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前撰《雅士食趣》数则（请见链接），刊布于2022年2月11日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资讯客户端“掌故丛谈”栏。今复撰数则，以遣余兴。

熊十力。

*抗战初期，马一浮由重庆去嘉定办复性书院。行前，贺麟设宴为马先生饯行，熊十力作陪。席上，有一盘菜熊先生尝后觉得味道还不错，叫人把它移得近些，吃得淋漓尽兴。马先生则举箸安详，彬彬有礼。任继愈说：熊十力治学豪放不羁，目空千古；马一浮治学温润和平，休休有容。

马一浮。

*一次，鲁迅请客，从福建菜馆叫的菜，其中有一碗鱼丸，鲁迅之子海婴一吃就喊不新鲜，许广平不相信，别的人也不相信。许广平又给海婴一个，孩子一吃又嚷嚷不新鲜，大家都没有再去理他，鲁迅把海婴盘子里的丸子拿来尝了尝，果然是不新鲜。鲁迅说：“他说不新鲜，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煞是不对的。”

*北京新街口南大街路西的柳泉居，据说当初店内院落有一棵葱葱郁郁的大柳树，树旁有一口井，井水甘洌，取井水所酿黄酒，清香甘醇，故店取名“柳泉居”。迄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明代宰相严嵩所书“柳泉居”匾额，今由故宫博物院珍藏。柳泉居集宫廷、山东、清真三大菜系精华，拿手名菜有金盅鸡、凤尾银耳、玲珑鲍鱼。亦经营大众化饭菜。老舍写长篇小说《正红旗下》即以柳泉居为背景。写作该小说前，老舍为搜集素材而先做柳泉居之酒客。

*叶圣陶年青时，某次饮酒，主人强圣陶喝酒，圣陶恶之，再四拒绝。王伯祥从旁劝解，谓圣陶固不善饮，请勿强。圣陶正色曰：否否，余固善饮，独今夕不饮耳。

叶圣陶。

*近世名中医、教育家施今墨，号称京城四大名医之一，嗜食蟹，据说他每年深秋必南下南京和苏州大啖螃蟹。施食螃蟹，不用姜醋，也不执酒壶，仅蘸点儿酱油便食用。施还将各地出产的螃蟹，分为湖蟹、江蟹、河蟹、溪蟹、沟蟹及海蟹六等。每等还分为两级，如湖蟹以阳澄湖、嘉兴湖为一级，邵伯湖、高邮湖为二级；江蟹以芜湖一级，九江二级。施又戏将螃蟹因“出身”不同，冠以官场名称：一等湖蟹为特任官，二等为简任官，三等荐任官，四等委任官……等而下之便是芝麻绿豆官。

*浙江余杭塘栖、江苏吴县洞庭山、福建莆田宝坑，中国三大枇杷产地，其中尤以塘栖枇杷量多质高。近世大画家吴昌硕常常来到塘栖，欣赏团团绿树、累累金果的枇杷林，并创作不少以枇杷为题材的国画，其中一幅题诗曰：“五月天热换葛衣，家家卢桔黄且肥。鸟疑金弹不敢啄，忍饥束向林间飞。”

吴昌硕《枇杷图》。

*南京秦淮河畔的六华春，以正宗京苏帮烹调技艺而闻名遐迩，松子熏肉、芙蓉虾球、清炖鸡脯、炖菜核誉称“四大名菜”。东南大学教授胡小石，常喜欢邀请有才华的学生去六华春下馆子，且在酒酣饭饱时，将平生学问一一传授给得意门生。

*赵元任在清华教书时，家里雇有一名厨师。赵夫人杨步伟与几位家有厨子的教授夫人商量，共请几个好厨子，租三间小屋，轮流托一位太太管，结果有说开正式馆子，有说要出股，等等。杨步伟就提议她先拿四百块钱来做，做得好则再扩充，做不好就算玩玩好了。她们遂在清华园大门外的小桥旁边开了小桥食社，门上对联云：“小桥流水三间屋，食社春风满座人。”开张时，大家都去帮忙，谁想一下子来了两百多人，把菜吃得精光，又没在意收钱，两个月下来，四百大洋的本钱全亏光了。赵元任夫人杨步伟自撰对子曰：“生意茂盛，本钱干尽。”

