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于城市快节奏与传统婚恋观的双层夹击之中，越来越多的都市男女选择求助于情感咨询公司，以快速脱单，或挽回一段感情，或劝退一个“小三”。

　　然而，市面上的情感咨询公司良莠不齐。许多情感咨询公司之所以存在，是基于这样一个哲学：两性之间是有套路的，而且这些套路是可以花费习得的。

　　这些情感咨询公司有的是PUA转变而来。什么是PUA？PUA是Pick-up Artist的简称，翻译过来是“搭讪艺术家”。一名原来学过PUA的人士介绍，PUA原本是教“宅男”如何打开个人社交圈子的一门技术，然而现在已变成一个龙蛇混杂的大染缸。其中不乏极端者，教授操纵异性感情的套路，灌输崩坏的三观。

　　洗脑

　　“两性相处是要讲套路的”

　　“为什么你成为了男人眼里懂事的姑娘，却依然过得那么累？”“从男人的角度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对你越来越冷淡？”……

　　上班或下班的途中，车内，扬声器打开着，一名女主播在喋喋不休地讲述一个女人应该掌握的恋爱技巧。

　　这些看似俗套的话题却蕴含着陷入爱河的女人最想知道的答案。

　　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收听这个网络电台节目。方芸(化名)是其中一个听众，32岁的她是广州一家公司的中层领导。光鲜事业的背后，却有一个问题让她感到尴尬——她至今未婚。

　　方芸有一个男朋友，但在亲朋好友面前，他们却不敢道出彼此的关系。原因似乎是在男方。男方明确说了不可能结婚。但是，方芸却认为原因在于自己，“听他这么说后，我跟他说，就算不结婚，两人这样在一起也很好”。

　　此前，方芸也有过一些无疾而终的恋情，她很怕重蹈覆辙。更重要的是，迈过30岁的坎，焦虑感如鲠在喉。

　　她偶然发现了这样一档节目。开设节目的女主播个人认证为“约会学导师”，截至目前开设了8个关于传授恋爱技巧的专辑，拥有数十万粉丝。

　　在百度百科上，女主播被称为著名情感专家、主持人、演员，被誉为“性感女神”，最大的梦想是“改善中国人婚姻幸福指数”。

　　每天上下班，方芸会把这档已下载好了的节目接上车内的扬声器。听到正中下怀处，她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两性相处是要讲套路的。”

　　入坑

　　一次冲动消费 砸进近万元

　　方芸自认是个很单纯的人，性子直，不懂“心机”。在男友决绝地表示双方不能结婚后，她下了决心想花钱去学套路。

　　她找到这档节目提供的“情感顾问”的微信。对方介绍了为期一个月的一对一课程。

　　课程根据一对一导师的级别不同，价格不同：资深导师收费9888元，金牌导师收费12888元，特级导师收费14888元，明星导师收费15888元，她选择了9888元的课程。

　　课程安排了导师对学员一对一解答。不过，所谓的“导师”，对于方芸来说，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看不到对方长相，只有QQ通话时冰冷的语音。

　　在报班前，方芸要填一份资料表，要求列明男女双方的基础信息，其中包括有居住地一类隐私信息，还要求提供两人的照片。

　　与导师聊了不到20分钟后，当晚方芸就收到对方发来的计划表。计划表让她每天护肤，提升妆容，坚持有氧运动，报瑜伽班，逛街，看时尚杂志，看心理学书，看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熟悉金融和球类知识增加谈资，展示朋友圈，写旅行日记……

　　这份琐细的计划表，方芸称，看不出对于她有针对性，她立刻提出异议。但是却遭到导师反怼：

　　“你换个老师吧，一对一都没开始，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之间不可能合作愉快的。”

　　方芸越来越深信，自己正陷入冲动消费的陷阱里。“我在工作时间向导师咨询，常常是过了个把小时才有回复。”方芸说，导师对她爱理不理。而导师是否有资质，所属的公司在哪里，她一概不知。

　　而且，情感关系是否真的可以被单方设计从而达到想要的目标？方芸确曾根据一些传授的方法去设法改变自己以挽回男友，但是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在此情况下，方芸要求对方退款。在吵吵嚷嚷数天一度威胁要找媒体后，对方才同意将扣除了一部分的余款退回。

