙的地方。

那年冬天冷得出奇,春娘将汤婆子塞进我怀中时忍不住叹气,说刘谡昨日着凉,高热不退。她心软,牵挂的人和事总太多。

我终于走出了凤栖宫,这是自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宣政殿前羽林卫长戟交叉拦住去路,最终屈从于我几乎刺入咽喉的金簪。

通向殿门的玉阶成九九之数,我因长时间卧床双腿发软,被刘谡一把扶住。他着白色常服,几缕乌发自玉冠漏出,眼神微微迷离,面色烧着不自然的绯红,手心似火,一路横冲直撞,烫进我心底。

他天生好相貌,虽然狼狈,但仍是漂亮的。发颤的指尖抹去我脖间渗出的血珠,室外北风飞雪,他的嗓音亦好像经受了风雪摧残:“你怎么来了?”

“我怕……”我自以为早已习惯离别,看到他时才顿悟自己还是害怕失去。雪珠子在我眼角化开,落在他手背,竟砸得他一踉跄,我亦不受控制地前倾,落入他的怀抱。

夫妻五年,如此亲密的接触还是首次,他身上的药香铺天盖地袭来,声音明明在耳边,却像在天边:“别怕,朕会一直陪着你。”

彩云易散琉璃脆,我却觉得更怕:“你会骗我吗?”

他的回答我忘记了,或许因为他没回答。

现在回想那段日子,他是受制于人的皇帝,我是身不由己的皇后,因同病相怜而相依为命的情意就像泡沫,五彩斑斓,却一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6

外祖父在我生辰宴后因风寒猝然病倒。多年殚精竭虑透支了他的身体,一点小病便掀起了摧枯拉朽的风浪。

刘谡命数位御医为他诊脉,我从他们的药方中得以窥见外祖父江河日下的健康状况。朝中风起云涌,宣政殿连日彻夜通明,我守着凤栖宫的佛堂独善其身,谁也不见。

春娘是个爱操心的主,总劝我要多为自己打算。我跪在菩萨玉像下转动佛珠:“本宫在为外祖父祈福。”这个谎撒得并不高明,她一眼识破,只是叹气。

神龛前烟雾环绕,像是故去亲人的魂灵,拇指又滑过一颗念珠,我却不知道该向菩萨求外祖父生,还是求他死。

我那么恨他,又好像,没有那么恨他。

半月后刘谡推门而入,他说外祖父已至弥留,想要见我一面。我换上素服乘车到冯府,乌泱泱的人群跪在外祖父床前,为我让出一条路来。

他瘦得只剩一层贴在骨头上的皮,灰白的须发毫无光泽,虹膜似覆雾,瞳孔却亮得惊人。我以为他要嘱托我什么,然而他动了动唇,叫得却是母亲的乳名。

我微征,他朝我伸来的手无力垂下,我下意识地去抓,只是徒劳。

身后传来低低恸哭,我最恨的仇人,我唯一的仰仗,如今都不在了。

外祖父的葬礼十分隆重,刘谡是个大度的君主,给予了曾经的眼中钉作为臣子最高的待遇,谥号与追封目不暇接,亲自扶柩送他下葬。

舅舅哭得很伤心,大部分出于对冯氏辉煌难再的忧虑,而看向我时他眼中的泪却好似结成冰。赵王妃靠在侍女身上抽泣,像哀哀飘落的白雾。几乎是外祖父闭眼的同时,赵王暴毙于家中,原因不明。丧夫又丧父的双重打击搞得她相当憔悴。

我没有流泪,因为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态,是政敌之后还是血脉至亲?是喜极而泣还是悲痛难抑?两种对立的情绪消磨着我的精力,再加上耳边一直有个春娘劝我早做打算,葬礼之后我便病倒了。

春娘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明白她的忧虑。外祖父生前为我挡下太多暗箭,譬如刘谡与赵王妃有违君臣人伦的龌龊,譬如舅舅对我姓氏的恶意,卫氏败落后他便想将国母换成冯家的女儿。

太医院开的药有安神的成分,我喝完便困,一睡就做梦。梦里全是故人旧事,其中便有杉然,低眉顺眼,安静又柔婉,是我和刘谡决裂的开端。

她于卫氏败落一年后出现,被十八岁的天子临幸,却碍于冯家权势始终无名无分。

刘谡将她保护得极好。但她太年轻,所以天真,帝王宠爱娇养了她不合时宜的单纯。某次我落座花园石亭,她竟主动向前行礼。

“奴婢贱名杉然,是陛下赐的。”她态度谦卑,语气骄傲,眉眼我看着眼熟,在春娘的欲言又止中终于想到赵王妃闺名念杉。

那时我因家逢大变神思恍惚,转头便忘了她,同时也忘了自己身边有数位外祖父的耳目。最要命的是她居然有了身孕,等我后知后觉的赶去宣政殿,只剩刘谡一身素服,怆然独坐。

他面前摆着血衣,属于一尸两命的杉然,是外祖父的示威与警告。他抬头看我,血像是融进了他的眼里,淬炼成火和毒,轻轻启唇,吐出的字由恨意浇筑。

“滚!”

