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心中那座巍峨的山
灵前悲父
此刻,2019年5月27日(农历四月廿三)凌晨四点半,我守在父亲灵堂前,心中涌现出几句歌词“……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奠台上烛光摇曳,梁间雏燕叽叽呢喃。屋外,守夜的几个人刚打完牌,说了几声话便因困回家休息去了,初夏的咕呱蛙声与夜鸟的鸣叫交叠互动,一只不眠的蟋蟀,唧唧地从某个石缝草丛中重复着黎明前的独奏,远方,传来报晓的第一声鸡啼,天井上空的夜,依然如墨的黑。我独自一人静静地凝视着遗像中老父慈祥的目光,悲从胸涌。
流水夕阳千古恨,凄风苦雨百年愁。这一次,父亲真的走了。其实,奔丧回家一进门,看到放在木板上的父亲,即使兄嫂们告诉我已断气了,而且已给父亲穿上了寿衣,盖上了遮面布,我依然在潜意识里觉得父亲没走,我扑通跪在地上,揭开盖布,捧着父亲的头轻摇呼唤,涕泪泉涌。我的心里仍存一丝幻想,这次我也应该能像在两个多月前医院抢救父亲一样,把他从鬼门关前摇回来,然而这次,父亲已摸鼻无息,呼唤无应,胸无起伏,眼皮紧闭。尽管如此,我仍觉在幻梦之中,直到我与哥抽去父亲垫头的草把,他僵硬的头已不能落板,只好用软枕垫起,我才真真切切地绝望——父亲去了,他从此再也不能亲切地叫我一声“中华”!
坎坷身世
父亲是刘源村第17世,1940年5月30日(农历四月廿四)酉时降生,自12世斯䣭(you)公到我父已六代单传(指每代只有一人传后)。因属连字辈,冀望人丁连续如水,取名连水,五年后的1945年,其弟连火出生,也寓旺盛之意,连火聪明伶俐,其哥在学堂学来的谜语“拿不起切不开,烧火洗衣煮饭菜,都要请它来”,他一听就会背。连火刚取名时邻居来美的姐姐(后嫁迳背七寿生)断指三哩说:这名不好,水淋火,会淋熄火“。果然,1949年连火4周岁时兄弟因争芋子粒吃,弟被哥咬了一口,不久,连火拉痢疾(脱水),一个月后夭折死去。
父亲9岁入学时,刘源小学解放后首任校长刘阿瑛认为“连水”在本村同名较多,便为其改名连戍。在本地方言中,“戍”与“水”谐音。后来办身份证时,派出所户籍人员粗心大意,把“戍”看作“成”,自此,户籍名“连成”,一直用到逝世都没更改,但日常依旧叫连戍,13岁丧父那年,祖母带来与先夫所生的女儿刘陈秀妹嫁到南塘陈姓,自此,孤儿寡母一起生活了15年。小学五年级上期(14岁)家贫辍学,小学仅读了4年半,他停学前因要干农活,半日去半日没去,靠半自学仍能考班里前三名,当了两年半班长,辍学后其师李浪明、伍仰儒说:“此人停学太可惜了!“他所写字至少达高中水平,而口算水平更是比大专文化的我高出数筹。
16岁、17岁,父亲做第五生产队记工员,18岁做生产队出纳总务,1958年12月底因吃病死卖剩的水牛肉,体质不好,抵抗力差而发癫犯脑病(相当于神经病),被人笑为“疯子”,发病时胆敢快步走在河边窄木桥边沿,幸亏每当身子要往河里倒时又知自己跳回桥心。他还会爬到屋后油桐树上,用力摇动树枝,连喊“我要转西天了!”有一次冬哩婆婆与女儿挑柴草经过巷外,父亲拿水担钩叫“打鬼啊,打鬼啊”,冬哩说“不敢打我呀”,忙喊叫:“流民,快来啊,连水要打人啦”,因父亲当时想与流民的养女妹子(后嫁中美为妻)恋爱,故听从流民的话,流民来抱住我爸,说“不敢打人”,他才渐渐安静。还有一次跌到祖堂前池塘烂泥里,幸亏江西妹、流民、刘斌、陈哩等人将其救起。发病期间一直吃泻药,把毒素泻出,人瘦得皮包骨头。发病时间共半个多月,性命危在旦夕。后来请到一位修坊的医生医他,卖掉一个大锡酒壶,购鸭嫲鸡嫲炖洋参,次年(59年)正月半,在外间门槛边体虚昏倒,跌撞到门槛上,又没人在家,醒来后发现地上流了一滩血,脑子清醒过来了。随后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休息了四个月才敢去出工。
