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合（佛）铺村行文/李强国

1909年8月31日中午，克拉克探险队（美国探险家），经过石佛铺村时，在这里短暂休息用餐，并拍摄了这张照片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做小三行生意贩羊皮，有幸结识了来自石合铺村的几位小商贩，但我从未入村了解过这个小山村的旧闻与时事。

100年后的2009年3月，摄影家李炬先生复拍克拉克探险队老照片，再次找到石合铺，拍摄了整百年后的同一场景。

四月三十日，田波和他的妻子王苗霞来合龙山。给我带来了书籍茶叶和田波亲笔书写的一幅字，相互之间的深情厚谊都包含在这礼品之中。

2019年5月12日拍摄同一场景。

二〇〇九年，夫妻俩在寻找路遥足迹的过程中与我相识而后相知。后来，他们拍摄的《路遥》纪录片在央视播出，我看过好几次，印象深刻。因此，我搜索得又看了他们的处女作《佛陀墕》，感觉特别好。后来又让田波转来他们的另一部纪录片《走马水》。其中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成为他们作品中的主角，真实生动，地域性的生活中有着传承至今的淳朴民风和地域文化，闪耀着人性的光芒。这些客观的形象一直萦绕我脑海，深刻的印象令人难忘。他们呕心沥血的作品都取得了可喜的成绩。2014年，田波晋级为全国十强青年导演；2013年，王苗霞导演的《蝴蝶梦》荣获了第31届米兰国际体育电影节短片单元“金花杯”大奖。

绥德汉田波导演和爱人王苗霞

他们的新作《柳青》即将上演之前，夫妻俩回老家给王苗霞的父亲坟头上了三周年祭日香后，便到石合铺村与田波父母一块吃了顿饭。几千年形成的民间习俗，上坟焚香献食之礼，都是后辈人感恩和怀旧的情怀。

田波导演作品电影《柳青》

他们公司名称叫多吉影业，多吉在藏传佛教中指金刚，他们也是善基电影公司创始人。无论是多吉还是善基，骨子里包含的都是上善若水。王苗霞拍摄《路遥》纪录片时在博客里转载了田波的留言：“感谢伟大的路遥赐予我们这个伟大的机会！您一定在天有灵！有机缘给您做这样的事，是我人生最刻骨的光芒。”

他们是石合铺村人，是石合铺走出来的工作狂。短暂相聚时，田波嘱托我去石合铺村看看石佛寺，大雄宝殿那尊石佛像是唐代的。

二〇二一年五月十八日下午五点多，我和马尚喜一起来到了石合铺村。之前，田波给我留了会首王建宝的电话，我联系过他，知道石佛寺举行香烟庙会，也开台给神唱戏。

王建宝和我认识30余年了，也是在市场上相识的，频繁交往是后来的事。我在合龙山讲签，他在灵宝山看庙签，有些神意难解之处，相互交流。后来他在大街上卖早点，主营杂面叶，形成了自家独特的风味，成为当地一绝。他为三个儿子买房娶媳妇，花费200多万元，都是一勺子一勺子舀出来的。如今儿子接过他手中的活，生意依然火红。

王建宝在会场接待我们吃了猪肉臊子饸饹。当厨的是我姑舅姐姐的大女婿，叫刘书刚，任村里监委主任。说他在家养猪已经十多年了，今年养的不多，圈里现在只有100多头猪。意思之前每年起码养几百头猪，他是养猪专业户，应该赚了不少钱。

来到石合铺，自然想对石佛寺和这个村子作个了解。

传说很久很久之前的很久，有天日暮之时，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挑着两筛子石头，便在这个古称野居沟的大树下歇息，蹲在沟口清澈见底的溪流旁用手掬水净面，恰逢一位放牧归途中的老叟。老人问那牧羊人，自己挑石头要到无定河去，赶日落之时能否到达那无定河边？老叟见夕阳西下，此地离无定河足足有15里路程，没有个把时辰怎能到达呢？边走边回答说，神仙也不能办成的事。

第二天，野居沟沟口的平石滩上，树起个丈八高的石峁子，上筑宫殿，侧有八角亭，殿里有西天古佛的石站像。沟掌汩汩不息的清流从石峁的两侧流向前方，真是一石亭亭水中立。

传说虽然不可信，但也说明了此庙所处之地的奇妙。

石佛寺原有存碑50多通，破四旧立四新时，较好的碑石被村里用錾割成窄条，有的做了炕棱石，有的做了门台前的滴檐石，寺院仅存一通较完整的和三块残破不全的碑石。

乾隆元年九月二十四日立的碑记是郡庠生马潜撰文，他的侄子房燉书写。纠首有张国佑、王养法、范宰、王德林、刘维金。对于石佛寺创建时间没有明示，只用“莫可考”三字一笔带过。马潜说“余曾祖大父累叶精修净行之地也”，意思说他们马家六世以来一直在石佛寺净修，他们的家族人都是供养释迦牟尼的忠实信徒，希望子孙后代累世奕叶下去。

