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首席记者 鲍亚飞 通讯员 杨舒梦 张土根
如果不是左手骨折,她现在肯定还带着人在走街串村演越剧,无论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是“杨娃女找夫”。
10月4日骨折至今的一个多月里,她有些不太适应:一面是欠下的答应了人家却没有开演的人情;一面是因为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看到的越剧唱腔和扮相的不适应。
38年了,越剧变成了她和她这个民间越剧团的魂灵,离一刻则萎靡,停一时则伤身。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了这一行,于是剧团里的演员的平均年龄越来大——从三十多年前的平均20岁左右到35岁左右,到现在的46岁左右。“有些腔调上不去,有些动作下不来。”随着年岁渐长,演员们不可避免地出现动作变形,她深知如此发展下去会是一个不佳的将来。但她没有办法,电视、电影、手机越来越普及便捷的今天,现场看戏观众无可避免地老龄化、再老龄化。“不像我年少时唱戏,很多小年轻会跟着剧团‘追戏’,一追就是一两个月。”
于是,左手的骨折又痛起来,不停抚摸也没有用——这种痛感里面,或许是包含了几小时、几天甚至十几天前的隐痛,像她过去的三十多年的演戏生活: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将来的某种落寞……
她叫宋世兰,今年55岁,是杭州淳安一个民间越剧团的“团长”,20多个人,能演50多部戏,前后演了上万场,可能有超过300万人看过她或者她带着的这个民间剧团演的越剧。
1】裁缝没出师,偷偷学会了唱戏,一做就是38年
宋世兰,淳安宋村村人,唱戏之前她是一个裁缝。
这一年,她17岁,由着妈妈的安排在村里跟着师傅学裁缝,并因此接触了需要定制戏服的本村越剧团。“村里两个剧团,其中一个更加合得来。”
结果是裁缝没有出师,“小生”这个角色却被她拿了。
当时还是越剧团主力的母亲非常反对,理由是“唱了一辈子戏都没有唱出什么大名堂,而女儿的造诣也不太可能超过自己”。
宋世兰偷偷摸摸学,想尽一切可以避开母亲的办法去上台。到她可以“明目张胆”地和剧团其他人一起翻山越岭扛着箱子去唱戏那是一年后的事情。
她曾有过很多扮相,但演的最多的还是梁山伯。可能是遗传了母亲对戏剧的热爱与天赋,宋世兰演的梁山泊有自己的味道。
“1995年前后的样子,去桐庐唱戏,连演7场,周边好多乡镇的人来看,其中几个小伙子一路追着剧团看戏,我们演到哪里他们追着看到哪里,前前后后一个多月。”说这些话的时候,宋世兰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记忆一直停留在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里。
只是,这些追着她的少年没有一个获得宋世兰的青睐。在父母的赞许下,她嫁给了同村的丈夫,然后就是怀孕、生子、哺乳……
看着儿子健康成长是幸福的,再辛苦也值得;看到摸到那些舞台道具是快乐的,无论中断了多少年。
婚后第四年,宋世兰重拾装扮继续跟着越剧团出村、出山、出道。之后没有再停,一直到2006年。
“我们都是主动到各个村去联络,看看哪里要演戏,人家需要,我们再排日子。”宋世兰说,但电视机越来越多,联系唱戏变得越来越困难,她看着剧团里的同村演员一个个离开,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回了老家帮孩子带孩子—— 一眨眼,几十年,当年的花旦小生已为人祖母、外祖母。到领头人也离开的时候,这个民间剧团就彻底散了。
宋世兰不舍,想拉一帮人“东山再起”,于是硬着头皮去和母亲讨教要领。不曾想,这一次的母亲意外支持。
17岁的宋世兰学戏时并没有得到母亲的支持,因为母亲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花旦,她担心女儿无法通过越剧改善生活。
此一时彼一时,看到女儿的坚持和长进,以及对正在消失的民间越剧团的惋惜,这一次,母亲选择了站在女儿这一边,一个个困难克服。
一个没有名字的越剧团(2010年取名为“世兰艺术团”)又重新回来了。
宋世兰是团长,演员基本都是同村的村民(后期吸收了一些浙江嵊州的演员),最多时演员28个,装道具的戏箱也从最初的三个变成了现在的五六十个。
2】斗戏,“争”和“学”的江湖
理一个脉络很快,说全那段几十年时光的艰难故事却很难。
“难?总还是有的。比如,比如……”宋世兰说了好几次“比如”,试图把思绪拉进过往,过了半天才说了下面这一段记忆。