1959年年底到1960年10月1日(八月十二),父亲在漳平安溪感德公社困狗村造漳泉铁路,同去的本村人还有新美子、冬年狗。口粮是一斤二两米吃四餐,还要干夜班,由于吃不饱,空心菜、地瓜叶都煮着吃,有一次大伙儿上竹山挖笋,被当地群众发现,衣服和笋一并没收,铁道部队叫大家写检查后帮要回了衣服。可是,俗话说“肚饥目睡不争气”。还是俄得慌呀,后来,大家上山扛竹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把大竹的内竹节捅去,再把笋切成块装入,完后把竹兜撞上泥巴封口,逃过了群众目光。但笋吃得越多肉食跟不上,肚中就越觉得饿。因1960年全国闹饥荒,铁路也不造了,要停工。1960年9月27日,先回家的新美子帮奶奶写信给爸爸,说奶奶瘦得只剩皮包骨了,盼他回家,爸爸收到信后连工资(支前民工工资每月3元)都不要了,国庆节上班途中趁机偷走回家与母亲团聚,途中4天,身上虽有30元,因当时全国饥荒,沿途都买不到吃的。
父亲回家后做生产队保管,每逢队里晚上开会加班煮点心,如果开消较大(如宰鸡鸭兔等),觉得对不起其他群众,就不忍心吃,自个回家睡去。
1967年,与河田朱溪附近卷头坝进去的官坑一位沈姓女子结婚(某人家童养媳),花了70多元,在我们家老屋一共住了7天(农历七月十五接亲,十六结婚),十八那天父亲回楼子坝纸厂干活,廿二这天,那女子嫌我父亲家穷,借口回娘家探亲就不再回来了。
1968年,经吃素念经的杨秀(柑哩的母亲)介绍,父亲与同村鲤鱼岭背丧偶的吴马秀(30岁)结婚,1969年正月十八仙华出生,1972年农历七月十八日我(笔者中华)出生,1975年五月十六日妹妹福金出生,妹出生时是傍晚,晚上喂猪时打掉盏煤油灯,爸爸心想:“嗨,不好,添新灯(人丁),损老灯(灯指奶奶),这丫头可能要送给别人”。当然,实际上盼得女儿的全家并没舍得将妹妹送人。
事有偶然,同年12月奶奶真的去世了。临终时,她想到家里由原来的二人增加到了七人,知足地安慰悲伤的父亲说:“我不怪吃不怪穿,现在死我满意了”。一世辛劳的奶奶在她度过了71个春秋后逝去。在她死前病了一年多,有一次连续5天没吃饭,仍挣扎起来帮刮芋子,其坚强程度令人震惊!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奶奶临终前,3岁的我少不更事,在厅子爬进她漆黑的寿木(棺材)里蹦蹦跳跳玩耍,她躺在旁边的木板上,用弱如柔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我说:“乖乖,这是奶奶睡的地方,快出来!”这事是我如今留存的最早记忆。
德行十二
盖棺定论,父亲的一生并不传奇,更不算伟大,但我觉得父亲直白的人生虽然朴素,却也处处闪耀出动人的光华。如果把父亲的一生的德行分为十二月,我想应该是——
1月 辛苦勤劳
父亲一生辛苦劳累。为培养我们兄妹三人读书,为了全家人的生活更加好过,他走瓦厂、挑松油、做纸、上树山扛树筒、踏竹麻、砍柴卖、挑瓦草……做尽许多苦力活,而我们与他及母亲砍柴挑瓦草,极大地培养了我们吃苦耐劳的精神,使我们立下“穷要思变,刻苦学习”的志气。有一次与铭誉在四都挑松油时,父亲脚磨出泡生疮出脓出血,仍坚持爬山过岭不停担,医治时令医生大惊失色,连说:“你不要命了!”真正做到不图清闲安乐,只挣血汗之钱。还有一次是在四都楼子坝大山砍大树,滑树筒时,一根大木从高处快速滑撞下来,在离父亲头部一厘米的耳边呼啸而过,父亲吓得一身冷汗,人生又历一险。