　　监管

　　一年近百宗投诉 行业亟待规范

　　情感咨询行业毕竟是个新兴行业，近年来屡屡成为了消费投诉热点。

　　今年3月消费者权益日前夕，广州市消委会就向媒体透露，2017年接到关于“情感咨询”服务的消费投诉近百宗，且多是反映价格较高的咨询服务“毫无实效”，虚假宣传。

　　广州市消委办有关负责人表示，情感咨询服务是一种近年新兴的服务形式，国家对这一领域的服务规范和标准并未规定，相关行业标准也尚未出台，从而出现了当前服务标准“空白”，行政监管缺位，消费者无处维权的局面。

　　情感咨询行业火旺背后，是一群在情感世界中患得患失的都市男女。

　　这群焦虑的男女在一些情感咨询公司面前成了待割的韭菜。他们购买情感咨询服务，往往被灌输这样一个理念：

　　人是可以被改变的，感情是可以被设计的，两性之间是有套路的。

　　源头

　　信奉套路的PUA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都市男女间，关于一种“危险分子”的传说被口耳相传。这群人，习得一身套路式的表演技能，原本应该是美好而真挚的爱情被他们(少数情况下，也可能是“她们”)视同打猎。

　　这群人被称为PUA。PUA正是信奉两性之间要讲究套路的一群人。

　　这些套路，充满了许多“小心机”。比如说，在搭讪异性时，尽量不要选择人流密集的地方，比如商场、火车站、汽车站，这会让人误以为你是来历不明的骗子；比如，搭讪时，你要根据穿着判断对方所处的年龄品位，说不同的话作为搭讪的切入口。

　　更进一步，他们认为一段感情中，就算不是所有环节都是可以被设计的，至少有一部分可以被统筹安排。比如，在与对象相处中，你绝不能和盘托出，一定要欲拒还迎，甚至故意寻找冲突，让对方欲罢不能；比如，就算与对象分手了，只要适当地施展“回忆杀”，也可能成功挽回对象。

　　在搜索引擎中键入“PUA”，你会发现，上述理论正在漫天传播。

　　早早就有人嗅到了商机。他们中，有活跃在线上的游兵散勇，通过开直播授课，兜售PUA的书籍和教学视频赚钱。也有积攒了名气，摇身一变成为拥趸无数的“情感教主”，进而成立公司。

　　上述所说的情感咨询公司，有些正是从PUA转变而来。

　　方芸收听的节目的女主播，据网上资料显示，早年就是一名女PUA，后来通过电台节目做起了情感咨询。在女主播的背后，是一套公司化运作的团队——拉客户的“情感顾问”、提供一对一服务的“导师”、解决售后问题的“客服”，女主播则充当行走的“金字招牌”。

　　客人如果点名要女主播一对一授课，往往要掏更多的钱。

　　骗术

　　不良PUA的“五步陷阱”

　　在广州本地，网友“K叔叔”曾组建过一支PUA创业团队。他们很快发现，PUA确实在都市男女中大有市场，他们花了大概半年的时间就招到将近80名学员，其中不仅包括宅男，还有中上收入男士。“K叔叔”很快扩展了业务，成立了一家情感咨询公司。

　　“K叔叔”称，PUA原本是教宅男如何打开个人社交圈子的一门技术，然而后来，PUA的概念被不断延伸附会最终变成一个龙蛇混杂的大染缸。其中不乏有PUA通过出格言论博取眼球，营销上大打“色情牌”，物化女性，以性为最终价值取向。

　　在“K叔叔”看来，这些人开班授课教的其实是“千术”，而且不无夸大宣传的成分。据说一个网名叫“死囚漫步”的人发明了“五步陷阱”：

　　好奇陷阱、探索陷阱(或称“同情陷阱”)、着迷陷阱、摧毁陷阱(或称“破坏陷阱”)、感情虐待陷阱(或称“价值陷阱”)。

　　“五步陷阱”有所谓的“人偶设定”，要将自己“设定”为总裁、诗人、浪子。根据这三种“人设”乔装打扮，吸引异性的兴趣。在吸引异性的好奇后，通过展示自己的弱点，让异性着迷，进而用故意吵架闹分手无情摧毁对方建立起的感情，最终达到对异性“价值榨取”的目的。

