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这是毛泽东在龙冈战斗后欣然提笔写下的豪迈诗句。1930年12月30日,红一方面军在第一次反“围剿”作战中取得的龙冈大捷,真是汤浇蚁穴,火燎蜂房。张辉瓒望着四散逃溃的部队,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竟是他葬身之所。而龙冈伏击战是中国工农红军建立后歼敌最多、战果最大的一次战役,也是红军以游击战为主向以运动战为主转变过程中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1930年10月间,蒋介石调集兵力向红军和中央苏区发动大规模的“围剿”,并将重点置于中央苏区,同时指令国民党江西省政府主席、第九路军总指挥鲁涤平组织实施。
前线总指挥“张屠夫”口出狂言
鲁涤平将江西境内的7个师又1个旅编为3个纵队,于同年11月2日,向中央苏区扑来。为保存实力,待机破敌,红军以少数兵力配合地方武装迟滞、消耗“围剿”军,主力逐次向苏区中部的东固、龙冈地区转移。
至20日,“围剿”军各纵队分别进入吉安、吉水、永丰、乐安、宜黄、南城等地,但还是扑了空。鲁涤平气急败坏,一边给蒋介石上报作战顺利的战况,一边就地进行“清剿”,为进攻苏区中心区做准备。蒋介石亲自赶到南昌组织对中央苏区的“围剿”,确定于12月中旬开始,各路“围剿”军以东固地区为会攻目标,分进合击。同时急电催调第十九路军入赣参战;另调第五十六、第四十九师和暂编第二旅向闽赣边界推进,堵截红军。至此,“围剿”军总兵力增至11个师又2个旅,共10万余人。
为加强指挥,蒋介石下令设立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任命鲁涤平兼主任,第十八师师长张辉瓒为前线总指挥。甚至不惜血本,电令悬赏5万块大洋,购缉朱德、毛泽东、彭德怀以及黄公略的项上人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前线总指挥张辉瓒便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
说起这位张师长,竟与毛泽东还有着不解之缘。二人同为湖南老乡,张辉瓒生于长沙唐田神塘,毛泽东生于离长沙不远的湘潭县韶山冲。毛泽东在青年时期到长沙求学,就已听到了张辉瓒的大名。年长毛泽东8岁的张辉瓒时任湖南第四区守备司令,在长沙城里也算是个人物了。
对于共产党,张辉瓒心狠手辣。1929年,鲁涤平任江西省政府主席。为巩固统治,他调亲信张辉瓒第十八师来赣。到江西后,张辉瓒兼任南昌卫戍司令,疯狂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人称“张屠夫”。中共江西省委、共青团江西省委几次遭到破坏,被迫从南昌迁到九江,数百名党团员被捕遭到杀害。
此番出任前线总指挥,张辉瓒在誓师大会上口出狂言:吾党与“共匪”势不两立,此番不踏平赤区,剿灭“赤匪”,誓不生还。并煽动士兵:朱毛主力猬集于东固,那里有“赤匪”的银行,弟兄们打进东固,金子银洋任你担。打到东固去,发财归自己。
毛泽东定下诱敌深入之计
12月16日,各路“围剿”军已被诱进苏区腹地,红军转入战略反攻的决战即将拉开帷幕。但这一仗该怎么打?先打哪支敌军?毛泽东和朱德反复研究,决定集中优势兵力,先打左翼的张辉瓒部第十八师或离红军主力最近的谭道源部第五十师。因为张、谭两师是“围剿”主力军,“围剿”军总司令江西主席鲁涤平的嫡系部队,张又是前线总指挥,消灭此两师,“围剿”就基本上打破了。
25日,红军在宁都小布河畔召开苏区军民歼敌普师大会。毛泽东特意写了一副对联,并被张贴在主席台两旁的柱子上。上联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下联是: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
会上,毛泽东以这副对联为题,分析了此次反“围剿”敌必败、我必胜的六个条件:一是苏区军民一致,人民积极援助红军,这是最重要的条件;二是红军可以主动选择最有利的作战阵地,设下陷阱,把敌人关在里面打;,三是红军集中了优势兵力,可以一部分一部分地歼灭敌人,一口一口地把敌人吃掉;四是红军可以发现敌人的薄弱部分,拣弱的打;五是红军可以把敌人拖得筋疲力尽,然后再打;六是红军可以造成敌人的过失,乘敌之隙,加以打击。