2月 自强自立
父亲一生都不愿麻烦别人,奉行“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求人不如求己”,分田到户近20年都不愿借别人的牛犁田,自己用锄头当犁,人当牛翻地,其耿直闻名四方。田里翻地时,我是父亲的得力助手,种地瓜时,我先把稻田锄起地垄,父亲把地垄铲修整齐。水稻田一般是父亲翻土,我用脚与䦆头把锄翻的泥或踩或铲平整。哥哥仙华干活磨蹭,慢条斯理,一般做撒粪土、放豆插秧等下手活。
3月 慈爱后代
父亲一生慈爱。他尊老爱幼,极少极少骂我们兄弟姐妹,从不打我们,是个典型的慈祥型父亲。他每去赶墟都不忘给我们每人买根火酥子解馋,我们与他一起砍柴挑谷子时,他总是怕我们挑不起,先用手掂量掂量,让我们力所能及地体验劳动的快乐、成功的喜悦。父亲早年就掉尽了牙,吃不了骨头,但他却把猪背骨用铁锤敲碎打烂做丸子炸给我们吃。吃肉时他大多吃肥肉,而把肥肉上的瘦肉常咬下夹给我们吃,因为我与爸吃饭同坐,他多数把瘦肉夹给我,而我又转夹给可爱的妹妹,每想起那温馨的一幕,眼中总会流溢出幸福的眼泪。
有一次,我身上沾到漆树过敏,满身红肿起包,父亲抱着我穿过邻居屋后小巷,急匆匆地赶到河边老卫生所,焦急地看着医生为我医治,他当年担心焦虑的表情至今依然在我脑中闪现。
4月 善良助人
父亲一生乐于助人,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富有同情心。平时,他拔了许多草药方便邻舍,家里成了中草药房,他成了一个略通医术的土郎中。邻居喷雾器坏了,他主动帮着修,别人盖房缺人手,他乐意帮忙。许多走江湖的生意人,手艺工人常被他好意留饭留宿,有两个江西竹匠还免费在我家住了半年多,连我偶尔回家他都吩咐我到别家发小那搭床睡。由于会写会算,他常常帮邻居写信、念信,算账。
5月 热心公益
父亲一生热心公益。修路造桥,建庙洗井,补坝修渠,他都参与甚至发动别人来参与。因管造迳丘桥的帐务公私分明、不贪公款、不乱吃喝博得了全村群众的一致赞誉,修庵祭祖建校舍,都公推他管钱,定应庵信士的捐款都是由他登记保管,一直到70岁时身体不行、视力下降,我们才劝他把账交给别人管。他尽力做到老有所为,尽量为村民公益事业献策献力。
6月 聪明智慧
父亲虽然只读了4年半书,但是他记忆力好,分析能力强,肯动脑。在我童年的印象中,父亲是万能的。家里的锅盖提手拉断了,他有办法修理好;线路出毛病导致停电了,他能尽快找出原因并修理好;我读初中时遇到的数学难题,他能东拼西凑解答出来;电饭煲出故障了,他也很快就修好再用……他这些小智慧、小聪明,在生活中解决了不少麻烦。
7月 兴趣广泛
父亲兴趣广泛,谈古论今、唱歌下棋、读书阅报,无所不爱,尤其爱看电影电视、连环画。我们还小的时候,他常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坐在床上读连环画给我们听,他常用《状元与乞丐》的故事教育我们“不能靠命运而要靠努力奋斗来获得幸福”(这正合了习近平总书记“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这句话)。可以说,正是父亲点亮了我们心中求知的灯,丰富了我们童年生活。我骑着他的脖子看电影,坐在他的肩上看大戏的情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眼。在他的肩上脖子上怀抱中我渐渐地知道了诸葛亮是如何三气周瑜的,王判老子是如何的滑稽可笑……父亲很会讲故事,什么《三国》《水浒》《蔡坊杨说谎》,《汀州胡瞎哩》等诸多故事常令我们听入了迷。很多年以来,我们对故事情节仍记忆犹新。父亲很会唱歌,他教会了我们唱《红梅赞》《二郎山》《洪湖水浪打浪》《英雄赞歌》《十送红军》《找朋友》……
