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偏远，特别累，但是真的很值得，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农村的现状，并亲笔记录了这一切，感触非常非常多。

全篇图+文，大概4500字，我希望大家都能耐着性子看完，他们太不容易了。

文末有花絮。

农村就像一个热气球，你看得见它，实际上它离我们越来越远。

有时候问题也像热气球，你觉得它变小了，那也是因为它离你很远。

还有，我们能做什么？

正文：

“最想要解决治水问题的，大家举个手。”

围坐在桦林村文化室的门口，13个村民，稀稀拉拉举起手来。

“最想要解决贫困问题的，大家再举个手，第一个问题举手了的不能再举了哈。”

这一次举手的，有9个人。

图1：正在投票的村民们，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只能投一次的投票规则，许多人针对这两个问题，都举了手，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做出修正，让投票重来了一次

桦林村，地属甘肃省陇南市两当县金洞乡，是这里的一个自然村。陇南两当县，被国家列为扶贫开发重点县，也被国家确定为秦巴山特困片区县之一，是公认的甘肃省脱贫攻坚难啃的“硬骨头”。桦林村，则是帮扶贫困村名单中的一员。

桦林村实际有98人，30户人家，也就是说，参加调研的，一共有22个桦林村村民，这占据了本村近四分之一的人口。

图2：甘肃省集中连片贫困县58个，插花型贫困17个，6220个贫困村，129万贫困户

问出这两个问题时，红基会的帮扶工作其实已经开展了一半。工作过程中途，我拉住其中一个村民，询问他的年收入情况如何时，乡领导靠了过来：“是脱贫的呀，他的人均年收入达到7、8000元，在当地，3500元就达到脱贫线了。”“嗯嗯。”村民木木地点头，这位村民叫曾国庆（化名），左眉到太阳穴有一道长达一公分的疤痕。

而如果你去百度，你能找到新闻通稿里，仍有对桦林村驻村帮扶，助力脱贫的概括字眼。

以上，是我作为志愿者，参与红基会陇南项目的冰山一角。红基会在确认这个项目之时，已有一套完善的项目管理流程图，流程图的导向只有一个目的，白话之——经过筛选，去基层了解实际情况，并为农民增收的一个过程。

图3：我和其他志愿者的培训现场

这趟陇南志愿者行，是项目管理流程里特别小的一个组成部分，那就是评估。通过社会招募，带领志愿者投身进来，是红基会的第二次尝试，上一次，他们带领志愿者去探访常德市桃源县郝坪乡岩桥坪村的村医，并帮助当地村民看病。当我深入了桦林村，且读到上一期志愿者所写的文时，我也感同身受地领略到沉重。

村民基础情况这里生活的当地村民，全部以务农为主，他们有过外出打工的经验，“但都不长，离孩子太远不好，家里还有老人，走不开，就回来了。”李建军（化名）是这票村民里最健谈的一个，他是两个孩子的爸爸，曾经去河北的矿上做挖矿工人。李建军说，平均10个人，就有2-3个出去打打工，然后回来，出去不回来的也有，少。在家乡，他们的全部收入，只来源于种田。

虽然桦林村的村民通过种植，可让每个人的年均收入达到平均值6000元-7000元（两当县贫困线标准：人年均纯收入是3500元），桦林村村民看上去还是相当朴实，迷彩服，行军鞋，掉了很多皮的大衣，是他们的服装标配。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听说志愿者来了，杵着看不清原色的拐杖前来接受调研，后来近距离接触方才发现，那是一根被打磨过的细木头，上面落满了黑斑和灰。

图4：摄影师说，给你拍张照吧，这位村民就来了一个农民蹲

你可能想象不到，就在六年前，桦林村村民年均利润达到最差，只有1000多元。就在今年，上半年闹水，下半年缺水，因为这些，“农田还得减产50%”，VCA时村民这样说，这意味着，全村村民的收入也将受到震荡。透露这些的时候，村民曾国庆没有什么表情，就像在讲今天天气不好一样稀疏平常，包括谈到水源，吃水困难仍旧成为一种阴霾，笼罩住整个村落。在村民集中时，村书记说桦林村经过一事一议将治水方案上报，计划建水渠来改变这种情况 。