　　“K叔叔”说，所谓“价值”陷阱，通常有一些经典套路，比如“奶奶去世需要慰问金”“房车被法庭扣押需要保证金”，目的就是获取钱财。事实上，这已经走到了法律意义上的诈骗罪边缘。

　　面孔

　　受害者：男友云盘存大量女性照片

　　“我约了一个6分的妹子，哥们今晚你来给我做僚机，给我做DHV。”这是一名PUA可能会说的“行话”。他们依照外形和家境背景给女性打分，“僚机”是让朋友在身边为自己追求女孩子“助攻”，DHV即展示“高价值”，意味着为自己说好话。

　　有些PUA的特征，除了脱口而出的行话，还有就是精心打扮过甚至于作假的微信朋友圈：红酒豪车名表，骑马射箭潜水，爱宠物爱下厨，孝顺父母做公益，想极力传达出自己有品位、健康、孝顺、有爱心。

　　一名熟悉PUA的人士称，微信朋友圈是“展示面”，拥有上述特质的男性显然对女性更具魅力。但是，有些PUA虚构身份虚设事实，对无从辨明的异性来说实际上已构成欺骗。

　　微博上，拥有2万粉丝的孔唯唯是一名反不良PUA人士。

　　在孔唯唯看来，PUA没有自己的本体理论，外借了许多学科尤其是进化心理学的技巧，形成大杂烩，商业推动上一般使用低俗的方式进行传播。这些心理学的知识通常会被一些心理医生或是社会工作者所使用，但是不良PUA却剑走偏锋，拿来蛊惑女性。

　　在网上，越来越多的自称PUA受害女性找到孔唯唯。阿君(化名)是其中的一名受害者。她告诉记者，在知道PUA之前，她在做兼职时结识了一名男生，双方后来开始了交往。但她发现，男友对她忽冷忽热。事后，她才想起，这是不良PUA操控异性感情的一个技巧——“推拉术”。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男朋友在一个PUA的QQ群里，而且同时交往不止她一个女朋友。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有一次她无意中登录了男朋友的云盘，发现里面居然有很多女性照片，有些穿着暴露，还有大量聊天截图，“其中就有我的照片。”

　　再后来她才知道，不良PUA会以同时交往多名异性彼此炫耀吹嘘。她把云盘拷下来后，找到了一些可能受害的女性的联系方式，告知她们。阿君说，有些会礼貌性地说“谢谢”，但是也有的表现很冷淡。

　　事实上，在交流群中分享女性的私密性照片，是一些不良PUA的特性。有律师人士认为，这已经侵犯了女方的隐私权、肖像权、名誉权，还可能涉及传播淫秽物品罪。

　　在与男友分手后，她在网上接触了孔唯唯。之后，她成为了一名反对不良PUA的志愿者。

　　PUA中毒者：已经想不起爱情的感觉

　　广州仔CK曾是一个单身“宅男”。报班学过PUA后，面对异性，他不再羞答答的“没见过世面”，自称更懂得释放自身的魅力。由此，他终于结交了一个女朋友。但是即便如此，CK也说，“不能让女朋友知道自己学过PUA”。他知道，两人相处需要的是真诚。说到套路，谁都会反感。

　　事实上一段感情的相处中，套路是否真的有用？多名投诉者就表示，套路其实并不奏效。

　　PUA当然有其积极一面，它鼓励宅男扩大社交圈子，但是，它有时也有反噬效果。

　　孔唯唯说，在网上，有大量的男性PUA中毒者找到她倾诉，他们受PUA毒太深，以至于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抑郁中。

　　孔唯唯总结了PUA中毒者的一些共性：比如，社会角色冲突时无法自我协调，无法长久维持一段关系，对于伤害他人或者妨碍公共利益缺乏自知力，无法感知他人或社会的评价，出现社会越轨行为。

　　有中毒者甚至出现“爱无能”的症状，他们倾诉，追一个女孩子时，满脑子想的是套路。

　　一个男性中毒者倾诉说，“已经想不起爱情是怎样的感觉。”

　　采写：南都记者 陈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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