父亲爱下家棋,逢年过节常在别人家下得天昏地暗,妈让我去叫他回家吃饭,我自己跟着看上了瘾,妈常说真是“使狗赶狐狸”。我下棋不错,并成为学校少年宫首任象棋辅导员,正得益于当年的旁观。
8月 教育有方
父亲关心我们的学习和工作,常询问我们的学习成绩,进步时表扬退步时安慰加鼓励,并帮分析原因,他甚至常帮我们一起思考难题、解答疑问。他对我们表扬得多批评得少,让我们在赞扬的喜悦中不断进步。
当我们犯错误时他及时地批评我们,帮我们纠正错误,有一次夜幕降临时,仙华哥藏在矮处趁我不备跳起来吓我,把我吓哭了,父亲听了我的哭诉后,严厉地批评哥说:“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还有一次,哥哥被邻居调皮蛋马狗鼓弄,在生产队坪中用仙人掌刺埋在沙中刺过往的行人,恰巧当时村党支书仰振经过,穿人字拖鞋的他踩到了刺,了解到恶作剧始作俑者后,爸爸当着党支书的面,把哥哥用绳索绑起来打,狠狠地给哥哥一个教训。而当我们犯小错妈妈打我们时,他一般都是先用亲切的口气批评,然后就呵护我们,有一天下午,我们兄弟俩犯错被妈妈赶出家门,入夜了还不敢回家。妈妈也着急了,提着煤油路灯出来找我们,其实我们是在房外附近的隐蔽处,见妈提灯往外走后,才怯怯地溜进了家,爸爸立刻让我们吃饱晚饭,再上床用被子将我们盖住。待焦急的妈妈回家时,爸告诉她:两兄弟早就回家了!
父亲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有一次他叫我放学后到冷水坑看水,我贪玩忘了,却骗他说去了,他问我田里有没有水。我胡乱说都有水,父亲生气了,他说他亲自去看了,是一丘田有水而另一丘田没水,可见我没去看,他对我说:做人一定要诚实!
9月 形端表正
父亲一生不嫖不赌、不喝酒不作恶,为人正派。他从不参与赌博,连我们买彩票他也阻止,他极少喝酒,他说他因年轻时醉过三次,后来再也不喝酒了。父亲虽然抽烟,但多数抽自己的卷烟,近年才叫我帮他买15元200根的散装便宜香烟,有时我们给他好烟,他就送到店里换成廉价烟。他也一直反对我们抽烟,他常说抽烟不但浪费钱财,更是对身体有害,他曾讲述有一次去赤竹坑劳动,把烟袋忘在田埂上了,到四里外的乌庵堂后,烟瘾发作才发现,只好返回去找,为吸一支烟,跑了八里的冤枉路。在他的教导下我们不抽烟,少醉酒,也从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赌博。
10月 知足乐观
父亲一生乐观知足。他平时总是教育我们“不可贪婪,要知足。”对于吃穿,他总说“现在随便一个叫花子的吃穿也比以前的地主要好”。对于我们兄弟俩在本地工作,他总说“比在外地大城市工作赚大钱、当大官好,我们全家经常能见面,收入够吃够用,就很好了。”他不鼓励我们当官、发大财,这极大地影响了我们这代人思想。
11月 节俭固执
父亲曾说过:“有句俗话“没风水不怕行善,没收入不怕省死(省死,指太节省)”,这句话是不对的,没风水就要行善,没有收入就要尽量节省才对。“也许得了先祖几代人的遗传,父亲的节俭是出了名的。
