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研究》,邱红根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20年10月版,56.00元。
□ 曾园
《追忆似水年华》的原文书名很可能没有那么抒情与浪漫。原文中“追忆”的法语原文是“recherche”,这个词有“寻找”甚至“研究”之意。普鲁斯特如此取名无非是从反媚俗中寻求新诗意。另一个例子,柯南·道尔的《血字的研究》英语原文是A Study in Scarlet,直译为“猩红色研究”,跟“字”没关系。当时不少画家给自己的作品取名为“某色的研究”。如美国画家惠斯特为母亲绘制的肖像命名为“黑色和灰色的研究”。可惜在中国艺术界,这幅画被翻译为“灰与黑的协奏曲”。原文与“协奏曲”没有关系。作家画家苦心孤诣追求的那种冷静准确的诗意,被我们忽视了。我们总是倾向于不让艺术家去“研究”,或者给“研究”中那一股冰冷诗意加温。
所以,最近的一本诗集《萤火虫研究》吸引了我并让我产生上面的想法。这本诗集部分解决了一个诗歌界的大问题。众所周知诗歌的功能是抒情。但在我们这个时代,不知是否经过了严格的推理,诗歌已被赋予了“关注现实”的要求。那么,诗歌如何关注现实?在地震之后,读者目睹了诗歌带来的一次次词语的嚎啕比赛(相反,其抚慰功能有些被忽视)。今天,人们能记得的诗还有几首?
本诗集作者邱红根的本职工作是医生。于坚对这本诗集的评论中有一句颇为精警的话,“诗意意味着语词的救死扶伤。”在嚎啕比赛中损伤了声带后,诗人还真是应该进行一次“语词的救死扶伤”!
开篇第一首谈理发的《镜中》有这样一句:“长久的观察之后,/我承认,我能够辨明,/镜中的左实际是生活中的右。/是的,仅此而已”。与张枣同名诗的浪漫风格不同,此诗急切地表明自己冷静的诗学主张,以此与那种无效抒情进行区隔。
第二辑《风水学》几首关于母亲的诗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此之前,《停顿》已经在技术层面准备就绪。“整个上午”医生“在强烈的无影灯下”“专注于切割、缝合和止血”。诗人发现作为医生的自己“面对成功切除的一只患病乳房/很有成就感的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此刻,手术室外,“阳光很亮”,“青年男女”“热烈交谈”。医生想起今天是妇女节,“手术台上三十四岁的未婚女孩”让他觉得“时间突然停顿了一下”。
时间停顿可不是一件可以开玩笑的事情。在中国人的潜意识里它关涉到时空的波动,牵连起食指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以及胡风那首更为隆重的《时间开始了》。但在这首诗里,职业道德毫无瑕疵的医生感受到技术上的完美里包含着一种凄凉的徒劳。这也许就是韩东所说的“在诗歌写作上的专业犀利与务实”吧。
诗人在住院部巡视、沉思,朋友去世“让自己进入了老年”。病房里他见到闻所未闻的“念佛机”,这让他产生希望。医学不能治疗的病,也许菩萨能“分担众人的苦难”。
在《妈妈的心思》里,诗人坦承“我治不了妈妈的病”,原因并非此前反复提过的医学的局限。妈妈不想治疗,她令人揪心地待在“我贫穷、落后的老家/靠我带的药延续生命”,因为“她担心死在异地/魂找不到路,归不了家”。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某种物质》起了作用,诗人无端留心“妻子开车时突然熄火/11床病人莫名其妙出现胆漏/在手术中,我突犯心悸”。
下一首《我爱》。诗人爱了早餐男孩、泳池女孩,又爱了高速路上的“S形弯道”、村路上的“秘密岔口”,甚至还爱了“明亮阳光下的短暂失明”。然后,我们得知,他还爱“老家母亲的低矮坟茔”。此刻我们才明白,母亲之死他没有写。一个医生写了好多人的死亡,为猝死的朋友“大哭”。这一切是否意味着,也许他无法去写母亲的死?还是他要坚持诗歌书写中的反抒情?这种写法不多见。诗歌爱好者熟知韩东的“写诗不是造句”,“诗不可能一眼望到,它经历时间。”不过,这种将近十首诗作为一个整体来思考,诗意从平淡句子中沉默地生发出来,似乎是不太多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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