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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王可然:想用戏剧拯救世界,这是最可耻的错误

读书|王可然:想用戏剧拯救世界,这是最可耻的错误

《一切为戏剧》

王可然 牛萌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一部好戏是如何诞生的?什么是戏剧制作人?怎样开拓戏剧市场?……

本书为中国舞台领域代表性制作人王可然从业十余年来的工作心法和剧场理念分享。书中从如何看待观众与舞台的关系、怎样和演职人员打交道等多个角度,结合《如梦之梦》《犹太城》《雷雨》《雷雨·后》等重要戏剧作品的创作实例,辅以大量剧照和创排现场的图片实录,分析戏剧制作人应当具备的职业素养,列举值得借鉴的工作技巧,讲述诸多演员、导演的幕后故事,表达了对中国戏剧市场的认知与期许。

观看戏剧正在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而对戏剧人来说,作品的最后一个句号,要画在观众的掌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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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华版《如梦之梦》剧照(王子摄)

作者简介:

王可然

北京央华时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创始人、艺术总监、总经理,被《新京报》评为“中国十大戏剧影响制作人”之一,2021年获“法兰西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规划、制作并投入市场的戏剧作品逾50部,演出场次逾2500场,其中包括《犹太城》《情书》《新原野》《如梦之梦》《雷雨》《雷雨·后》 等优秀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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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可然在央华版《如梦之梦》武汉公益场首演前的排练现场

牛萌

北京师范大学电影学硕士,曾任《新京报》《Vista看天下》电影记者、美国电影协会(MPA)大中华区企业传讯负责人、得到App内容主编,现任职于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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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版《暗恋桃花源》剧照

何为戏剧,戏剧何为?

贾行家

那年我去云冈看石像,像多数游人一样,被浩瀚不绝的造型、驳彩压迫到落泪,不是审美冲动,纯属生理反应。只有一次松弛的冷笑,因为想不明白几十年前的那几个游客怎么会把名字刻在那么高的地方,景区为了他们而装了罩子。他们当初做贼的情绪,或许和我现在差不多:越自惭渺小,越急切于寄身更大、更恒久的事物之中。我受过戏剧的恩惠,居然又染指戏剧人的荣耀。

当然,《一切为戏剧》的价值首先属于制戏的人——对不起,“制戏”是我生造的词,因为书里有全然不同的戏剧观和方法,希望这个怪词能引起你对这些内容的留意——尤其属于正立志要制戏的年轻人。在一个行业待久了,难免要混圈子和门户,要计算利害,继续把荒唐的东西合理化下去,如同书中那句骇人的警句,“‘真诚’是训练过的”。在我们那套叫人难过的日常词语里,这叫“成熟”。

如果单纯怀抱戏剧冲动的年轻人,像当年至今的王可然一样的年轻人,能把这本书放在案头,时常翻动,认识如何把戏一点点制作出来的道理和做法(比如第四章连怎么和导演通信都告诉你了),会让观众觉得大有希望。

过去学艺是在世界上找几句话,就像在黑夜的荒原上找几点灯火。我猜,书里的这些话,就算你读熟了,将来也要亲自犯过错才明白,只是今天不读,那时候不知道是错。有些书我们越早读到越好,这样,等到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才有机会重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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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旅》剧照(闫楠摄)

其次的价值属于我这些行外的人。我看戏很少,最多的是看“央华戏剧”这面蓝色大纛下的剧。我这外行的价值是知道大众不知道什么,比如我们看央华的戏发现:日常的情景没有梦中的情景感人,眼前的形象没有回忆的形象凝练,而舞台下的那些日子,没有台上的日子真切。

我看央华的戏,最常疑惑的是:“为什么会决定排演这么一出戏?”

《犹太城》是以歌舞讲东欧一座集中营里的真事。那些三个月内必死的艺术家在写诗、歌唱,他们成立剧团,演出了最后一百场戏;那些三个月内必死的居民就穿戴起整洁体面的衣服,就在胸前佩戴鲜花,就呼唤着朋友涌到剧院里看戏。如此遥远的苦难,如此不同的苦难态度,为什么在今天在这里上演?

制作人王可然回答:他要请当下的中国观众去想“假如明天你会死去,今天你要怎么活”。

世上最较真的人是一直纠结于这类生死虚无的人。你看他书中自述,从中学时遇到戏剧以后就自言:“不做事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戏剧恰恰让我有强大的动力去活着……”我们读到的,是一个人偿还他欠戏的那条性命。

如此以性命制戏、以戏关照性命的人够格回答:

何为戏剧?

戏剧如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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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原野》剧照

何为戏剧?

