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西湖。罗询/摄
惠州西湖的鸟岛,名不虚传。一大早,百鸟齐鸣,仿佛大合唱,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把一个生态朦胧的西湖热闹地唱到眼前。
当地人说,不看西湖,不算到惠州。看西湖则绕不开苏东坡。全国西湖有36个,与东坡先生有关的西湖不少,“东坡到处有西湖”,杭州、颍州、惠州三处的西湖最为著名。对杭州和颍州西湖,东坡先生已有诗相媲美:“大觉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写此诗时,他尚未看到惠州西湖。
在我看来,东坡先生一生涉足的这3个西湖均蕴含了“两个意境”的西湖,即“庙”之上的西湖与“江湖”之远的西湖。
惠州西湖,承载着东坡曲折甘苦的诗意人生
深邃的南海、奔流的东江、温婉的西湖,这些不同形态的水系,为惠州平添了几分侠骨柔情。惠州西湖也有九曲桥、苏堤、孤山,自然少不了东坡寺。
惠州西湖,承载着东坡曲折甘苦的诗意人生。走近西湖,孤山脚下,可见九曲桥,青石雕栏,凌水蹈波。水静、湖美、桥曲。清晨的微光,漾在桥上,细细的露珠,散落青石。晨练的人,轻捷地走在湿润的石板路上。桥,连接点翠阁,曲曲折折,蜿蜒湖面,宛如东坡曲折冷暖的一生。登阁远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苏轼曾两次在杭州为官。第一次是宋熙宁四年(1071年),因主张关爱民生,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外调地方官,为杭州通判。第二次是元祐四年(1089年),又因为民辩护,与司马光政见不合,外调杭州做太守。他在杭州救济灾民、创设医坊、兴修水利、治理西湖,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留下了千古佳话。
5年后,宋绍圣元年(1094),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英州。在赴英州的途中,再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
初到惠州的东坡,受到惠州百姓“父老相携迎此翁”的热情欢迎。惠州太守詹范,安排其在官府的接待客栈合江楼居住。
一切看上去还不错,然而,16天后,上面严责,令其搬迁到条件恶劣的嘉祐寺居住。在广南东路提刑程正辅(其表兄)的关心下,詹范又安排苏轼于绍圣二年(1095年)四月搬回合江楼居住。绍圣三年(1096年)四月又复迁嘉祐寺,寺中居住10个月后迁入白鹤峰新居。
在惠州,居无定所,搬来搬去的苏东坡,不忘造福百姓,办了许多实事。如出资、募捐助建东新桥和西新桥,推广水碓、秧马,解决驻军占用民房问题等。
东坡先生与惠州人民
和杭州一样,惠州西湖亦有孤山。
孤山下有巨石,上刻“东坡园”3个大字。距石刻不远处,有一座铜铸的秧马雕塑。雕塑概括了东坡先生寓惠期间的事迹。居中者,乃东坡先生。先生左起往右,依次是骑秧马插秧的老农,手抓草药的村姑,双手举犀牛腰带的孩童,肩挑稻谷的农夫,还有田头的水碓。
东坡遭贬途中,路过湖北时,见当地农民骑在一种叫“秧马”的农具上,倒退着插秧,省时又省力,便把这种农具介绍到惠州,画图仿制。孩童手中的犀牛腰带,则是指东坡捐资修西湖的故事。田头的水碓,自然是东坡从江南引进的先进灌溉农具。农妇手握的草药,记载了东坡寓惠时,在瘟疫来临期间,自制草药方帮助百姓治病的事迹。肩担稻谷的农民雕塑,生动表现了东坡为惠州农民争取赋税钱粮两便或按低粮价收税的政策,大大缓解了农民负担。
在《惠州东坡祠艺文志》中,有盛世则修东坡祠的记载。仅元、明、清以来,东坡祠有记录的重修就有10余次,每次都有重修祠记,足见其在惠州人民心中的位置。
惠州西湖的孤山,还有东坡先生的红颜知己王朝云像。此西湖,有朝云生死相随的倩影,波光粼粼处珍藏着苏公的感情牵挂。
朝云墓已经有900多年历史,墓碑上刻着“苏文忠公侍妾王氏朝云之墓”。墓前立六如亭,墓旁丈余,有王朝云手持经书的石雕坐像。
