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郁震宏

进入羔羊乡第一桥

我平常从大麻到桐乡，电瓶车，从洲泉往东到东田村，落北过小园头，进入临杭大道，往东直到桐乡，一个钟头二十分钟，从桐乡回大麻亦然。

今天解放思想，换一条路，访一访旧时的羔羊乡。这个羔羊不是羊，是一个地名，宋代已有记载，《明史》的《河渠志》里写作“高阳”，只是记音。

羔羊为什么叫羔羊，很奇怪，我关注了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下午三点，阳光正烈，电瓶车，从大麻出发，到洲泉，从东田村往东，过青石村，公路南面，隐约瞥见一座老桥，我有古桥癖，马上开车过去。

停车，桥东杂草丛生，怕有蛇，跑到桥西面的河塍上，看桥额，“重建环桥”四个字，比较清晰，可惜纪年看不清。我想，既然叫“重建环桥”，大概最初是一个拱桥，重建时改成了平桥。

从桥西望过去，两根石柱，各有莲花字堂，不知里面刻着什么字？

再回到桥东，看见一块文保单位的牌子，背后写：重建环桥，咸丰九年（1859）。年代写得如此具体，令人感动。

我常见文保单位的牌子，介绍年代大多笼统，即使纪年看得清楚，亦只写一个“清代”，清代毕竟是一个长寿朝代，这样笼统，究竟是1644年呢，还是1911年呢？

出来一个阿姨，特别和气，上前跟她聊天，她说：我们这个村坊叫东环桥，西面叫西环桥，大多姓金，这里过去是羔羊乡，现在属石门镇了，西环桥往西，过去是青石乡，这爿桥拆是弗好拆的，顶好么装个栏杆，我上次走过滑了一跤，到现在还没好。。。。

查了《光绪石门县志》，桥的河，叫烽火泾，有兵气，江南的底部应该如此！

上月所拍郜墩村德善桥

旧时羔羊乡范围，我所见的老桥不少，北面有郜墩村的德善桥，建于民国年间，所以《光绪石门县志》没有记载。

郜墩是郜村、大墩两村合并的新名字，据老人说，大墩村确实有一个大墩，我疑心这是老底子官宦人家的墓地，可惜开电瓶车寻了两次，都无果。这与二大埭村的青藤桥一样，我听说是一座古桥，为此寻了两次，竟无缘得见。

郜村庙我倒是去过，那次蓝天白云，黄墙黑瓦，特别好看。明朝陆官有《郜村庙古松》一诗，可见郜村庙的古老了。

郜村是一个古地名，老底子大家族也多，比如许姓、沈姓两家，都是崇德县的名门望族，出过不少人物。我突然想，郜，与羔羊的羔，读音相近，不知两者有没有关系？

西汤桥

临杭公路北面，还有一座西汤桥，桥额刻的是“永宁桥”，道光年间所建。

汤姓亦是羔羊老底子的名门望族，清代有汤望久，精通书法、医学，他写了一本书，叫《无人爱稿》，名字特别高冷，一看就是故意跟全世界怄气的样子，他说“无人爱”，我倒是觉得可爱。

羔羊路口

从环桥出来，继续沿着公路往东，很快，到羔羊路口，落北。

尽管高温，街上并不冷清，我一路往前开，一个一个广告牌往后退，没有细看，上面写的，好像是“女鞋名镇”。

羔羊大桥丨大羔羊港

羔羊街上南落北，以羔羊大桥为中心，一字排开，很长很长，幸亏是开电瓶车，倘若走路走到头，估计非中暑不可。

大桥下，是大羔羊港。大羔羊，相对于小羔羊而言，往东不远就是大运河了，大运河是古代的高速公路、交通命脉。羔羊之有大小，不知因何划分？我小时，常听父亲说起大羔羊、小羔羊，那时真以为是两只羊。

羔羊桥，初建于元顺帝至正年间（1341—1368）。

这个时期，羔羊已成集市，此地距石门、崇德县城这两个大镇都在九里水路左右，因此，历史必然会选择一个地方形成集市，以补充这十八里范围商贸交易的空缺，毫无疑问，羔羊的地理位置是最合适的，这就是现在人说的“区位优势”。羔羊，是桐乡地区一个比较早的集市码头。

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羔羊近水楼台，得天独厚。宋元时期，整个崇德县比较大的水利设施只有三个，一个是石门堰，一个是县城外的包角堰，一个便是羔羊堰；同时，崇德县六个急递铺，相当于后来的邮政分局，羔羊铺即其中之一。

羔羊因运河而兴，这大概就叫“运”气。明末清初著名学者朱彝尊的《鸳鸯湖棹歌》，是中国文学史上非常著名的经典作品，其中写了不少大运河两岸的市镇，其中就写到羔羊，诗云：