“饮用水怎么办？”

“去县城买，80元，只能买十立方，太贵了。”

桦林村的村民无不在流露出一个潜意识，靠天吃饭已成为他们命里的因子，好与坏，只能默默承受。当然，无须怀疑他们对这片土地，土地上的家人有着很深的眷恋，谈话过程中，他们谈的最多的两个字是：种植。

“种植好，我儿子打算回来干养殖，我打算劝劝他。”李建军，就是拥趸种植的守护者。

图5：调研现场，村民的背影，和两只抢镜的狗

关于后代，教育问题根本无法绕行。据了解，两当县118个行政村，1个村就7个学生，电影《驴得水》的情境在这里再现。领导也口头阐述了甘肃省对教育的扶持表现，在她的嘴里，检察院众筹了2000万放在银行，靠利息去从三个方面进行补助，依次是：教师培训，学生的学杂费，生活津贴。

与此同时，陇南区也是汶川地震的重灾区，地震以后，桦林村实行重建户补贴2万，总共4户，维修户补贴3000元的政策，总共10户，仍有1户没有享受到这项福利，以至于调研过程中，这户人家的妇女代表，偷偷和志愿者抱怨。

喜忧参半的是，从2012年起，各项政策落实，乡政府先后帮修了沼气池，信号塔，翻新院子，直到2016年，家家户户方才通上网络。从2014年至今，桦林村经受旱涝交替的折磨。这种好与坏的参照，桦林村仍让人忧心忡忡。

图6：桦林村道路一览

怎么问农民问题？这是个难题为了保证走访有效，志愿者在深入桦林村以前，特别经过了两天的培训（VCA和PGS），这俩个看似复杂的缩略词，各自凝练了调研工作里所需的内容模板。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走访环节的重中之重，居然是学会问农民问题。

“很多时候你让村民谈本村有哪些问题，他们不知道说啥。”红基会社区发展项目中心主任廖玲给我们培训时，如是说道。后来在实操中，当志愿者问起：目前你们最大的困惑是什么时，一票村民竟然有些懵圈。

答不上来；答不对题；问什么就只答什么，很少多说别的，村民多数是这些反应。

云南之行，给过廖玲异常深刻的印象。原本她想了解村落因自然灾害遭受的影响，尝试着从本村曾经的大事记切入，来询问他们，有个村民回答胡伶，“最近的大事记啊，村里面终于有个外村的女的，嫁了进来。”

这句话如实侧写出农村影像的另外一个维度。但为了了解到农民在农牧业上面临的问题，方便红会嫁接实质资源进村，“引导式发问”、“细节描述式发问”、“假设式发问”，问题需要具备针对性，为了收集到有效信息，得会聊天。

图7：正在发问的工作人员

VCA工具在这里起到的作用则至关重要。它从社区资源图，历史线，农事历，问题树，目标树指引着志愿者，有了这五个方面，志愿者从中能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疑问，再对村民一一展开询问，而最终的目的，均指向一点——建立起桦林村的灾害风险分析、易受损分析、自助能力分析。

“今年水灾，旱灾都很严重。”

“政府补贴过水泥翻新院子。还给我们普及玉米保险，建卫生站。”

“耕地很少，你看我们都是坡地比较多，有时候大雨冲下来，庄稼没了。”

“山上都是地，没法建立排水沟……没有硬件设施排水，没有池塘等二次蓄水的设施。”

“水利知识也很缺乏。”

