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初，为迎接新中国成立50周年，上海资深电视媒体人、上海史研究者于其多细读了上海解放初期的《解放日报》。连易被忽视的中缝和广告版面，于其多也一一研究，琐碎乏味的蝇头小字间，一幅“只有一支香烟大小”的窄小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则寻人启事，刊登于1949年5月29日，即《解放日报》发刊第二天的第六版。“宋茂林，男性，年三十岁，陕西西安人，任职前上海中央银行发行局整理科属员，于本年五月九日上午九时在任职处所被国民党特务逮捕，至今下落不明……”寻人启事附有一张很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子英俊斯文，一双浓眉，戴着一副眼镜。

寻找宋茂林的寻人启事

“宋茂林”是谁？国民党特务为何要逮捕他？令人遗憾的是，当时可查询的宋茂林生平资料不多，这成为萦绕在于其多心头的一个谜团。在研究黄炎培之子黄竞武事迹时，于其多发现，1949年5月18日凌晨与黄竞武一同惨遭活埋的革命烈士名单中，就有引起她注意的那个名字“宋茂林”。

5月27日，恰逢上海解放72周年纪念日，于其多与宋茂林独子宋宝宁先生来到解放日报社，从小小的寻人启事说起，讲述震撼人心的烈士故事。

于其多在讲座现场 李茂君摄

父亲和穿国民党军装的人在一起

1999年5月7日，由于其多主持制作的第68期《星期五档案》电视节目播出，讲述宋茂林的故事。不久，于其多接到了一封来自苏州的观众来信，信中说：“宋茂林是我的父亲。”激动万分的于其多立刻买票前往苏州，拜访致信人宋宝宁。

“我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又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父亲牺牲时，宋宝宁只有两个月大，他在外婆家度过了童年时代，对父亲知之甚少。1966年，母亲去世，宋宝宁打开了母亲留下的箱子，许多老照片和标注着“民国某某年”的证件吓坏了17岁少年宋宝宁，他赶紧合上了箱盖。最让宋宝宁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箱子里的老照片上，父亲和穿国民党军装的人在一起？

渐渐，于其多与宋宝宁互相印证手中的资料，“拼贴”出了烈士宋茂林的生平。宋茂林曾任中央银行虹口分行业务员，1948年，经著名科学家谈家桢的夫人邱蕴芳介绍，他与大家闺秀孙志慧结婚，谈家桢为他们证婚。通过孙志慧，宋茂林认识了她的表哥，也就是刊登寻人启事的王德鹏。王德鹏是中共地下党，因为他，宋茂林也加入了共产党。

宋茂林的中学同学龚先荫在抗战时期加入国民党，任国民党空军第一空运大队101中队机械长。龚先荫富有正义感，因反对国民党腐败而遭到打压，宋茂林了解后，便向党组织汇报，党组织任命宋茂林承担策反国民党年轻官员的工作。解放战争末期，国民党不得人心，宋茂林原本只想策反龚先荫，没想到策反了一大批国民党机械干部。这就是宋宝宁看到旧照片上父亲与国民党军官合影的缘由。

宋宝宁在活动现场聆听讲座 李茂君摄

他倒在了黎明到来的前夕

策反工作风险极高，原本宋茂林应该一策反成功就立即撤退，可被他策反的国民党官员前往解放区时，他却留在了上海。也许是因为儿子宋宝宁刚出生不久，妻儿需要照顾，宋茂林便计划延迟撤离。

然而稍一逗留，时任上海警察局局长、国民党中将毛森就抓捕了宋茂林。毛森是军统老牌特工，毛人凤的族侄和心腹，心狠手辣，在他任警察局长的三个月里，逮捕了3000多名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秘密处决了其中300多人。

宋茂林在狱中饱受酷刑折磨。1949年5月18日凌晨，就在黑夜将尽、黎明到来的前夕，他与黄竞武等人惨遭活埋。5月27日上海解放，6月2日，宋茂林、黄竞武等革命志士的遗体在南市车站路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监狱中被发现。烈士遗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难以辨认，根据身高体貌等特征，仅有黄竞武的身份得到确认。

1949年5月24日，毛森逃往台湾。接管上海市警察局的代理局长陆大公，随即率领2万余名警察起义。从上海警察局大楼到各个派出所，都降下了青天白日旗，改挂白旗，宣布投诚。1950年，龚先荫在哈尔滨入党。

而宋茂林烈士的遗孀孙志慧，在丈夫牺牲后长期郁郁寡欢。在宋宝宁的印象中，母亲少言寡语。孙志慧竭力拉扯儿子长大，1966年，宋宝宁年满17岁，孙志慧安排儿子去了北京阿姨家，随后孙志慧自杀。于其多猜测，孙志慧可能患有抑郁症。

宋茂林烈士画像 赵朴初题字

“新闻是历史的初稿”，72年过去，这段《解放日报》寻人启事背后的革命往事，听来依然惊心动魄。“今天宋大哥也来到了现场。”当于其多介绍宋宝宁时，讲座现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是生于和平年代的人们对伟大烈士由衷的敬意。讲座结束后，宋宝宁将新中国成立后授予宋茂林烈士家属的一面锦旗赠送给解放日报社，作为对72年前《解放日报》刊登那则寻人启事的回应。

宋宝宁将锦旗赠送给解放日报社 主办方供图

本次讲座为“学党史 创未来”系列讲座之三，由解放日报社指导，上海市黄浦区淮海中路街道党工委、安利（中国）日用品有限公司党委主办。

栏目主编：徐瑞哲 文字编辑：侍佳妮 题图来源：宋茂林与孙志慧结婚照

来源：作者：侍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