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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老草根轶事 273~老六随想

八大金刚座次排定之后,老六金刚就去摆放行李、整理床铺;其他金刚则继续用餐。

我用完餐,走出宿舍去洗饭盆。盥洗间在东边距离三一四室十几米远的地方。盥洗间和一间宿舍差不多大,沿着东西墙壁两侧各装有七八只水龙头,洗碗、漱口、刷牙、洗脸、洗衣服都在这里。男厕所就紧靠着盥洗间的东边墙壁。

待我拿着洗干净的饭盆和筷子回到宿舍的时候,老六已经整理好了床铺。他说还没有来得及去买餐具,要借我的碗筷去吃饭。我毫不犹豫地就把饭盆和筷子交给了他。

对于自己与众不同的洁癖行为,尽管我尽力隐藏,但天长日久,终归是藏不住的。

在二十五年后的一次饭局上,当时已有所成就的老六,在饭桌上提及当年他找我借饭碗一事,仍然记忆犹新并心存感激之情。

他动情地说:“后来我知道他(指我)有洁癖,而当我向他借饭碗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一次的饭局是高规格的,是在海口爱晚亭的高档包间里,由我们班在海南商界的成功人士,宴请来琼考察的部分同学。

我们班另一位和我一样脱离公职、离开体制、闯荡江湖的同学陶元民当时就坐在我左手边。他打趣着说:“诶,饭碗可不能随便借耶。”

“哈、哈、哈、哈!”大家都大笑起来,席间充满了欢乐。

中国人所说的饭碗,指的是工作和生活的保障。我高中毕业、大病初愈之后,在我母亲的辛苦奔波和妹妹的礼让之下,我被留城招工端上了铁饭碗。

后来上大学、读研究生、评讲师、当教研室副主任,分院领导正在培养我入党,再过三年就可以给我评定高级职称了。我的铁饭碗一直端得稳稳的。

这只铁饭碗一直端下去,虽说不一定能够锦衣玉食,却也旱涝保收、小康可期。

可是,我从小就渴望端到的这只铁饭碗,我并没有一直珍惜它。在那个心浮气躁的年代里,我早已视它为敝屣。终于,在一九八九年暑假,我将它轻易地扔掉了。

陶元民同学,在性格上酷似他那位姓名读音相近的老祖宗,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渴望着桃花源般的生活。在我离职下海一年之后,他也和我一样,扔掉了铁饭碗,下海经商。

现在,在爱晚亭高档包间里的这张宽大圆桌旁,宽宽松松地坐着十二个人,其他十位,不是富商大贾,就是名师领导。只有坐在一起的我俩,他左我右,形影相吊,凄凄惨惨。虽然我俩在名片上都印着总经理,其实那都是唬人的,实际上当时我俩仍然是一贫如洗。

老六感慨着,真诚地说:“只要有我老六一碗饭吃,就少不了老二的半碗饭。”

中国人就是这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得意地看着元民,言外之意是:“这就是借碗的好处,你懂了吗?”

当然,在借碗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日后飞黄腾达,我却浪迹江湖。我借碗给他的时候,确实既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任何的其他想法。

很多人并不真正懂得我的洁癖。我的卫生准则,是要让自己的皮肤与病毒及病菌相隔离,而不是和人相隔离。别说老六是我的室友,又长得健康可爱;就算是普通的陌生人,我也会借碗给他。而且,这与我的卫生理念没有任何冲突。因为,碗,是可以洗干净的。何况每次吃饭以前,我还会再用开水烫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我的洁癖其实是一种卫生理念。在后来为了应对在社会上所发生的多次大型流行病时, 譬如二零零三年的非典、后来的多次禽流感、直至当前的新型冠状病毒,卫生部门都强调要勤洗手,并同时采用了多项与病毒相隔离的措施。这些措施,都符合我的卫生理念;或者直白地说,都符合我的洁癖习惯。让我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如果像我这样有洁癖习惯的人多一点,将会有利于人类的健康。