墓碑上“侍妾”两个字,表明墓主的身份,这是时代的特色。巧合的是,陪伴苏东坡的3位女性都姓王。原配王弗,30岁前病逝。苏东坡为怀念她,写过一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继室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陪伴东坡25年,是东坡的贤内助。王朝云,字子霞,杭州人,歌女出身,聪明俊秀。12岁时被在杭州任通判的苏轼收为婢女,19岁在黄州时纳为妾。
1096年夏季,惠州瘴疫流行,死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年仅34岁的朝云。苏东坡悲痛万分,按照朝云的遗言,把她埋葬在丰湖的栖禅山寺旁边。
在苏公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中,王朝云一直陪伴在他身旁,和他一起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成为他艰难困苦中最大的精神安慰。正如苏东坡所说,朝云对他是“一生辛勤,万里随从”。
此墓保存完好,长期为游人纪念。即使“文革”时期也未遭损坏,对爱情不渝的王朝云始终被惠州人民厚爱珍藏着。墓前数十米处,有“东坡书迹”园,满墙镌刻东坡先生的诗词墨宝,浸润着东坡先生的精神。不远处,东坡园正门则是先生站立的雕像,与墓前的朝云,朝夕相望。
惠杭两苏堤,一花两世界
“半城山色半城湖”,惠州的美,在西湖。
这里原本称丰湖,是东坡先生来之后改的名,可见杭州西湖在他心中的牵挂。这似乎成了他的习惯,两年7个月之后,被贬往儋州,途中路过湛江,虽只停留了两天,也把当地罗湖改名为西湖。
惠州西湖,飘荡着东坡诗文的灵魂。“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诗中的西湖夜景令人痴醉。惠州西湖著名景点中的鹤峰返照,苏堤玩月、玉塔微澜、六如禅悟、西新避暑,都与东坡有直接关系。
与杭州西湖相比,惠州西湖面积不及杭州一半。湖中也有苏堤,堤长300多米,比不上杭州苏堤的2700米。杭州苏堤,是杨柳依依,婀娜多姿。惠州苏堤,除杨柳外,还有榕荫拂水。古榕魁伟,气根悬空,千丝万缕,美若长髯。其如云树冠,苍劲挺拔,风雨中愈久弥坚,姿容盛仪,如老之东坡。
夜游惠州西湖,对我是第一次,有格外宁静的美。
湖畔干净、清新,空气中漾着花香的甜味儿。疫情期间,游人稀朗,都自觉戴着口罩。湖中彩船灯火,波光粼粼。榕树垂髯,幽邃洞开。长堤路上,不断闪现投影,交替出现红荔枝、木棉花和东坡先生的诗。游人们低头寻觅诵读着这些诗句,口中念念有声。东坡先生,恐怕怎么也想不到,900年后,他的诗会以声光电的形式,闪现在苏堤的石板路上,像草种一样飘散开去,被惠州人民如此喜爱。青石路面和墙上,到处都镌刻着他的诗。可以说,抬头望西湖,低头读东坡,已成为惠州独有的文化之美。
惠杭两苏堤,一花两世界。杭州叫“苏堤春晓”,见出勃勃生机。惠州则称“苏堤玩月”,一个“玩”字,道出风情万种。
有为的杭州西湖,他是苏轼,是通判,是太守,是人生的上升期,是甜剧热播。修建苏堤,身为执政官,一声令下,动员聚集10万人清湖淤,堆泥成堤。百姓抬猪前来感谢,太守则令人烧制成“东坡肉”,分发百姓,与民同享,其乐融融。
无为的惠州西湖,他是东坡先生,出演人生的下半场,是苦剧热播。58岁,他被贬寓惠时,已“不得签署公事”,薪水也只发一半,是戴罪的看客。修堤搞水利,只能和泗洲寺的希固和尚商议了。苦剧,东坡也要主演,他不仅捐出自己的犀带,还动员弟媳捐出朝廷所赐的银子来助修西湖。吃不到东坡肉,也要买个羊脊骨,涂酒烤“羊脊骨”来啃。两年后,再贬海南时,则只有熏鼠、烧蝙蝠和薯芋吃了。
寓惠的东坡,无权无钱,只能“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赋诗“玩月”。但你若以为东坡就此沉沦西湖山水之中,你就错了。寓惠期间,东坡先生给其表兄程正辅的书信来往,为民请命、为官纾困的文字比比皆是。
只有西湖的水天一色,波光粼粼,春和景明,才装得下东坡的胸襟和诗意盎然。在他眼里,西湖的天光湖色,寄托着他的“庙堂”和“江湖”,进退之间,两个西湖的人生际遇,仍不舍“三立”的理想抱负。东坡先生的西湖情节,虽难逃中国士大夫的窠臼与宿命,却也是千百年来中国文化的生命张力所在。
不能不感谢东坡先生,只有游了西湖,领略读懂了东坡文化,才算到了惠州。
吴冰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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