“十多年前吧,不记得是2005年,还是2006年了,冬天,连续几天好大的雨……”
这一次,宋世兰的民间剧团到了淳安界首乡。这里没有室内演出场地,舞台搭在露天,不仅没法观看就连演员的睡觉都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儿。“一两天还行,那个雨就没停过。”她想到了下一个有室内演出地的左口乡。“能不能先去那边演,然后等雨停了再回这边?”她搭车赶回千岛湖镇,然后连夜步行去左口。“天色越走越黑,只有漫天的雨雪,我一个人不敢停,走了将近三小时。”通过熟人找到村里的书记沟通完演出档期提前的事情时,雨鞋里的雪都化了,变成了水。
她突然就哽噎起来,一个女人的民间剧团,冷暖与甘苦,真的自知。
“还有其他的难处吗?”钱报记者问。
“其实也没啥,总有难的时候,但总是会过去。”过了好几秒钟,宋世兰用右手摸一摸骨折的左手,目光移上来。“还是高兴的时候多。你都不知道,戏箱子被人‘抢’了好多次……”她笑起来。
第一种快乐就是“加场”。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世兰艺术团几乎每个月都会遇到“加场”——比如原本定好要演三天,后来却因为观众喜欢而演四天五天甚至更多。“一个剧团出去,必须先排好‘班’:哪个地方演几天,这个地方演完了就要赶去下一地方。”她说,但会遇到演完了却不见了戏箱的情况。“村民跟我们商量要加场,我们不同意,于是就把我们的箱子藏起来。”
于是,剧团只能再演。但,你这个地方是开演了,下一个说好的地方就不肯了——这样,就有人要来“抢”戏箱,只有抢走了戏箱,剧团才能跟着走。
最“离谱”的一次发生在2018年。宋世兰回忆,当时剧团在桐庐某村演出完毕准备撤走赶往下一个村庄时,突然出现了好多安徽小伙子,把剧团的戏箱都“抢”着抬走了,说不去演几场就不还。“说好的下个演出地的村民都把我们的晚饭烧好了,眼巴巴等着我们,我却只能电话里跟他们沟通道歉。”
抢戏箱,这大概就是观众对这个剧团最朴实无华的认可吧。
除了抢戏箱,大家对民间剧团的喜爱还有“赏银牌”—— 观众如果认可你的表演就可以封红包直接丢到舞台或者塞到演员身上,红包越多越能说明“演技”,每逢小生、花旦表演精彩时,很多红包会飞上舞台。
这可比现在网红直播打赏“视觉震撼”多了。
民间剧团有时也会“斗戏”—— 三里路的半径范围之内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剧团。如果有哪个剧团不顾忌这一点,就等于是一种打擂台pk的意思了,行内俗称斗戏。一旦“斗”起来,对两方演员就是一种极致的考验,有直接累倒的,有嗓子唱哑的,甚至有锣鼓直接敲破的。
“斗一场,三年想。”曾饰演老生包公的剧团演员宋世女说,斗戏不仅是“斗”还有“学”,即通过斗戏去学别人的长处和总结自己的不足,有些心得甚至要通过两三年才能想明白、学明白。
3】民间越剧团未来还能走多远
世兰越剧团目前有二十五个人,其中演员十五个,平均年龄46岁。他们能演的剧本细和路头戏共有50多部(每一部约3小时)。截至目前,宋世兰参与的演出超过了4000场,自我承担盈亏,桐庐、建德、淳安各乡镇,省内衢州、金华省外安徽等地超过300万人次观看过他们的表演。
“一年四季都演,更多集中在春节后的几个月。”曾是民间越剧团演员的宋美英说,她在剧团的时候,一般正月初一就出门了,要农历二月底三月初才回乡。“每天平均演两场,光这两个月就要演出五六十场。”
钱报记者了解到,一般来说这种民间越剧团都需要事先联系排好场次,至少确定20场以上才会出发,然后再边演边联系,演到农活渐忙打道回府。收费上也不尽相同,按场收或者按日计(不像城市剧团购票进场)。2000年前后一般一天收2500元,现在的费用基本都是1.5万元/天(每天2~3场)。
但作为团长的宋世兰说,现在联系演戏较以前相对困难,主要是观众获得这些戏曲的渠道和途径越来越多、越来越方便。加上年轻人对传统戏曲的爱好程度不如过往,光靠农村老年人“凑份子”交演出费已然无法满足。
所以,民间越剧团想要生存下去,在政府相关资金支持补助的情况下,需要剧团让演出获得年轻人的接受,他们也需要在坚守农村市场的基础上向城市“开疆拓土”。
“文旅部门关心我,母亲支持我,丈夫陪伴我,儿子鼓励我,我们总有办法的。”宋世兰依然相信民间越剧团将来还可以走得更远。
透过那些老旧剧照,她仿佛看到了十七八岁演戏的自己,台上台下是无数的小年轻,场内场外是清响的二胡、大鼓和铜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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