杉然头七那天刘谡被逼与我同房。他呵退宫人,俯身而下,停在双方鼻尖相距一寸处。他呼出的酒气如北风粗砺,在我耳畔结为冰雪,眼珠似被红线割碎:“你们想要有冯家血脉的皇子,可卫之蘩,你配吗?”

他拂袖离去时扰动了一室烛火,明明灭灭间我恍惚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杉然,继而由她的名字和相貌联想到赵王妃,终于恍然大悟。

是我害他与心上人生离、与枕边人死别,他对我的厌恶,有名有姓,有理有据。

从梦中惊醒后我一直喘气,抬头看到两汪碧波浓腻的深潭,而后才惊觉是刘谡的双眸。我意外他的造访,连忙下榻行礼,被他摁住肩膀。

他即将迎数名世家女入宫,知会我这个中宫皇后一声。我愣了愣,缓缓笑道:“那很好。”

春娘消息灵通,很快打听到准皇妃中有位出身冯家旁支,尚在民间时曾得天子幸,而今已有妊。

7

我病好之后妃子便都来凤栖宫请安,我留下冯氏说话。她跪在我面前,我起身去扶,因虚弱竟也给她跪了下来。

她是位绰约美人,流泪也是美的。我疑心这是刘谡迷恋她的原因。“圆圆,我对不住你。”

“小姨,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我摇头,与刘谡青梅竹马的是她,横插一脚的是我,怎么算都是我错在先。

日暮时分,负责内务的宫女问我之前为赵王妃准备的婴儿衣物如何处置,我想了一会:“听说赵王妃在京郊道观为亲人祈福,那就送过去吧。”

而后便是一声冷笑,珠帘乱撞的声音似惊雷,光影跳动在刘谡眉间,他正面色不虞地盯着我:“皇后伶牙俐齿令人佩服。”

我承受着他莫名的怒火,而他已挥手屏退宫人,步步朝我逼近:“之前她几次找你和解,你只叫她赵王妃,如今一声小姨,皇后,你什么意思呢?”

杉然死后他对我的态度日益恶劣,初时我也想过补救,后来发现他就是要让我不痛快,就索性破罐破摔地也让他不痛快。

但月前外祖父的葬礼同时也葬送了我破罐破摔的底气,又着实觉得没意思,便以沉默相对。这为他的怒火填了把柴,留下一道罚我禁足的口谕,摔门而出。

我开始日日礼佛,小宫女嚼舌根,说我年纪轻轻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坟。我听后一哂,阻止了要处罚她们的春娘。她总觉得我委屈,我笑着告诉她,这样无波无澜的日子倒也不错。

而次日天子近侍的到来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乌鸦精转世。

冯妃小产,下药之人供出是中宫指使,刘谡召我问话。

我跪在他面前,身侧跪着虚弱的小姨,她蒙受丧子之痛却仍在为我求情:“陛下,圆圆不是这样的人。”

刘谡似乎没听见,只是看着我,眉宇间似有倦色,问我可曾有话要说。

我伏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想到的却是前往宣政殿途中宫人的议论。多名御史上书请求废后,因我无子善妒,戕害嫔妃皇嗣。

我的生死去留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倒不如洒脱一点,多几分体面。

“臣妾认罪。”

废后的诏书在两个月后下达,虽有舅舅的推波助澜,朝中不乏守旧的臣子认为轻易废后动摇国本,拉扯了这么长时间在我意料之中。

刘谡亲自来了,这是意料之外。

我伴君多年,刚入宫的宠妃小产,皇上立马“打入冷宫废后”

年少气盛时我总踩他痛脚,说他不敢废我,如今亲自前来,大抵出于报复。

但他还是大度,睫羽垂下一片影,泛着淡淡的青,命人接过皇后玺绶时似乎很疲惫,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多保重。”

8

永巷的日子虽清苦,但有春娘作陪也并不算坏,这也许是刘谡顾念旧日情意给我的最后的恩典。

守门的太监年纪小,活泼爱笑,我有时会和他说话。他给我讲宫墙内的热闹,冯氏即将加封贵妃。我抬头刚好看到一行大雁飞过,原来距我被废已过一年了。

刘谡忌惮流言伤到小姨,所以徐徐图之,一步步封她为后。涉及心上人,他从来都谨慎。

半月后贵妃凤辇驾临永巷,小姨握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她总是向我道歉,其实却从未亏欠过我,之前是我对不住她,之后被废退居永巷,也得了她许多照拂。