王可然绕过古今中西,经典或前卫,传承或颠覆,着落在了一个“真”字上:那是冷酷到天地不仁的“真”,是人生命里本质的行动力,不为任何“后”建立起来的价值观、情感体系所改造。

戏剧兜兜转转,不过是想要返回这个根源。

重新来看那顶不新鲜的“先锋”帽子,荣也罢,辱也罢,绕住了多少人,去忽视书中说到的这个事实:真正的先锋是答对了题,开对了锁,要在突破之后成为主流。

戏剧之变,因为世界对真实的认识而变。当空间充满秩序和意义时,人心雍容,戏剧古典,制出来堂堂正正的悲剧喜剧;当时空被科学搞得只有几何和数字,制出来的荒诞抽象,依旧是在老实地返回真实。

那么再来看央华版的《庞氏骗局》吧。不必纠结于“音乐戏剧”的概念,你的体感已经在律动之中,还找什么旁的音乐?且说它的抽象。20 世纪就是一段倍速的密集节奏——而当下的加速已经到了支离破碎、彼此隔绝的地步了——最能感受那节奏的地方当然在美国。和骗局的始作俑者庞奇同龄的美国作家们,也用尽了“后现代”的各种写法,在模仿新闻纪实的剪接拼贴,在解构和戏仿,在黑色幽默。不虚构的人没法活,虚构的人也没法活。他们和庞奇发现(好像并不是发明)的骗局一样,呈现的是这个地转天旋的真实节奏。于是,我们看到的戏剧方法是冷峻地抽去布景和细节,把附着于钞票之上的物质剥离,只剩下一群为数字而癫狂的孤独生命,值得我们怜悯,并且自怜。

主角一把把掷向空中的美元,正好暗合中国人的丧葬风俗,就是《茶馆》最后一幕的撒纸钱。出殡时请的好手可以把一摞白钱抛到高过城楼,待送葬队伍出了城,最后一张才飘落回地上。

这场好戏就是那个年月落到今天的最后一张纸钱。我们在世纪末的一头,目睹欲火烧尽了一切皮相,只剩下个荒谬的结构。这荒谬本身就成了大真,成了大是,把你我都罩了个严实,近乎无路可走,何况你我还继续身在庞氏骗局里。这才是好戏,才是真正的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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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氏骗局》剧照(郭相辰摄)

央华制戏,往往如此。

王可然在书中说到的准则,都在这“真”之后、“真”之中:“想要去设计,本身就错了”,创意是对“真”的底色做出判断。这些只此一家的话,值得我们反复去读,将来反复去明白。

然而“真”又是“指不至,至不绝”。以戏剧求“真”,是追逐无人抵达的共相和本体,近乎痴人逐日,人只要走在这条绝路上,无论倒在哪一步,都有执着坦荡的气概,都是美的。那被古人称为“真气”的,也同样不为利害和观念所动摇,这种孤往是痛快的事,也是没办法的事:“真”就摆在那里。

于是,王可然说“戏剧只是人类发展过程中的一门玩意儿”,“想用戏剧拯救世界,这是最可耻的错误”。

列位看官,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看戏呢?是不是也像我,想寄托于更大的事情,去感受自己并不孤独,或者预备迎接透彻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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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台戏《雷雨》《雷雨·后》剧照(齐琦摄)

戏剧又如何为?

这是我们将会在后面各章节的描述、分析和问答间看到的。

有人说起过中国传统戏剧向来有游戏属性,因为古人眼里的世界是连续的、转化的,并没有断裂式西方文明的对立命题和冲突张力。我们的古人惯于从旁去看,从高处去看,一切都如游戏,在旧戏台两侧的柱子上,人生和戏总是对仗的。这也是我们身在其中的一重真相。游戏的戏剧不见得比冲突的戏剧低,只要戏剧人有足够的专注和自由态度。古人同样爱戏如性命,只是在台上举重若轻,唱念做打精湛,而神思漂浮于戏外。

我总觉得这个差异是在中国做戏剧要解的谜题。

王可然的戏剧方法里对此有所解答,他说今天的戏剧人是“观众的窥探者”“游戏的制造商”。《如梦之梦》既是对当下心灵的抚慰和疼爱,又何尝不是一场中国式的、你追我赶的、浩瀚不绝的人世游戏?他所说的通俗,是专注、自由地服务于世俗,我们个个都活得步履沉重,心绪漂浮,仅有的一点儿认真机会是在这舞台游戏里投注的。

列位看官,且看戏剧人是如何商人一般,赌徒一般,顽童一般,也君主一般,巫师一般,在精明地、狂热地、游戏地,也专断地、魅惑地制戏吧。他们使我们的年月尚有几分性情,几分颜色。

(本文摘选自《一切为戏剧》推荐序四,有删节)

作者:贾行家

编辑: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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