五月新丝满市廛，

缫车鸣彻斗门边。

沿流直下羔羊堰，

双橹迎来贩客船。

从大桥下去，就是羔羊卫生院，街面上车来车往，很闹忙。路边看一下公交车站牌，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k301，我所在的的站点是“羔羊卫生院”，下一站“羔羊集镇”，由此可见，传统意义上的羔羊集市，是在羔羊大桥的北面，南面的街道，大概是后来兴起的。

公交牌显示，羔羊集镇是中节里、匠人桥、羔羊小学，这段路，我以前开过多次，很熟悉，一直落北就是。今天换一条路，油车桥南面，一个十字路口，直接过东。

羔羊村委南，看到一个庙，墙面是黄梅天的样子。

衬着蓝天白云，倒也好看，进去，哦，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羔羊庙！

羔羊庙，是羔羊人的通行叫法，地方传说“团团落雨剩羔羊”，就是指这个庙。

羔羊庙，始建于梁武帝天监二年（503），当时叫静林寺，特别好听有禅意，适合在这种高温天联想。

在桐乡佛教史上，羔羊庙堪称老大，没有比更早的，只有跟它同龄的寺院，比如崇福的崇福寺、洲泉的祇园寺，都是并列第一！

宋真宗时候，静林寺改名“澄寂院”，但是寺前的桥，一直到清朝，还叫“静林寺桥”，可见名字文化的坚韧，就像澄寂院虽然通称羔羊庙，但庙后的村坊，还是叫“寺后兜”。

想起寺桥，我特意到羔羊庙南看了看，河道很小，已成断浜，没有桥。我的估计，所谓静林寺桥，大概原来就在庙西面的河上，现在庙西确实还有一个桥，桥墩是老的。

我在羔羊庙里走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前院西侧的墙壁上，刻着一排募捐姓名，特别多，我看了看，看到有姓“薄”的，吾乡大麻镇好像没有这个姓氏，一看就印象深刻。墙壁上，姓费的多见，费姓是羔羊第一名门望族，明成祖永乐年间就出过一个进士费敬，后来又出过不少举人、贡生，总之是做官的人家。

羔羊费氏，最出名的当属费彦芳。

他是万历年间的举人，崇祯七年闰八月，他在隆德（今属宁夏固原市）知县任上，正值李自成部队来犯，他砍断一个指头，写成血书，向上司陆梦龙求援，可惜大明气数将尽，最终隆德城被攻破，费彦芳不屈而死，后来，吕留良为他写了《墓志铭》。乾隆四十一年，费彦芳被清朝廷谥为“烈愍”。

附带一句，费彦芳的姐姐，就是清初著名诗人吴之振的祖母。

羔羊庙，宋朝出过一个高僧，俗姓顾，法名慧梵，字竺卿，道行高深，又善画梅花、水仙。他的诗歌也特别著名，所以宋朝人编宋朝诗，有一本《宋高僧诗选》，慧梵的诗就收在里面。

慧梵又是孝子，造了一个茅草庵，奉养母亲，这个庵取名“蓬居”。据朋友说，蓬居庵就在东才丁木桥，我以前路过，可惜没看到。

说到宋朝的羔羊，不得不提一个人，此人姓王名升，字逸老，与王逸少（王羲之）只差一个字，也是一位书法家，擅长草书，曾受到宋徽宗的赏识。同时人朱岩壑《跋王逸老草书兰亭禊序》称道说：

逸少作行书，逸老为草字。

外人那得知，当家有风味。

北宋灭亡后，王升从开封迁居羔羊，自称羔羊居士、羔羊老人。陶宗仪《书史会要》列有其传。他的草书杜甫《饮中八仙歌》，被明代大学者王世贞称为：暮年纷披老笔，有怀素、杨景度遗意！

从羔羊庙出来，发现对面就是羔羊中学，一个庙，一个学校，一个村委，三足鼎立，近在咫尺，都是造就千百年羔羊精神的地方，很和谐。

从中学往东，一座水泥桥，停车，看路边的牌子，上写“洗汾桥港”，觉得这个桥名很有意思，查《光绪石门县志》，跟这里对得上的，只有同门泾上的洗粉桥，排头泾也有一个洗粉桥，但不在羔羊。无论洗汾、洗粉，我想来想去，不知道什么出典，难道是出自杜甫的“客来洗粉黛，日暮拾流萤”，似乎也不像。

刚过洗汾桥，路北，一座老房子，保存完整，很气派。马上停下，特意把电瓶车停在路边，打算好好去看一下。刚在路边远远地拍了两张照，一只狗蹿出来，狂叫，它一叫，很多狗都叫起来，心慌，马上开车离开。

半路上，把其中一张照片拉大看，发现老屋上挂有一块牌子，隐隐约约，看见“石某某民宅”字样，难道是清末民国羔羊名医石海珊（1850—1916）的房子？

从洗汾桥一直往东，开到路尽头，落北，阳光安静，路的东面是大运河，大运河的东面是福严寺。

风云澄清，望见一株树，不生不灭。我见枯树多孤寂，料枯树见我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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