图8：培训课，我和小组组员，正在演练社区资源图该如何绘制

现场，桦林村村民被分成三组，志愿者也领取了任务，分成三个小组，各自研究各自的组员，村民们给予出以上回答配合。

比较有特色的是，村民被分成村干部组，妇女组和普通村民、贫困户组，每组的视角都不尽相同，普通村民、贫困户组代表，前文里杵着拐杖的爷爷，竭力发表自己全家残疾，看病难，吃药只能报销50元的问题。

“灾后补贴的时候，19亩补贴1200元吧，没有我。我还没有房子。”妇女组有一位妇女，她在嘟囔这些的时候，没有正视志愿者，她偏过头，眼睛看往右前方，那是条大路，通向山上。

接近VCA工具利用尾声，志愿者们同村民共同讨论最想解决本村哪个问题的环节，也就是文章开头那一幕的后面，当大家指出更想解决水治问题时，村长跳了出来，表示水治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图9：普通村民组，总是需要再三号召，才集结到一起

三组的极端分化，还表现在VCA工具里的历史线上。这一板块需要村民描摹出村里20年间发生过的好事坏事，并标出时间节点。其中妇女组对本村大事记记得尤为详细，且提到了另外两组，并没有提到的鸡瘟，对此，村长否认了这一说法，认为是个人养殖不当造成的大面积死亡。

鸡瘟到底存不存在？

“分成这样子三组，其实也是为了更能得到真相。”红基会社区发展项目中心主任廖玲，其实早已预测到这些情景，后来她私下表示，“评估工作精准与否，取决于你离真相有多远。”

养鸡大户的痛点“确实不是鸡瘟。”桦林村养鸡大户巩耀武对我表态。今年中旬，巩耀武开始在桦林村进行土鸡放养，至今已有211天。他的恒源生态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也是红基会生计保护项目试点之一。

巩耀武算半个当地人，镇守桦林村已有20个年头了。以前种药材，04年开始苗木繁育，最近转行养鸡。

图10：其中一个鸡舍

与桦林村接受调研的村民们不一样，巩耀武自己有车，微鼓的腹部围着金利来的皮带，笑起来有点像乡镇领导，志愿者这次过来，巩耀武从头到尾参与了项目，陪同了全程。

“想多学点，鸡的销路不太好。”谈及到鸡，巩耀武面露难色。

两当县四面环山，路面多为盘山公路，周边远离村庄，物流运输横添不少阻碍，导致外销是个难点，而鸡的品种偏中高端，当地人不太消费，内销也看不到一点起势，因为这些原因，巩耀武的土鸡偶尔销售给成都地区的餐馆——当地菜烧鸡公，成了最大的需求商。

图11：防止土鸡打斗而出现折损，土鸡均被戴上眼镜

巩耀武的鸡舍在山上，一共七个，放眼望去，占据着好些个小山头。实地考察中，巩耀武提及他的土鸡，一个周期下来，只喂纯玉米，在地上要足足跑满半年，以保证鸡肉的品质。

“外面有那种28天速生鸡，这种鸡长得很快，站不起来，不能运动。”

“有的无良商贩，还在鸡出售前投喂一批沙子增重。”

“反正我不干这事。”

图12：鸡中流行疾病主要为新城疫，鸡最怕感冒，死一只鸡，经消毒后生埋处理，半年腐蚀完毕

鸡舍工人，一个人一个月给2000元。“当地困难户，有时也请他们过来帮忙，一天给80。”巩耀武坦言，红基会找上他，提供养鸡基金，让他带动贫困户，基金两年内无息归还。然而现状是另外一个模样，巩耀武也有自己的难处：“鸡棚花了60多万，政府补贴10多万，养鸡折损率是7%，现在还是亏损状态。”

在此之前，PGS培训课上，红基会请来了农业专家，为志愿者讲解PGS体系所为何物：如何让各方参与进来，实施认证，为试点提供质量保证，巩耀武听地很认真。

对比PGS检查表的相关材料，志愿者在实地考核中，一一对土鸡养殖社各项指标进行打分。红基会红基会众筹项目中心项目专员闫一兵指出，药品不应该放在仓库，需要特殊隔离时，“好，马上处理。”