她问我想不想离开,我下意识地抬头远望,被宫墙拦住视线。从前我那么想出宫回家,可现在,可现在却已无家可归。

但我还是点头。而小姨的安排出了疏漏,离开之时我们被刘谡抓了个人赃并获。我将罪责一并揽过,他却看都懒得看我,眸色如雾海,缭绕在小姨身上,轻轻咳笑:“贵妃好本事。”

我没想到他会把刻薄用在小姨身上,亦或许爱之深,责之切。小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的靠近封住唇舌,他在她耳边私语,很模糊,我听清后却不由愣住:“别以为朕不知道赵王怎么死的。”

他将我的下巴抬起时我终于回过神,惊觉偌大的宫殿只剩我和他两人。

“你就这么想离开?”身后纱帐落下时如同月光倾泻,他呼出的气滚烫,融化了我鬓角的霜雪,一串温热的水珠没入衣领,轻缓得像梦,而我也只能把这当做一场梦。

很快我便知晓了小姨为何执意让我离宫。亲政后的刘谡对冯氏处处紧逼,舅舅并未继承外祖父的运筹帷幄,经天子几番磋磨,终究是反了。

小姨早便察觉,但她阻止不了兄长,劝不住丈夫,想护住一个我,终究也做不到。而今被软禁宫中自身难保,只能派暗卫带我出逃。

外祖父对冯氏的盛极转衰早有预料,曾在江南置下房田,留给无路可归的冯氏儿孙。暗卫要将我和春娘护送至此,但我早有主意:“去京西郊。”

舅舅和刘谡正在那里对峙。

灭族的噩梦我经历过一次,已经没有勇气再经历第二次了。

可还是迟了,硝烟弥漫的空气多了水的质感,箭羽划过时拖出一条长尾,我试图去抓,回头却看到舅舅的眉间溅出一朵血色的花。恍惚中他的脸变成了祖父,双目圆瞪,怒斥我为何救仇人,又是外祖父,横眉冷对,问我为何恩将仇报。

刘谡的声音似金玉崩裂,他在叫我的名字,而后一切都寂静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冯氏满门抄斩,小姨移居永巷,而春娘则被三尺白绫生生勒死。

耳边是呜咽,手心是鲜血,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9

我醒来时身边只有刘谡,他握住我的手,似乎多日未眠,眼中意气风华却横扫眉间疲惫,不单单由于权臣倒台:“圆圆,我们有……”

我打断他:“春娘呢?”他的声音有片刻滞涩,依旧将之前的话续了下去:“我们有孩子了。”

“春娘呢?”我追问,不紧迫,只一遍遍重复,他终于缴械:“圆圆,她能带你去那种地方,定是和反贼有勾结。”

我只觉万千毒虫噬咬心髓,直入灵台,越痛越清醒,原来那些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血流成河。我想哭,可双目早已干涸,呼吸急促却浮浅,将要窒息的瞬间,终于咳出一口血。

我尝试绝食,起初刘谡很有耐心,端来一碗鱼羹屈尊亲自喂我。我视线未动,吐在他脸上。

他从瑟瑟发抖的宫人手中接过帕子,因过敏鼻梁上迅速烧出一片红疹,笑时便有种嗜血的残忍:“你和孩子有什么事的话,冯念杉也不用活了。”

雕花木窗斜来暮冬苍白的阳光,照得我遍体生寒。曾经的山盟海誓,现在只换来毫无温度的三个字。这便是小姨不顾礼法与名誉去爱的人。

他总说自己不得已,原来帝王的不得已就是草菅人命,就是作践真情。

窗前的垂柳泛青时,我终于肯出凤栖宫走动,贴身侍女很高兴,小心地扶着我,说多动动对孩子好。当我走到永巷之时,她却又跪地:“娘娘,您不该来这。”

我没理她,守门的是熟人,犹豫片刻放我入内。小姨坐在正厅,她一直在等我,素衣墨发,微笑时有盈盈光掠过眉梢:“圆圆,你猜卫氏到底有没有谋反?”

她轻描淡写,掀起血和泪的波涛,事关被外祖父隐瞒的阴谋。

卫氏以清君侧起兵,依据是刘谡秘密传出的衣带诏。他察觉出了冯卫两党分歧,意图鹬蚌相争,自己做得利渔翁。但因细作告密,兵乱很快被平息,冯氏因此更上一层楼。他被软禁,是冯氏的敲打,因衣带诏经母亲落入外祖父手中。而母亲的自戕,是出于绝望。

外祖父曾跪在先帝病床前发誓永无异心,他不愿动刘谡。所以卫家的前路,便是冯氏的后路。

刘谡的另一桩谋筹,是杉然的出现和死亡。“那时我以为他恨你,以为他爱我。”小姨的笑更像哭,偏生眼角干净,“圆圆,我以为他爱我。”