嘉庆七年，《重修石佛铺石佛庙碑记》是由廪膳生员马世贞撰并书，纠首是王天九、杨克勤、王重德、周世英，功德主是太学生王重精。由此可见，石合铺村原来叫石佛铺，至于什么时候改称为石合铺，村民们也说不清楚。

咸丰二年二月吉日《重修石佛寺碑记》的经理人是杨法章、杨生兰。

文字较完整的是万历四十四年孟夏立的《重绘石佛金身碑记》。原文如下：

“查大士，生天竺而化日。南令（岭）人，游金世界，长看法镜之圆，无量也。上郡石佛铺，相传野居沟开洞门，见古树连云，交峰入浪，一大罗天乎！迩来碑残壁落。王君辂，纠世登辈，绘金像庚（更）新焉。日后烟香翡翠，光射琉璃，龙宫映栋宇齐飞，凤岭傍簷楹增严。将金绳宝筏在此举矣。是为记。”

文中的南岭人，指明朝洪武六年，“至绥德卫指挥使司，迁江南上江之军于其地”的那些“立屯田法戍之”的人，即今天的安徽、江苏、上海等地人。

石佛寺坐落在古称的野居沟，实地考查，是坐落在野居沟沟口突起的一个大石峁上。“古树连云，交峰入浪”在今天看来有夸大之词，但它写出了四百年前的生态环境，特别从水资源上去看，那时的野居沟中清流潺潺，绕过石佛寺左右两侧而流入前边的河中。

石佛寺大雄宝殿背后是龙王庙，庙左右和沟口相对的都是拔地而起的大山，因此有“龙宫映栋宇齐飞，凤岭傍簷楹增严”之语。石峁生的奇特，风侵雨蚀后的石壁，形成千奇百怪的画面，给这座古老的佛寺增添了神秘色彩，使人浮想联翩，留恋不舍。

大雄宝殿的廊檐下高挂着乾隆十九年十一月初三日铸造的一口铁钟，上书“陕西延安府直隶绥德州兴贤里一甲石合铺，纠首王元魁、张良臣、王养法，施银者计40人”。和十九年前碑记比较，王养法仍然是纠首，应该已是老会长了。很明显，石合铺村在明清时属兴贤里一甲之地。

大雄宝殿内中站立一尊释迦牟尼石像，高约两米，宽约70公分，厚约65公分。佛像是由一块整石雕刻而成，身着袈裟，左手施与愿印右手无畏印，表示佛为救济众生的慈悲心愿，能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慈眉善目，形象栩栩如生。身背面中上端写一“去”字，而下竖写“会昌年将寺毁除仏（fó）法；咸通十三年五月一日辛弘禮”。

“去”指过去，这里的意思是重修之前。大体内容是指唐武宗李炎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四月颁发灭佛敕令，将寺院拥有财务充公，石佛寺也免不了“会昌法难”之灾。唐懿宗李漼十三年（公元872年）五月一日重修，文由辛弘撰写。这尊石佛像应该是这次重修时立的。那么石佛寺创建于哪朝哪代，何人所为，也无法考证了。礼者辛弘应该是重修的功德主，重修时举行了佛礼仪式，以示庄重。

龙庙坐落在佛庙背后的一个小石峁上，内供青龙、白龙、黑龙，神龛前向外突兀着一角砂岩石，形成层层条纹，人要跪拜只能在殿外。

王建宝很热情，召来几位年高的会长和我交流，他们首选讲述的是佛祖显灵的故事，也讲了天旱时求龙王施雨的故事。

石佛寺占地面积只有七八十平米。也许初建时为家佛堂，仅供家族人礼佛。从碑记上看，也没有僧侣题名，会长们也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僧尼居住。只是，殿侧的东山上曾有石佛寺的耕地。也许是寺主家的地，寺主外迁，渐渐转为社人管理。

义合镇峨眉嘴村有一块八棱柱体石幢，上有文字，《起建家佛堂》：

“盖闻，如来爰心意祥，愿以诚功造神像五宗（尊）。本有绥德州辛安里陀郎堡佰庄山，南有官道一景，难善人辛茂，就石醮盒献为如来，求远焚香，将后禾稼秫成萩速。功德主辛茂，妻张氏、侯氏；男辛志谦，妻田氏；辛志川，男，田氏；辛志能，妻张氏；孙男，辛福僧、辛世僧；乐人女婿，张志利；善诱，田丙具；管节人，郝云、郝展、郝三、郝四……”

这是明朝景泰元年十二月上元吉日立的石幢，辛安里是明初绥德州十里之一里，后因人口减少，辛安里被合并。辛安里之制，是十里之中唯一以姓冠名的，说明当地以辛姓人为主。辛茂建家佛堂，举家人供养佛，还有女婿，也许田丙具是辛茂的亲家。举行佛法仪式时请了管节人，说不定他们是咸通十三年重修石佛寺辛弘的后人。