比如,平时他从不叫我们帮他买新衣服,如果不经父亲的同意给他买衣服是会被他批评的,甚至闹不愉快。最严重那一次,是父亲上城到仙华哥那小住的第二天下午,哥哥见父亲的衣服有些陈旧(但不破不脏),便提出要带他去店里帮他买两件,父亲断然拒绝说:“不用买,家里我有很多衣服,都穿不完。”争持良久,父亲发话说:“你拿100元给我,就等于买了”。哥说:“拿钱给你你又把钱存起来,舍不得买衣服,而且你又不缺钱(父亲去世留下9000元现金,都是节俭下来的)。”无奈之下,哥哥瞒着父亲到服装店买了两件短袖T恤。没想到晚上拿回家让他穿上时,尽管合身好看又便宜,父亲依然越想越气,终于在埋怨责怪中吵闹起来,父亲耿耿于怀,直到上床睡,半夜了还睡不着觉,一气之下,他竟挥笔写下了一张《父子绝交信》,在此信中,父亲指责仙华哥历来对他“只孝不顺”,把“孝”做得比筢篮般大(筢篮是一种直径1.5米左右的大矮竹筐,平底无盖,多用于晒谷物菜蔬),“顺”却比细指还小。写完信,他出门下梯,欲深夜离开从城里走50余里路回河田,由于小区门锁住了出不了,才只好返回。
天一亮,父亲就把《绝交书》放于哥的客厅桌上,不辞而别。他乘最早的客车到河田我屋外时,打电话给我,我还未起床,一看时间,才7点。开门把父亲接上客厅,父亲气愤地把事情详细告诉我,我一听,当即口气委婉地对他说:“爸,这就是你不对了,天下的父母只有怪儿子不帮他们买衣服的,哪有你这样帮你买了还招骂,还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父子绝交书》?”父亲说,不顺他,不尊重他的意见,就是不孝顺。相对比较,在孝顺父亲方面,我侧重于顺他,平时回家多与他谈心交流,多给他精神方面的喜悦,而哥多侧重于孝的物质方面,他与父亲很多观点不同,有时谈不来冲动了,口气便各自大声甚至争吵,当然,不久又没事的。
随后,我打电话向哥问起《绝交书》还在不在,他说看完就气得撕成碎片了(现在哥也后悔把《绝交书》撕了,毕竟这是父亲节俭与固执的见证)。当然,父子怎有久仇恨,不久他们都淡忘了此事,和好如初。此事足见父亲的节俭与固执的程度,简直令人不可理喻。
12月 朴素平凡
父亲一生艰苦朴素,省吃俭用,继承了祖父的遗风。有一双拖鞋补十多次还在穿。
这就是我平凡的父亲,要求得少付出得多,多为别人想,少为自己谋,能做的事自己做,能帮到别人的事尽量帮,疼爱后辈,谆谆善诱……如斯美德,值得我辈及后代效仿!
当然人无完人,父亲也有一些缺点。主要是思想固执保守和不太讲卫生。
暮年摔伤
2014年母亲去世后,我兄弟俩多次劝说父亲跟我们去生活,更方便照顾。可他坚决说“只要我自己还会料理生活,我哪里也不去!”我们知道他留恋故土,留恋家园。实际上,真跟我们一起生活,由于我与哥都工作上班,孩子都念书,我妻在店里做生意,嫂子也在城里的工厂上班,父亲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觉得很不习惯。而请人照顾他,一向节省的父亲更是不同意,所以他一个人留在老家。
2016年7月初,我刚放暑假,有一天中午烈日高照,父亲没有吃午饭就背着喷雾器用除草剂除草,结果在右侧花台边,鞋底踩滑,摔跌下来,头撞摔到屋檐下水泥地板上,头皮直线破裂近尺长,幸亏他命大,头骨没有受伤。家中无其他人,他自己坚强地站起来,鲜血很快从头皮缝涓涓渗出,他一边用双手把头皮摸合,一边快速走到河对面新村金凤卫生所,金凤把他简单包扎后,随即用车把他送到河田。我一接到电话,马上来到江东桥头,随着刚从刘源出来的金凤车一起到了河田卫生院。打开车门,看到父亲满头是血,我吓得发抖,大喊“爸,爸……”,听到父亲清晰回应:“没大事,只是头皮摔破了”。我才稍微放心。