左：赵元任；右：杨步伟。

*《光绪顺天府志》记甜菜“山药泥”：“山药，冬月掘根，可蒸。京师以猪油及砂糖和之，蒸烂，谓之山药泥。”北京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的广和居，有拿手菜“蒸山药泥”，徐珂《清稗类钞》云：“若夫小酌，则视客所尝，各点一肴，如……广和居之吴渔片，蒸山药泥。”据闻，广和居之蒸山药泥得到了何绍基、张之洞、樊樊山等的品题。

*北京王致和臭豆腐，兴旺于清康熙年间，招牌最初是“王致和南酱园”。状元孙家鼐给王致和南酱园写了两副门对：“致君美味传千里，和我天机养寸心”“酱配龙蟠调芍药，园开鸡趾钟芙蓉”。大约1947年，燕京大学有几位美国教授参观王致和臭豆腐整个制作过程，并拍照片，买回了一些，回校分析化验。过了一段时间，这几位美国教授又来到王致和酱园，说“味道不错，并含有蛋白质和多种维生素”。

*台静农性豪爽，每出言令人倾倒。好吃酒，不吃蔬菜，谓吃蔬菜如吃草。台静农主持台湾大学中文系二十年，无为而治，人才辈出。

台静农。

*旧京前门外煤市街有致美斋，饭馆小而名气大，一鱼四做之“万鱼”以及脍鸭条、鸭舌炒掐菜等都是该店的佳作。致美斋的点心亦有大名。清季大学者俞曲园盛赞致美斋的名点油酥萝卜丝烧饼，尝作词《忆京都》云：“忆京都，茶点最相宜。两面茯苓摊作饼，一团萝卜切成丝。不似此间恶作剧，满口糖霜嚼复嚼。”俞并注曰：“京都茯苓饼、萝卜丝饼最佳，南人不善制馅，但一口白糖，供人咀嚼耳。”

*李渔多才多艺，著《闲情偶记》。李说：夏天是人生的险期，只要一逃过夏天，好像囚犯获得恩赦，有了新生。李的大暑养生之道是喝滚热的茶。

*上世纪50年代初，郑振铎尝与唐弢言宋云彬，曰：“余最喜与云彬小饮清谈，彼风度潇洒，数十年如一日，不若一般自命前进者，一脸正经，满口教条，令人不可向迩也。”宋云彬，浙江海宁人，文史学者。

宋云彬。

*何廉，南开大学经济学教授，曾做国民政府农本局总经理。据云，何在农本局任职，治下威严，凡是新到的职员都有机会于周末与何共进晚餐，何则籍此机会观察和发现人才。

*梁实秋在清华念书时的同学张心一，抗日战争时担任银行总稽核，他外出查帐，一向不受招待，某地分行为他设盛筵，他闻声逃匿，到小摊上果腹而归。

*雷宝华，北洋大学毕业，在大学读矿学。雷尝撰对联：“理直气和，义正词婉；境由心造，事在人为。”雷饮酒，又有语云：“好酒，也是圆的，是和平的，是委婉的。”雷的寓所挂一横幅，上书“胸中常养一分春”。

作者简介：周维强，编审。著有《蓟门黄昏：元史随笔》《书林意境》《扫雪斋主人：钱玄同传》《太白之风：陈望道传》《尚未远去的背影：教育文化名人与杭州》《史思与文心》《若有所思》《学林旧闻》《最忆是杭州》《古诗十九首评注》《笔下云烟：沈尹默先生题签往事》等。

本文为钱江晚报原创作品，未经许可，禁止转载、复制、摘编、改写及进行网络传播等一切作品版权使用行为，否则本报将循司法途径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