最初,毛泽东、朱德选择了孤军深入的谭道源第五十师作为首歼目标。25日和27日,红军先后两次在小布地区设伏,结果等了两天,敌人也没有来。
原来,自接到“围剿”命令后,谭道源率第五十师经永丰每天以70里的速度经宜黄向宁都进犯。该师曾与红军交过手,深知红军组织严密、行动神速、战斗勇猛,而苏区军民早已坚壁清野,不仅一粒粮食也找不到,就连向导也找不到一个。正如谭道源在后来战报中写的,“真是漆黑一团,如同在敌国一样”。
进抵源头后,谭道源似乎嗅到了空气中不祥的气息,于是走到半道又撤了回去,不敢脱离源头阵地。也有记载说是有人从苏区逃去报告了红军在小布设伏的消息,谭道源便下令将部队撤回源头。源头一带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敌军居高临下,硬打强攻显然于红军不利。
两次设伏谭道源不成,红军只得撤出阵地,回到原集结地继续等待战机。夜里,毛泽东和朱德一起商议作战行动时说:机会总是要来的,我们还得耐心地等一等。
张辉瓒于龙冈成瓮中之鳖
12月29日,战机终于出现。张辉瓒率第十八师师部和2个旅孤军冒进龙冈。龙冈地处群山环抱中的狭长盆地,接近红军主力集结地,当地群众基础好,能够帮助红军封锁消息。朱德、毛泽东等当即决定以一部兵力在赤卫军、少先队配合下,集中主力分左、右两路秘密西进龙冈,求歼第十八师主力于运动中或立足未稳之际。
30日凌晨,大雾。毛泽东、朱德步上龙冈、君埠之间的黄竹岭临时指挥所。毛泽东手指眼前的景物,风趣地对朱德说:总司令,你看,真是天助我也!三国时,诸葛亮借东风大破敌兵;今天,我们乘晨雾全歼顽敌啊!
整个龙冈云雾笼罩,红军按照预定部署进入了伏击阵地。第十八师第五十二旅为先头,师部和第五十三旅随后,由龙冈向五门岭前进。
上午9时许,浓雾散去,龙冈山区晴空如洗。红军指战员居高临下,清清楚楚地看到敌第十八师先头部队正大摇大摆地走进伏击圈。红三军先头第七师猛烈开火,凭借有利地形给敌以迎头痛击。张辉瓒错误地判断红军主力还远在黄陂、小布一带,先头部队遭遇的只是红军小部队袭击,便自恃兵力和武器占优,命令先头部队实施反扑。一时间,战斗呈现胶着状态。战至中午,红三军全部加入战斗,张辉瓒则亲自组织两个团的兵力晨开猛攻。下午3时,张辉瓒孤注一掷,指挥4个团向红军阵地实施多路进攻,均被击退。此时,红四军和红三军团一部已插到张家车,截断了第十八师与东固、因富的联系,并从侧后向龙冈猛攻;红三军团主力占领了上固及附近有利阵地,切断了敌从西北方向增援和龙冈之敌向西北方向突围的道路,完成了对第十八师的完全包围。
下午4时,红军发起总攻。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红军战士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张辉瓒连忙带着手下的残兵败将向西北方向仓皇逃窜。但为时太晚,张辉瓒和他的第十八师已成瓮中之鳖。
各路红军从龙冈四周的高山上猛冲下来,迅速将敌军冲得七零八落。第五十二旅旅长戴岳混入伤兵中侥幸逃脱,第五十三旅旅长王捷俊束手就擒。张辉瓒偷偷换上士兵衣服,躲到龙冈以南万功山主峰旁的一个地洞里,结果还是被搜山的红军战士发现。张辉瓒谎称是书记官,企图蒙混过关,不料被国民党俘虏兵当场揭穿。原来,这位张师长平日里尽干些克扣军饷、中饱私囊的勾当,深为士兵们所痛恨。
红军活捉了国民党中将师长,又是老相识,毛泽东自然要面见的。张辉瓒也认得毛泽东,便提出愿意以捐款、送枪弹和医药物资的方式赎回自己的命。
据时任红一方面军参谋处处长郭化若回忆,毛泽东当时也没有要杀张辉瓒的意思,双方谈得还不错,而且张的利用价值还挺大,至少对红军的装备改善会有帮助。他说:诸葛亮擒孟获敢七擒七纵,我们为什么连两擒两纵也不行呢?我看不能一擒就杀。于是就答应了张辉瓒的请求,并嘱咐部下好生对待。对此,朱德表示同意,并提出要办一个红军学校,让张辉瓒来做教授。毕竟张曾留学日本,又曾到德国学习军事,是个学有所成的“海归”人士。
祝捷大会变成公审大会
国民党悬赏索取红军领袖的首级,不料龙冈一役损兵折将,第十八师被歼近万人,连师长张辉瓒也被红军生擒活捉。国民党军界立即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陈诚幸灾乐祸说:十八师太不行了,等我去试试看。第二十六路军总指挥孙连仲嘲笑道:十八师送了近万支枪,连个收条都没有得到。鲁涤平惊慌失措,痛哭流涕,气得蒋介石大骂:十八师失败不足为怪,一败即馁,何鼠胆乃尔?你每闻共党便张皇失措,倘为共产党闻之,岂不为之所窃笑乎?