在卫生院缝线包扎后,为判断父亲是否受了内伤,又立刻把他送到汀州医院拍CT,确定没有其他内伤后,住院治疗了5天才回家。但他颈部筋脉受到撞击,住院时由于用大秤砣挂拉要几十小时一动不动,十分痛苦,父亲说如下地雷公(一种古代拉夹手指的酷刑),他受不了,所以挂了几小时后,他要求放弃了挂秤砣治疗的措施,落下了筋脉时常疼痛的毛病,自此身体明显不如以前。
最后时日
2019年2月21日(农历正月十七)午后约2点10分,大雨刚停,我因送儿坐车返校上学,在家休息完刚回店,店中正有三、四顾客,我妻春兴却坐在楼梯休息台处,表情痛苦说穿高跟鞋下梯摔倒,原来他刚抱女儿上楼睡觉,忽听楼下有顾客叫买,妻怕声大吵醒女儿,极速下梯,在离休息台两个台阶处踩空左腿摔断骨折,卫生院拍照后上城手术,在同病房内,有另一老家在红山现居工贸新城的刘姓老汉,正抢救中,其面貌很像我父亲,我忍不住告诉妻与仙华哥。俗话说“乌鸦嘴说话孬事来”,我这笨话一出不久,父亲真也住进此院——
3月14日(农历二月初八)灾难再次降临到父亲身上——回刘源老家探望父亲的哥打电话告诉我:“老爸突然站立不稳,语音软弱,你赶快进来。”哥说父亲自言“我知道自己是年老各项器官衰竭了,不用再去医院治疗,我已经死也甘心了。”我一奔回老家,父亲即听从我的话,愿意配合去医院,我们哥俩把父亲搀扶上车,送于汀州医院抢救。经诊断,只剩用呼吸机帮助呼吸这一抢救方法,医生告诉我们说因为此法使人极痛苦不适,存在随时使老人心脏骤停死亡的可能,而且像他的情况,即使抢救回来,也保命不长,是否要临终身体打到屋,请我们考虑清楚。我与哥思虑再三,抱着只要能有一丝希望即救的想法,决定用呼吸机救他。那天深夜11点,哥去满城寻购寿衣,而当我头绪纷乱地用颤抖的手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极少写错字的我竟写错涂改了两处。
因措施正确,在医生护士们的努力与我们亲人的陪护下,父亲又苏醒过来了,但起初人仍迷糊,由于用呼吸机如有人卡喉的痛苦感觉,父亲醒过来后觉得我们兄弟俩与医生一同卡他脖子谋害他。神智渐清醒告诉他实况后才知是冤枉我们了,却坚持闹着要出院回家。
3月18日半夜约11点,经不住父亲的强烈要求,把他提前出院,当晚,在河田我家中,我与他同睡一床,在黑暗中我们都睡不着,彻夜长谈,我告诉他在医院责骂医生与我们的事情,他说不可能吧,也许是精神恍惚、神智不清导致的,他对此反复表示道歉,希望我们谅解。是啊,救了他反而招他骂,我们原本很委屈,但经他一解释,想想他未发病前对我们的关心爱护,理解了他这这本非正常状态下的事,没有再责怪他。
住了两天后,由于我妻腿摔伤出院不久待恢复,拄拐不便,小女甜甜才满一周半,所以照料不便,再者老父坚持要尽快回刘源老家,一向节俭的他又极力不同意请人护理。所以,两天后(3月20日),我们把已又能站立行走、神智清楚的老父载回刘源老家,由哥嫂陪护。
老爸回家后,在哥的建议下,我们把他的房间整理打扫了下,搬走了我祖父聪临传下的大长柜,还有红木箱,拆了蚊帐,锯短了床脚,将床底墙上杂乱脏的东西全部撤除了,房间整洁多了(这在爸住院前神智正常时是不允许我们干的事),然而,对于老爸居住了二十四年的房间,这里的一桌一凳、一柜一箱,甚至垫被下哪里有一本书,这书大概哪页夹放了五元钱,墙壁上哪里挂有弯锯,铁锤放在哪个窗角,哪里放螺丝……更有那随手一伸灯的开熄,半夜醒来,黑暗中凭感觉便摸到床边木箱上盒中的香烟,抽出一根,烟盒左侧拿过打火机,随着右手拇指用力磨转齿轮,“啪”地弹出火苗,把嘴里叼着的烟点燃,吸一口,烟头火星亮一下,如暗夜里孤独的萤火虫,悬停在空中,一闪一亮,老爸在满室缭绕的烟雾中过足了烟瘾,在一吞一吐中回忆近八十年的陈旧往事,脑海翻滚,如银幕错动的镜头,想到悲时长叹一声,念起喜时嘴角一笑,……这等等的情境都是老爸烂熟于心的,而今房间环境的改善却使老爸在黑夜中感到陌生,虽然方窗不变,窗外灰色的天空依然如一块未洗净的脏帕,然而,他已把故乡当异乡,认不到家了(大概总认为是城里仙华哥的家),口中嚷叫着要把他送回家,说什么“我家从屏风后下去……”之类胡话。