唐朝石佛寺距今已有1100多年，并留有文字，在县内实属罕见。

石佛寺的庙事有自己的庙俗，在香烟会上，村民们有分食素茶和面花的习惯，大意是祈求平安。

石合铺是个古老的村庄，沿官道六七华里长，和三十里铺村接壤。村中有过不少的骡马大店和杂货铺及铁匠铺。

据说在乾隆年间，王家娶了山西的女人为媳妇。那女人武艺出众，时常穿一双三寸铁鞋，使一双铁筷子。别人家开店都是棱门墙框大院，而王老婆家只是用破石垒了二尺高的院墙，连个拦挡的大门都没有，也没有文雅的店铺名称，过往客人都叫王家旅店是干垒墙。干垒墙的名号是因为会武艺的女掌柜，威名在外，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特别是晋商，他们都是老乡，自然住在干垒墙里。

有一年夏季深夜，偷人的很随便就来到了干垒墙院，扛走两捆布匹，快步走到村子的岗砭时，身后王老婆追来。虽说王老婆会武艺，但她三寸金莲脚跟不稳还是追不上贼人，便摘下她的铁耳坠，掷向贼人。那耳坠不左不右打在贼人头上，贼人踉踉跄跄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从此之后，贼人再也不敢到干垒墙院来偷东西。王老婆也做到了包店不漏针。

有一年河里发洪水，挡住了过河的人。王老婆把铁筷子往岸边一戳，一个鹞子大翻身就到了对岸，惊得河岸上的人目瞪口呆。

那时，村里不仅有开骡马大店的，还有卖茶饭的，更多的是耍手艺的，铁匠毡匠更是远近闻名。

卖芡卖黑粉的刘士富生意做的火红，他的儿子刘汉山没有传承他的手艺，而是另开炉灶，成为一名手艺出众的好木匠。骡马大店里的驮货架，都出自他手。

虽说刘汉山不识字，却很聪明，喜欢说笑话谝闲传，囔脏撕诂人。他嗓子好，走到哪里唱到哪里，内容都是就地取材，和伞头一样。

邻家媳妇去街上卖菜，因为是同辈可以耍笑。他编调说，“清早起来梳洗打扮，梳洗打扮为整齐，揽点好生意”。

干垒墙院里常来个顾客，喜欢好酒，时常醉汹汹的。刘汉山唱到，“二两烧酒呐刚下肚，一碟子豆芽啊调香醋，揣了张家的俊媳妇，俊媳妇胖胖的大奶头”。后来，吹鼓手也吹他这两段《卖菜》和《老牛闹洞》。

最负有盛名的《三十里铺》，也是由木匠刘汉山编调的，那些过往住店赶牲灵的，在他的词调上添油加醋，唱着唱着就传开了。

那时乡下人的精神生活，就是编故事、给人起名送号吷杠人、捉弄人，以此引得众人的开怀大笑。如吷人和嘲弄人的撤字号有：怂包、瞎货、囔饭坛子、糊脑怂、憨头狼、赖材地、坏种子、现世宝、下巴怂、贱骨殖（shi）、能燕屄、炒面神、挨刀子货、怂塌包……用这些脏兮兮的词来形容人，再给捏造些事编成故事，或者编调成酸曲，明嘲实娱，信天游不少也就是这样来的。

五月二十一日，王建宝和周登堂来合龙山。周登堂和我也相熟。那时，他和我一样，串乡收羊皮，我走的是西路，他走的是东路，是在吕梁一带卖羊皮的。

石合铺村现有村民400多人。分别住有王、黑、田、杨、刘、周、常、李、马姓人，以王姓人为主，周家曾属兴贤里六甲。总之，多数人来自周边的村庄。

改革开放后，村民传承着久已成俗以生意求生存的村风，多数人做生意或者耍手艺。倒卖粮食的有秤杆队，有在县城开店的，如卖稀饭包子的田国旗，卖豆腐脑八宝粥的刘世平，卖猪头肉的王祝祥。更有后来者，走出小村，或者打工或者生意，不久的将来，石合铺变成了他们的故乡。

石合铺村的自然生态环境十分优美。一九〇九年八月三十一日，美国克拉克探险队经过石合铺村时，在这里用餐休息，拍摄了照片。100年后的二〇〇九年三月，北京摄影家李炬先生复拍克拉克探险队老照片，特意等到八月三十一日拍摄了百年后的同一场景，对比变化的照片，突现小村秀色可餐的风光。

石合铺村有浓厚的民间信仰和民间文化，它是今天我们人文情怀不可或缺的元素。

2021.5.21

本文作者李强国先生近照

作者简介：李强国，男，陕西省绥德县张家砭镇五里湾村人，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于乡下，农民，喜好诗文，有作品散见于县级、市级、省级、国家级刊物及网络平台。兼好《易经》、宗教、民俗诸文化。现供职于合龙山道观，从事宗教、国学、心理学咨询及研究，偶有诗文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