让我们再回到江城机院宿舍楼的三一四室。

老六吃完了午饭,将我的碗筷洗干净之后还给了我,就开始做自我介绍。

老六来自温州。当时的我们孤陋寡闻,且温州当时并不出名,大家并不知道温州在哪儿。见大家愕然,老六就进一步介绍说,温州属于浙江省,是一座面海背山的小城市。

他的家乡在偏僻的山区,那里隶属于温州地区。他家居住在一个大山冲里 ,村子里以伍姓为主,所以这里的地名叫伍冲。老六是家里的老大,所以,父母亲给他取名叫伍冲大。

听到这个名字,大家都乐了。老四说,这个名字取得好,与“无穷大”的发音相近,它隐喻着以后老六的事业可以做得非常大。

在我们省编教材的高中数学课本中,有一点微积分初步知识的简单介绍。我贪大求洋,该学的平面解析几何不好好学,无穷大的概念我倒弄懂了。它的定义是,你任意给一个大数,它都会比这个大数更大。

老四显然精通无穷大的妙用,而且他的思维总是棋高一着,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老六说:“ 大家不要笑。不仅是因为我们住在山冲里,还因为我的辈分就是‘冲’。我有一个堂兄比我大一岁,他叫伍冲锋,这次考取了清华大学。”

大家不由得一阵咂舌。这真是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老六出身贫寒。作为老大,从小就为父母亲分担着家庭的重担。就在出发来学校报到的前一天,他还挑着一大担馍馍上街市去售卖。

伍冲这样一个小小的山村,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两所重点大学的大学生。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县。认识他的乡亲们都赶过来买他的馍馍,大家以实际行动来默默地支持着这位寒门学子。

老六说:“大家呼朋唤友,都说要来买大学生的馍馍。我这一担馍馍很快就卖完了。”

老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既兴奋又自豪,丝毫没有觉得做这样的小生意有什么不好意思。

老五也点点头。做生意,他是内行。他懂得热点的广告效应有多么强大。不过,他在广东做的都是电器生意,像馍馍这样的小食品,他是不屑于做的。

老六虽然在家干活,但大概也是做一些像挑馍馍出去卖这样的轻巧活;真正的脏话重活,估计他父母亲也不会让他去做。这一点,从他白白净净的脸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我们老家有一句土话,叫做“穷汉养骄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是在贫苦的家庭,父母亲对孩子也是娇惯的,就像子拾和我一样。这句土话,在浙江农村大概也是适用的。

我小时候在毛竹园学裁缝的时候,在盛夏季节,我也经常光着头、顶着烈日在室外行走,因为我不喜欢戴草帽。乡亲们也常常夸奖我皮肤白、晒不黑。其实,那并不是因为我的皮肤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因为我在外面晒的时间还不够长。如果像我们宿舍的老大那样,常年累月在野外风吹日晒,你再看我的皮肤还会不会这样白?

在我们宿舍,最辛苦的就数老大了。现在,他爱人独自在家苦苦支撑,要养三个孩子。到年底分红的时候,他们家只能向生产队打欠条了。不知道他的人民助学金能拿多少?

老大虽然辛苦,他同时也是幸福的。在他高中毕业十二年之后,他终于进入了高等学府,赶上了这最后一班车。他虽然背负着家庭的重大,面临着艰难的岁月,但他的心态是平和的。

你看他经历过沧桑的脸上,坦坦荡荡;他前额上的几条浅浅的皱纹,似乎已被熨平;他的眉眼已经完全舒展开来;他的眼角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他的双眸黑而发亮,充满着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我想起刚才在餐厅排队时那份淡然而美好的心情。我知道,这种心情也许难以持续。几个星期之后,我可能就会原形毕露。当我再去餐厅排队时,前面即使只有不多的寥寥数人,我也许就会心情烦躁、急不可耐。

不过,无论如何,一九七八年十月五日中午,我在江城机院餐厅排队时所产生的这份心情,我要铭刻在心;我将把它作为一剂良方,珍藏在心底。如果今后我因各种不顺而焦急、烦恼、痛苦到实在无法抑制的时候,我就把这一剂良方取出来,让它发挥其特有的治愈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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