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蜀中金三角》是一部描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雅州地区，天全、芦山、宝兴这个俗称金三角地带发生的故事，描述的是藏、羌、彝、汉等民族充满传奇色彩的生活以及军阀、袍哥、天主教徒之间的恩怨情仇。其中缠绵悱恻的爱情和惨不忍睹的仇杀，引人入胜，使人深思。

【作者简介】高民祥，男，四川省芦山县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收藏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及市、区机关工作。曾“下海”经商。担任过国营公司经理，私营企业厂长，中外合资企业副董事长。“上岸”后习文。多次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诗歌。出版过长篇小说《春雨秋阳》。《蜀中金三角》是作者的第二部长篇小说。

四十二 铜匠发迹侯惠显与杨木棒在一间房里密谈。

侯惠显说：“五哥，我离开大川这么久，大川的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了，你上次说‘按兵不动’，究竟要等多久？”

杨木棒说：“等时机成熟。”

“现在韦修显在大川场，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这样下去，哪会有我们立足之地？”侯惠显是从大邑县迁来的外来户，对地盘尤为看重。

“咋的！不是说大川有二‘显’，你和他平起平坐，平分秋色吗？”

“五哥，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韦修显，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再加他兄弟韦坚固的势力，我哪是他对手？”

杨木棒拍拍侯惠显的肩膀：“放心，我会为你除掉这块心病的。”

“谈何容易？仅凭我们现在的实力，不太可能。”

“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明的不行，不可以来暗的？”杨木棒由于儿子的死蒙住了双眼，认为他的对头们，都值得怀疑，没有一个脱得了干系。

“你有所不知，天全撤销土司改州后，韦家已过五代，可是，人们还尊称他父亲为韦百户，可见，韦家在大川的地位。他们在地方上盘根错节，要动他们，非得采取特殊手段不可。”

侯惠显没有说错，韦家确实来这儿几百年了。

传说，他们的祖先是韩信，皇帝要诛韩信九族，韩信求张良帮助，张良说，可以给你保住一支后代，但必须迁至广西，而且不能姓韩，去韩字偏旁姓韦。所以到广西后，便改为姓韦了。

韦家是第一次“湖广填四川”时，由广西来四川邛州固驿镇一个叫韦沱的地方的。

南宋后期，四川抗蒙达半个世纪，人口锐减了十分之九，在籍人数只有六十一万，红巾军大起义时，青巾军首领明玉珍入川建大夏国，带十几万农民军和随之而来了不少农民。明朝初年又“奉旨入蜀”了大批移民。这就是所谓的第一次“湖广填四川”。

韦家历来善长开矿和冶炼。先祖，人称韦铜匠，由邛州进山探矿来到这里。在寻矿之中，误入当地羌人都不敢进的北部山区茫茫林海，三天三夜没走出来。

这儿地处四川中部，是离成都最近的原始森林。方圆百十里，云雾缭绕，古树奇枝，枯藤老菌，山花红叶，清泉瀑布，峭壁危崖。还有成群集队的金丝猴、猕猴、野牛、羚牛、山羊，出没无常的大熊猫、黑熊、野猪、獐子……

尤其那全身裹满苔藓的树，有的像妖魔、有的像盘龙、有的像飞禽、有的像猛兽；那千姿百态、千奇百怪的瀑布，有的“飞流直下三千尺”，有的突然从山腰涌出，又一下展开挂在崖上，宛如一道变幻莫测的屏幕；峡谷两岸更是变化万千，仿佛是一幅幅奇妙无穷的水彩画卷。

据说，他在一个山洞休息时，朦朦胧胧中，有个白发老翁打个谜语，要他猜个地名，说，假如他猜中，而且找到那里，他就会子子孙孙荣华富贵。谜语说，“有山没有树，有鸟不见路，春天一片绿，冬天留不住。”醒来后，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那一定是草甸。于是，向更高山上爬去。当他钻出丛林，来到草甸，发现草甸后面的两座山峰，寸草不生，在阳光下闪烁。走到两座山下，发现山上的岩石异乎寻常，分别捡了两块带在身上，下山时，他一路走，一路留下记号。

当时，明朝建国不久，百业待举，百废待新，急需大量铜、铁，派出不少人员，到山区探查。可是，收效甚微。来到大川地区探查时，遇到了他。他拿出那两块石头，探查的官兵看后，欣喜若狂。让他带路去到两座山上，发现山里蕴藏着丰富的白铜矿和黄铜矿，于是大量开采。并且将两座山分别取名白铜巅子和黄铜巅子，山下的河取名为铜厂河。