“想要申报绿色认证，看看销路会不会好一些。”巩耀武说。

图13：在这儿，你能见到鸡鹅同笼，巩耀武说，黄鼠狼怕鹅，鹅的粪便能让黄鼠狼的脚掌溃烂

交谈过程里，即使怀有痛点和包袱，明显能察觉巩耀武思路清晰，意识开明。相较于他，仍有一些桦林村村民，一心一意沿袭传统的生产方式，只想拥抱种植，在地形地质不利，多发天灾等因素的影响下，完全依赖于单一的农业生产，要改变桦林村贫困现状，依托养殖业的发展，也许是一条任重道远的路。

这是花絮1）我问村民答

问：“为什么不愿意养殖？”

答：“风险太大。”

问：“有没有组织过来培训？”

答：“农牧局一年来三次，一次讲两次课，没有培育到东西。我们缺乏技术。”

问：“听说你儿子不打工了，也要回来了？”

答：“他回来搞养殖。”

问：“那你呢？”

答：“我继续种植。”

问：“养殖呢？”

答：“还是种植吧，养植也行，但必须养殖一体。”

问：“你们平时的娱乐活动是什么？”

答：“下象棋。”

问：“还有吗？

答：“没了。”

问：“赌钱吗？”

答：“不赌。”

问：“重男轻女吗？”

答：“没有，生男生女都一样。”

2）我问红基会工作人员答

问：“在工作中，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是什么？”

答：“湖北某村一个80岁的孤寡老人，我们去送过药，她其实不在低保序列里，因为有1.2亩地。”

问：“为什么？”

答：“曾有有过，后来有人家去闹，说我家的地比她还少，为什么我没有低保。就取消了。”

问：“在工作中，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是什么？”（另一位）

答：“上次去某村，那边水源有问题，一吃井水就浑身瘫倒，行动不得。”

问：“为什么？”

答：“不知道，水质的问题吧，后来我们从山上建立水塔，缓解了部分。”

问：“这一次调研完了就没了？后续在哪里？”

答：“还有三个环节，针对这次调研，计划书形成以后，会有方案实施和验证。”

问：“会是多久？”

答：“两年。”

3）我问志愿者答

问：“有什么感触吗？”

答：“真的，他们只知道种田。”

问：“还有呢？”

答：“我觉得他们的意识需要觉醒。”

（另一位）

答：“有个领导说过一句话，我们的扶贫政策把农民养的浑身不舒服，反正也是拿钱。”

问：“你不能这么想吧？”

答：“我个人感受罢了，当然，还是会支持这样的公益活动的。”

（另一位）

答：“真的，以前我也参加过调研，真的很想帮助他们啊。”

（另一位）

答：“我已经订了巩总的雪原草鸡，当年货发给我爸妈。”

4）我又问村民答

问：“您满意当下状态吗？”

曾国庆答：“满意。”

问：“2017年，有什么心愿吗？”

李建军答：“搞种植，目前种的都是烤烟，想种点吃的东西。”

说完这些，曾国庆看向李建军，一只小花狗扑了上来，抱住李建军的小腿。

一边拖曳小腿一边往后撤，李建军的脸上，洋溢着朴实的憨笑：

“小花，走，我们回家。”

图14：文章头图

陇南之行结束以后，我们各自收拾行李回家，借着微信工具，我和其中一个志愿者又多聊了聊，问他有什么感触。作为本地人的他，远在上海上班，借着这次招募，回了趟家。“信息沟通吧，我们小地方信息闭塞些。”我记得他用家乡话全程同乡亲父老们展开调研，活动最后，开了次总结会议，他的发言透露出些许悲观。

我没有回复他，我点进他的朋友圈，只见更新很积极，都是陇南之行这几天的照片，配上感恩的文字。

最新的一条是：2017年，你好。

是啊，2017年你好。也真心祝愿2017，桦林村，鸡年大吉，越来越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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