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日上午，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山西代表团举行小组会议，代表们分组审议政府工作报告。

91岁的申纪兰也在其中。一头齐耳的短发、或黑或藏蓝色的西装、脚下一双平底布鞋，这幅装扮是她在媒体上最常被描述的形象。

她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是唯一一位连任十三届的全国人大代表。

6月下旬，据媒体报导，申纪兰因胃癌晚期，住进长治市第一人民医院。

28日凌晨，申纪兰因病逝世的消息传来，也为她一生的传奇经历画上句号。

2017年3月2日上午11点30分左右，北京，出席十二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的山西代表团抵京后入住万寿庄宾馆，88岁的全国人大代表申纪兰随团抵达。图源：人民视觉

【1】嫁进西沟村的“大脚新娘”

申纪兰1929年出生在山西平顺县，5岁时母亲带着她改嫁，继父是一名乡村医生，思想开明不让裹脚。1946年秋，申纪兰从平顺县山南底村嫁到平顺县西沟村。眼尖的村民发现，原来17岁的新娘有一双大脚。

她的丈夫叫张海良。据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一本宣传册记载：海良从部队上回来，要和纪兰结婚……这事闹到平顺县民政科。纪兰说：“他要是请假回来的，我就和他结婚；要是逃跑回来的。我就不和他结婚。”张海良把请假条子拿出来……纪兰就答应和他结婚，但又提出条件：“结了婚还得归队，不归队就不结婚。”

婚后不久，丈夫归队。他俩整整7年没有见面，也没通信。直到1953年，张海良回到村里，申纪兰才知道他还活着。那时，她已经是全国有名的劳模了。

这最后一位坐着花轿嫁进来的“大脚新娘”，成了西沟村未来几十年的主心骨。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最早在西沟村推动男女“同工同酬”。

1952年春耕在即，当时“西沟金星农林牧生产合作社”社长李顺达提出：“要想打胜仗，男女老少一起上。”

副社长申纪兰有了一项任务——发动社里的二十多名妇女，小脚大脚齐齐下地。

村里一位老人马俊召当年被申纪兰动员，回忆道：“头天晚上答应了纪兰，我一夜没睡安稳。第二天早早吃了饭，就提着镢头站在墙角等，只敢探出个头，生怕让人看见了。”

村里女人的传统是围着三台转——炕台、辗台、锅台，“好男人走到县，好女人不出院”。

可女人虽然出来干活了，只记5分工分，男人记10分。申纪兰不服输，凭着吃苦耐劳的狠劲儿，带头干男人的活，“犁耧耢耙”样样行。申纪兰劝女人：“咱先不着急。先想法把活干得让男人服气，才能跟他们争工分。”

这些细节，被人民日报社记者蓝邨敏锐注意到，他发了一篇报道《劳动就是解放，斗争才有地位》，让申纪兰的名字传出了小山沟。报道发出一个多月后，1953年3月，她当选为全国妇女代表大会代表，参加第二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从西沟骑骡子到平顺，然后换卡车到太原，再换火车去北京。”虽然社里替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但站在一堆代表中，她的“蓝色掩襟布衫”、“宽腰大裆裤”和“绑腿”还是格外扎眼。时任山西省妇联主任黎颖觉得，申纪兰要代表山西农民形象，就拿了一身自己“最宽大的外套”给申纪兰换上。

此后，她又跟着第一个正式的中国妇女代表团在丹麦参加世界妇女大会。因为代表中国形象，她进行了专门的礼仪训练，完会之后，她就把旗袍这些行头塞进了柜子里，此后再也没有穿过。

1954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在京举行，山西代表团26人中仅有4名女性，其中又有申纪兰。

她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我啥也不懂，大家欢天喜地，敲锣打鼓。记者问我有啥想法？我说就一个，一定要把毛主席选上，要把圈画得圆圆的。”