由于他发现铜矿有功，被封为“张所百户所”的百夫长，人称韦百户，戍边的同时，管理铜厂河的一方百姓。到了清朝雍正六年，天全改土归流，“百户所”已被撤销。但是，年羹尧任一品封疆大臣时，在黄铜巅子，利用韦家为其私造铜钱。韦家顺势而为，大发横财，因此依然几代不衰。

韦修显的父亲也称韦百户，共有七个儿女。两个女儿出嫁后，他为五个儿子，分别在五个地方，修了五座房子。可是怎么分，却使他为难了。手板手背都是肉，为了以示公允，他让儿子们抓阄。抓阄后，他说，“使我满意的是，老大抓到大川场口的房子。老大喜欢舞文弄墨，宜于从政，住在街上，有利他的前程；最使我满意的是老六分到了黑木岩的房子，只有他适合住在那里。”

黑木岩，前是悬崖峭壁，后是陡峭山峰，只有一条险路通向岩上的平坝。黑木岩下有一条通向藏区的捷径，只要一两人，就能居高临下，守住这条“黄金走道”。

韦百户所说的老六，就是韦坚固。为何老六适合住黑木岩呢？原来韦坚固从小喜欢拉帮结伙，耍枪弄棒。

有一次，天全县太爷将韦坚固的父亲韦百户叫去，对他说：“磺厂沟的黎蛮子拦路抢劫，为非作歹，危害一方，官兵多次清剿，都无功而返。听说，你和他称兄道弟，现在，由你去除掉他，不然，治你与他同罪。”

韦百户回来后，整天闷闷不乐，哀声叹气。韦坚固问他：“为啥从天全回来，成天愁眉苦脸？”

韦百户说：“我活不成了。”

韦坚固问：“为啥？”

韦百户把详细情况告诉了他。

他说：“我去把他除了！”

韦坚固去到磺厂沟，黎蛮子问他：“近年来枪法有无进步？”

“进步不大。”韦坚固回答。

黎蛮子说：“不是吹牛的话，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耍‘火铳’都能百发百中。”

韦坚固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年纪大，眼力肯定不好了。”

“你说啥子？不是吹牛的话，我现在仍不减当……年。”黎蛮子不服气。

“黎叔，我承认你以前的确是这个，可是现在……”

“现在咋的？老了是不是？看来不露两手，你是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走，到外边去。”

他俩来到山梁背后一处旷野，黎蛮子指着几十米外一棵树说：“你先来，打树杆。”

韦坚固说，“我就不客气了。”拔出手枪，瞄准射击，打掉树杆旁边的几片树叶。

黎蛮子笑着说：“不行、不行，差得太远。看我的。”随即抬手一枪，击中树杆，得意地说，“怎么样？看见没有，树杆中间的洞。”

“不怎么样，你认为那是你打的洞，不，你是年老眼花了，那是树枝桩头，不信你过去看。”韦坚固说。

黎蛮子不信，走近去看。韦坚固乘机从背后给他一枪，黎蛮子一个狗吃屎，重重扑倒在地。韦坚固走过去，踢一脚，见他死了，怕黎蛮子的人前来，不敢久留。砍下他一只手，带回家去交给父亲，父亲这才去天全交了差。

所以，父亲说：“只有老六最适合住在黑木岩。”

韦坚固住到黑木岩后，对黑木岩又进行了一次大的改造。

那是住进黑木岩后不久的事。有天，刚下一场暴雨，他正躺在床上抽鸦片烟，突然隐隐约约听到水流的声音。这个坝子，只有后山有股清泉，哪来的流水声？他仔细一听，声音是从地下传出的。于是，叫来他家从小抚养的韦修生。二人关上房门，挖去地面泥土，撬开一块石头，发现一个洞。拿来神甫送的电筒一照，下面是一条人多高、见不到底的溶洞。二人下到洞里，沿着流水往下慢慢摸去，居然从黑木岩下爬了出来，韦坚固无比兴奋。之后，二人用了三个月时间，修成一条有多个隐蔽出口的暗道。接着，又带十多个弟兄修起一座碉楼和部分防御工事。