见爸反复这样,我们后悔了变动他那脏乱居室,在此,奉劝有病危长辈的人家,千万不要改变老人的居住环境,因为一改变,即改变了他们恋乡的情结,在他追忆的渴望前竖挡了一道篱笆,一切的熟悉皆已模糊迷离,飘渺成陌生,过往不再,记忆缺媒,也许,到时死了,魂灵也不会踏实。
4月1日(农历二月廿六),乔香妹来看老爸,老爸在厅突然全身抽颤,又无力闭眼了,嫂大惊,桂美之儿小东帮抱扶回床,马香电话呼去河田的仙华哥速回,七连哩嫂先从刘源小学上来,仙华哥从河田办事返,慌中开车,于机米厂外斜坡与一车刮碰,幸小蹭无碍。以为爸将离世,七连哩与马香嫂忙帮穿蓝色唐装寿衣,我中午12点半入家,见其状,呼喊爸爸,爸微睁开眼看我,眼神黯淡无光,随后又闭眼,张口呼吸,见喉咙白泡沫多,我以纸搅,爸以舌挺出泡沫,如此反复,如睡似梦,我偶悲泪呼喊,摸其脸摇其身,邻居继华叔侄、十妹子、元福、林林、长长哥(母亲前夫之儿)夫妇皆在,夜19:39父亲神奇地再睁开眼,又能言能听,我们遂心安。
其后,父亲病情好转,每餐可吃一大碗食物,自己能进出厅堂,能言语交谈,但大脑留存的是浅记忆,问他几岁了,他回答“23、24岁”,我们开玩笑地对他说“那要不要帮你讨老婆哦?”他却笑着回答“你傻呀?不要。”有时半夜醒来,嚷嚷着叫我兄嫂要带他回家——他有时认不到家了。5月18日我回家看他,他对我说“门不要那么多,大门小门,窗户也不要那么多,一个就可以了。”还说“每个人买1元钱白豆腐干,拿去煮猪肉粥,足够全家人都吃得很饱。”说话已经断断续续,表达含糊不明、东拉西扯没有条理,口齿发音不甚清楚。
5月25日,我回家乡刘源小学应学文前辈之邀参加1959届毕业生座谈会,午餐后回家探望老父,见父亲侧睡于床,除了呼吸较急促些,未见异常,我喊叫了两声,父亲没有醒来回应,我怕扰他休息,悄悄带关房门,来到哥嫂房,问询了父亲情况,仙华哥说昨晚又吐了些白泡沫。我认为父亲病情反复,应无大碍,吩咐哥有急情电话告知,就出河田去了,不想,这一眼,竟是我与父亲的永别。
5月26日(农历四月廿二)上午8点50分,细雨绵密,嫂子打电话告诉我速进老家,说在仅刮完两个芋子的时间里,父亲已断气仙逝,结束了他80年的人生历程,医院抢救以来,延长了他近两个半月的最后时光。
父亲的丧事从5月27日起鼓,到31日(农历四月廿七)送殡。因父亲一生德行高尚,闻名四方,慰问者近500人。遵从父亲生前遗言,将葬于屋后竹林间,与5年前去世的母亲同穴共墓。
慈恩永记
点滴丝缕,难忘往日艰辛事;
细碎绵长,再记今朝父母恩。
祖辈与爸妈们虽均先后离世,但已给我们留下很多精神财富!人生不易,生命唯一,我们一定要珍惜生活,努力前行!
父亲身高虽然不过1米68,但他在我心中是一座山,一座巍峨的高山!
爸爸妈妈,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央求你们来世再连理,生我再为儿!
作者:刘中华
来源:大美长汀
编辑: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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