蒋介石权衡再三后,指示南昌行营同红军做交易,赎救张辉瓒。鲁涤平等人反复计议,开列出同红军交易的条件:张部未被歼灭的朱耀华第五十四旅4000余人,连同全部枪械归降红军;由上海三家银行担保,给红军20万元现洋和20担西药,并提供可装备2个团的武器;释放一批关押的共产党“政治犯”。
客观地讲,对当时物资奇缺的红军来说,这无疑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然而,这笔“交易”最终没有达成。
就在双方进行谈判时,1931年1月28日,苏区军民在东固召开了反“围剿”胜利庆祝大会,群众要求公审张辉瓒。
要知道张辉瓒实在是坏事做得太多。一个月前,在“进剿”东固时命令部下:东固已“匪”化,石头要过刀,板凳要吹烧。40里内,凡10岁以上的男女老少,格杀勿论。不论民房公房,草屋土屋,在部队撤退前,一律烧光!凡可携带之物资、食物,全部带走!东固是个南北狭长,东西扁圆形的盆地,四周都是高山。从山岗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东固街上一片火光,听得到杀害平民百姓的枪声,以及惨不忍闻的啼哭声、呼救声。
虽说毛泽东已安排人去东固做群众的说服工作,可到了会场,局面就失去了控制。会场上群情激愤,一片“剥皮”“抽筋”的喊杀声。维持秩序的红军战士也十分痛恨张辉瓒,因为自己的很多战友在龙冈战斗中牺牲。于是,祝捷大会变成了公审大会,在群众的一片声讨中,张辉瓒被当众处决,尸体悬挂在东固“翰林第”附近的“连理樟”树上示众。
朱德后来回忆起此事时说:按说真不该杀张辉瓒。如果当时留着他,不但可以解决苏区的不少困难,还可以用他做人质,换回许多狱中的同志,可是把他杀掉之后,蒋介石为了报复,立刻处决了我们许多被捕的共产党员,其中包括几次起义失败后被俘的军官。
张辉瓒的首级后来被割下来,系于“张氏宗祠”的横木匾上,匾旁还系有写着他罪状的白布一方,放在赣江水面,任其顺水漂流,直到被驻守吉安的国民党军发现后捞起。鲁涤平命人买了整块大楠木制棺材。又找南昌最有名的工匠雕了个木质身子,穿上中将军服,将张辉瓒的头装上去入殓,运至长沙,安葬在岳麓山半山腰。
就这样,官职并不显赫的张辉瓒因被红军俘虏后砍头,而在中国近代革命史上创造了几个第一:他是红军在江西第一次俘虏的国民党将军,也是在江西俘获的国民党最高级别的将领;他是毛泽东第一次写入诗词的国民党将领,在以后的战争中,被俘的国民党将领中许多人的职务和军衔都高于张辉瓒,却无缘享此“殊荣”;他是第一个被共产党军队俘虏后又被杀死的国民党高级将领。此后,即便是“战犯”级别的国民党高级将领,被俘后也极少有被处死者,往往经过一段时间教育改造后被特赦。
——摘编自《炎黄春秋》2021年第一期
作者:王慧
编辑: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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