站在碉楼上，山下道路，尽收眼底。

黑木岩下这条路，上可沿铜厂河，过圣堂沟，经马桑溪，翻大翁顶，走邓池沟，由盐井到硗碛，然后越夹金山到新街，也就是懋功；下可顺大川河到大川场，翻兰宝山到油场，爬马岩顶到马湖，经白鹤桥到达邛州。邛州是川西平原与西部民族地区之间，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这条路，全长与其它路线比，缩短百多公里路程，且减少很多关卡。其它路线，仅关卡收关税，就会使你血本无归，何况有的路段盗匪肆虐，卡官横行。所以，这条路是肩挑、背磨、步行进藏的人，首选的捷径，是走私奸商们的秘密通道。每天“背子”成群集队，来来往往，到黑木岩送礼，拉关系的人络绎不绝。

邛州东升号的老板谢东升，年青时就在这条路上进进出出。先是卖苦力背“背子”，把生漆、桐油以及板栗、白果、核桃等土特产背出山，返去时，把菜油、食盐以及锅口碗盏等生活必需品背进山。一路上的关卡，他都混得很熟。逐渐摸出一些门道，也积攒了一些本钱，自己便做起了生意。就是靠这条通向藏区的小道，生意渐渐做大，与韦坚固还做了儿女亲家，不仅建了商号，而且还设了“东升清油分号”、“东升油漆分号”、“东升炒货分号”。尤其炒货分号的糖沙板栗，一边炒一边卖，浓郁的香甜气味充满了半条西街，远近闻名，一直传到今天。据说在西街的一处街沿上，他的传人仍在经营这一让老年人充满回忆，让年轻人赞不绝口的“谢氏糖沙板栗”。这条冒险通道，虽然使不少人倾家荡产，甚至丢了性命，但也的确使不少人和不少商号财源滚滚，兴旺发达。

控制这一地区，就意味着控制这条黄金通道，这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目标，连外国传教士，都在这一带修了好几个教堂。

大翁顶这边，历年来，均由韦家控制，那边，由十八子家说了算。两边互递“路条”，长期相安无事。可是有次，十八子家三个兄弟伙由邛州返回，路过马桑溪卡子时，与卡子上的人发生火并，韦坚固这边死一人，而十八子家却造成两死一伤。

受伤者回去报告后，十八子家怒气冲天，“这个只有十来人的韦老六，竟然如此猖獗？”于是，带着有“硗碛娃”参加的一百多人，连夜偷袭黑木岩。

他们端掉马桑溪卡子，来到黑木岩下，准备一举踏平黑木岩。好不容易攻上黑木岩时，却未料到，遭遇碉楼和工事里的人顽强抵抗；更未想到，韦坚固的人由暗道下去，绕到他们背后。十八子的人听到山下枪声四起，以为韦坚固的援军赶到，只得丢下八具尸体，仓皇撤退。

韦坚固将八具尸体，白布裹身，棺木入殓，通知十八子家前来，亲自看着下葬，十八子家无话可说。从此，双方取得默契，恢复到过去，相互“卖账”，相安无事的局面。

韦坚固以少胜多，轰动这一地区。因此，去黑木岩背枪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发展到一两百人。

侯惠显早就对这条黄金通道垂涎三尺，但是，碍于韦家势力，不敢越雷池半步。眼见得韦家势力迅速壮大，如坐针毡。再不采取行动，大川哪还有自己说话余地？于是，去天全活动，终于谋了个五区团防的职位。

回来后，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一天，韦家的亲戚吴当家的在街上一个杂货店买东西，店老板正在用毛笔写货单，不小心把墨打翻，弄脏了吴当家的衣服，二人因此争吵起来，以至恶言相向，最后竟大打出手。那个店主是侯惠显的表哥，侯惠显立刻赶去，不由分说，将吴当家抓了起来，关进自家柴房。

殊不知被一个雇工看见，这人是韦家的亲戚，他冒死将吴当家救出，吴当家对直跑上黑木岩。

侯惠显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去黑木岩要人，韦坚固自然不给，双方因此打了起来。侯惠显虽是五区团防官，却只是个空壳，他哪是韦家对手？被韦坚固赶了回去。后来又发生几次磨擦，均因他们的长辈出面调停，才保持目前不战不和的局面。

侯惠显之所以与杨木棒贴得很紧，目的就是想借杨木棒之手，打击韦家。

杨木棒叫侯惠显耐心等待，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得慢慢想法。你要在大川占住脚，我要在太平地区站稳脚，缺一只‘角’行吗？你不除掉他，我也要想法铲除他，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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