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一切,包括珠胎暗结,包括谋害亲夫。

“是我天真,害了哥哥与冯家满门。”她的目光有了新的焦点,我回头,看到匆匆而来的刘谡,经过我时我恍惚间以为是一阵风。

小姨还在笑,她惊人的美丽像极了回光返照:“刘谡,你爱的人会恨你一辈子。”两排银牙似珍珠嵌入黑血,她用生命完成了最后的报复。

她倒下后刘谡才极缓极缓地回头,看向我,眼底罕见地多了一抹恐惧。他的唇张开又合住,似乎在说什么,我听不到,眼前山河褪成黑白,我只觉身下温热蔓延,昏了过去。

我又开始做梦,是将要入宫的时候,下人让我换翟衣礼服,我跑着躲开,在游廊拐角处与来看自己未来皇后的刘谡生生打了个照面,是我和他的初次相见。我对闻讯前来的母亲撒娇,如果皇上和这个小哥哥一样好看,我就愿意做皇后。

原来世间纷纷扰扰,从来都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10

我被噩梦惊醒,睁开眼对上的却还是刘谡的脸。他很憔悴,说话都艰难:“圆圆,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远处的河山层叠似隔一层雨幕,良久我才意识到落雨点滴源于我的双目,为未见天日的孩子。

但我生生把眼泪咬回心底:“陛下曾说过,臣妾不配有您的孩子。”他的脸陡然失去血色,想要说些什么,被我的问题打断:“小姨的孩子,是不是你动的手?”

他沉默,我终于冷笑出声:“所以陛下,您也不配有自己的孩子。”

刘谡把凤栖宫的宫人里里外外又换了一遍,将我看得密不透风。我一反常态,很平静的养着身体,新来的宫女献宝似的捧着刘谡的赏赐:“娘娘您瞧这个望远镜多精致。”

我看了一眼:“拿走。”刚好刘谡进来,挥手屏退宫人,良久才问:“不喜欢?”

我答:“怎么会,看到那些便不由想到陛下的韬光养晦,臣妾喜欢得很。”

他没同我较口舌之快,只是苦笑,讲自己年少践祚的不易,说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

我微笑着接话:“陛下,这件事您的确没有错。”他眼底浮出零星欣慰,破灭在我下一句话里。

“除掉冯卫两家,却留我这个兼具两家血脉的罪人做皇后,这才是您最大的错。”

他反问我该怎么做。“杀了我。”我不紧不慢,他摇头:“这不可能。”

“那便放我走吧。”

忽然天旋地转,下一刻我已被他压在榻上,他眼里燃起一团火,对视时我觉得烫,却被他扣住后脑勺,躲不掉:“那朕宁愿杀了你,至少你会永远在朕身边。”

他的吻落下时我不曾挣扎,只盯着纱帐顶,他奇怪,停下动作问我在看什么。我想我的笑一定很天真:“小姨和杉然啊,她们在看着您呢?”

他果然起身,我一口气还没舒完,手腕被他禁锢在头顶,他眼中的火更甚,衣帛撕裂的声响像是在燃烧:“那便让她们看吧。”

太医院开的安神香早对我没了用处,他却睡得很熟。昨晚听到动静的宫人被他呵斥,都退避三舍地躲着,我因此畅行无阻,一路来到皇宫东南,登上角楼,攀上栏杆。

从这里望去高楼连苑,从前我分不清哪里是家,现在无一处是我的归宿。

刘谡找来得很快,温声劝我下来,我望着蓝天流云,一动不动。宫人不懂事,劝我时说出了嫔妃自戕是灭族死罪这样的话,被他呵退。

我觉得好笑,笑到双肩颤抖,视线被眼角水光遮拦:“臣妾的父族和母族已被陛下灭了个干净,接下要灭哪一族呢?夫族吗?”

他还在劝我:“圆圆,朕放你走,你下来吧。”

可我被他骗得太苦、太累,已经没有相信他的力气。

春阳明媚,春风骀荡,像是旧日的欢声笑语,可我想留的人,从母亲到小姨,一个也没能留住。

我提裙往前走了一步。半生萧索,深恩负尽,这一生拖泥带水,终于干脆利落一回了。

尾声

我不太记得自己是谁,经常来看我的年轻男子告诉我,我出生在春日,亲人给我取名之蘩,乳名圆圆,寓意花好月圆。

我便问他我的亲人在哪里,他沉默片刻,笑道:“你们总会见面的。”

宫人们总议论我是个傻子皇后。其实我不知道傻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皇后指什么。

男子便一遍遍的解释,皇后就是皇上的妻子:“就像你,是朕的妻子。”

他长得好看,我很喜欢,便问:“那你会骗我吗?”

他的吻落在我额上,像蝴蝶停歇,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当然,不会。”(原标题:《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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