当时仅念过小学的申纪兰，在毛主席名字上画一个圆圆的圈，就是最神圣的使命。

2019年9月29日，申纪兰在人民大会堂获颁“共和国勋章”。图源：人民视觉

【2】改革开放的尝试和纠结

1978年以后，党的政策方针因势而变，也对申纪兰的传统观念造成了冲击。西沟村在全国的光荣和名声都来自合作社和集体，申纪兰和村民对集体拥有很深的感情。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全国流行起分产到户。“因为过去大伙一直认定集体主义好，尤其是申主任，她对这事是很想不通的。”在她身边工作了几十年的郭雪岗说道。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申纪兰带领村领导，曾数次去向禹作敏取经，眼前这个将远近闻名的穷村大邱庄改造成盛极一时的中国“首富村”的男人劝她要迅速改变观念，靠艰苦朴素搞不成现代化。据知情人介绍，禹作敏后来提出资助她60万，让她回村办企业。她说，“我是来学精神的，我不要钱。”

1985年，上级要求西沟村开办企业。申纪兰一行去往南方考察，回来之后感叹：“不办企业真不行了!”

虽然内心充满疑虑，申纪兰对党的决定依然服从，“自己不能理解，那是自己的水平觉悟低”。

西沟村先后办起铁合金厂、砖瓦厂、罐头厂、五金厂，虽然名声没打响，好歹解决了村里的剩余劳动力的问题。1987年11月8日，西沟铁合金厂正式点火生产前一天，申纪兰和大家一起背着几十斤重的电极弧装炉，从下午一直干到半夜。

【3】“我是个清清白白的老婆子”

1997年，西沟村核桃露厂开始投产的时候，为品牌名为难。申纪兰想叫西沟核桃露，有人建议取名为纪兰核桃露。

申纪兰不同意，“核桃露印上我的名字那成什么了？这核桃露要是卖到全国，到处都是我的名字像什么呀？”

对方解释，“用你老劳模的名字，是让大家喝起来放心、踏实，你是全国劳模，这么多年的人大代表，又是在为西沟人办事，你的名字用上最好了，也是艰苦朴素的象征。”

后来申纪兰才想通，“我不比明星长得俊，但我这个人靠得住，打纪兰牌就是打诚信牌。”

生产纪兰核桃露的公司在1995年也以纪兰命名——山西安泰纪兰饮料公司，注册资本150万。曾担任饮料厂厂长的王根考说，申纪兰虽是董事长，而且产品打着申纪兰的商标，但是她既无股份也不从公司领工资。

1998年，山西纪兰商贸公司在太原挂牌，借申纪兰的名义宣传，代言费全部转入村委会。2010年，申纪兰再次成为山西襄子老粗布形象代言人，出现在高速、汽车站等户外广告牌上，代言费同样不经申纪兰手，直接转入村委会。

申纪兰在自传《忠诚》中说：“还有公司来聘我，一个月给我发几万工资，就为让我替他们跑车皮，拉项目，打通关节。他们都看错了我。”

“我不以权谋私，我就当一个清清白白认认真真办事的老婆子。”申纪兰说，她外出讲了90多次课，每次别人给钱她都不要，因此没收过一分钱。

【4】“我是太阳底下晒的人，不是坐办公室的人”

虽然从政从商，申纪兰坚持自己“是一个农民”。早在1973年3月，申纪兰就被任命为山西省妇联主任。走马上任的申纪兰，发现自己材料不会写，报告不会讲，下属汇报看不懂。除了在公文上画圈签字，偶尔参加会议，自己这个主任基本上无事可做。她闲不住，只能每天早早起来打扫卫生，帮别人灌开水，或者留在食堂帮师傅们洗碗。

与她熟识的新华社记者冯东书出了个主意，这主任继续当，但只在开会的时候来，开完会就回村劳动。申纪兰跟人商量之后，也认准了自己的位置，她说：“我是太阳底下晒的人，不是坐办公室的人。”

从1973到1983年，申纪兰就这样当了10年“挂名”妇联主任，坚持着自己的“四不”——不定级别、不转户口、不要工资、不坐专车。

因为文化程度不高，申纪兰多次推辞了做官的机会，“我识字不多，当好代表就行了。”

2014年1月19日，申纪兰穿的千层底。图源：人民视觉

全国人大代表的任期通常为两届，而且鲜有两届之后隔届再当选的。连续十三届当选全国人大代表，的确是个特例。

申纪兰终身没有生育，领养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她却以“农民”的身份，见证并参与了共和国的成长。

德国《世界报》记者约尼·埃林采访完曾以一种敬佩的口气赞叹：“她始终如一的坚持和积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是一个有信仰的坚强女性。”

潇湘晨报记者柴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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