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桥到横街、祝栈弄
一
无锡北乡有长安桥乡(简称长安乡)。我讲的是另外一座在无锡北门外的长安桥,它跨古运河分支与护城河交汇,是一交通咽喉之处。过桥可到南尖、北尖、江尖等地。
长安桥最早建于明代弘治年间。过了近百年,至明万历年间,原木桥已毁,无锡双河尖人、状元孙继皋写《建桥事原》一文,记述以往邑人对建木桥还是石桥之争议,最终还是由华元悌、陈治道等人建石桥的事实经过,并发出士大夫的感慨。文中提到“北河”“南河”之名,实即北尖、南尖面前的河名。长安桥在太平天国时毁坏过,同治年间由宣氏发起修建,原系石结构,与清明桥不同的是方形桥洞。民国时,因人力车时行,由北尖、茅蓬沿河士绅王颂芬(名医王世琦、王世璋之父)为主出资改建成水泥斜坡的桥面。解放后,因桥太窄,不敷使用,遂在水泥斜超桥面各扩2米左右的木桥面与栏杆。据1983年版《无锡市地名录》,说是1961年建成拱式水泥桥,当地人则说是约1954年冬。1962年学校组织学雷锋时,我与同学到长安桥帮助推板车,就是从斜坡上推上桥的。
长安桥地区的发展与无锡近代北塘工商业的兴起同步。当无锡形成米码头、布码头、丝码头、钱码头的同时,由于主要在北塘地区,邻近北塘莲蓉桥、北大街的长安桥也随之“发迹”,原先的空地、荒地、芦苇之地成为好地方。据长安桥老照片,桥上人流不息。据1930年《无锡年鉴》统计,无锡县航船一览表中,在天四图(天授乡四图)长安桥开行的就有34班(艘),大都是至南乡,还有至江阴、常熟等地。为何会有这么多班船,这主要依托桥旁的游山船浜,有一片水面可停泊。
二
过长安桥左弯向南是南尖,右弯向北是北尖,直行即是横街,通横浜里,摆渡(后建桥)可达江尖。解放前1948年出版的《无锡工商大集》等书,记录工商企业地址时,往往按习惯将长安桥堍包括横街、北尖口的店面直接记为长安桥。比如,李子厚的泰丰粮行;潘仁桂的公兴鲜肉店,在北尖口,每天销售一只半猪;吴阿听的吴顺兴鲜肉店,每天销售一只;李仲海的南货香烛协大;杨仲滋的涌泰槽坊;王炳泰的恒泰槽坊与益源茧行;胡士达的广昌煤铁业,有38员工,与坛头弄的周余昌同为无锡最大的煤铁号。还有王锦昌的推倒针科,1931年设诊;丁亮祖,43岁,内喉科,1912年设诊,长安桥横街;许锡伦,1929年设诊,内科,长安桥横街;黄范锦春,家传黄芹一,眼科,1929年设诊,住长安桥茅蓬沿河等。
长安桥堍横街右边有菜场,搭了棚,架子上放几只苗蓝就可以卖菜。计划经济时代都是几分钱的菜。逢年过节,有点年货卖就得排队,甚至于半夜就要去,并总要为邻里乡亲带只空篮,放块砖或石头,算作一份子。菜场对面是横街3号,在1959年开办的长安桥民办小学(后改称北大街小学),借用孙、谈两家的厅屋做教室,我一年级下半学期时由邓家搬到这里上课,我三年级时又搬至酱园弄江南石粉厂对面,而横街3号作为北大街小学的总部,直到1970年并入长安桥小学。隔壁过去是谈文明家、王和尚生面饼店(原在北尖)。长安桥堍的空场上,晚上有点了汽油灯唱小热昏卖梨膏糖的,总是围了一大群人观看。
再向前,右弯向南至酱园弄,左弯向北是茅蓬弄,茅蓬弄通茅蓬沿河。到此,横街由宽变窄,成为弄堂,青砖铺地。茅蓬弄不短,却没有几户人家,又称“野猫弄”。横街的名门有钱、汪、丁、邓家。汪家的后面是茅蓬弄,有一片房屋,据说祖辈是律师。后代中的汪向阳是游泳运动员,仇庆言的得意门生,惜早逝。五年级时,住茅蓬弄的李伦入我们班,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很快成为中队委。我有一阵子上学天天到他家与他一起走。他有个哥哥李凯,比我高一届,后在西新初中与我隔壁的李季同学,又一起到东台,现在还在从事音乐协会工作。住李伦家的有一位叫李君健,一中与我四哥同学,后考入无锡轻工业学院,中学时就喜欢举重,是市举重队的健将,到我家来玩过。他家还住着朱涤华,小学似是我隔壁班的,后我到四中去,发现她在这当老师,并做工会主席。退休后又在负责退休教师协会工作。
在横街至酱园弄的口头,又有前横街,约十几户人家,与横街平行,但比横街短,有的前后门相通,如许家鸣、胡娟娟家。开头有梁渭荣、梁天荣兄弟家,是石库门,门面较小,进去是青砖铺地。梁天荣是我小学同学,中队干部,后上九中。再过去是小学同学张洪林家,属棚户。张洪林后去南京体院附中,游泳很好。后随父母下放建湖,回城后惜早逝。隔壁是许锡伦家,其孙许家鸣,也是小学同学,有鼻炎,回城后不再见到。再过去一段,门前有空园用竹篱围起种菜,是霍东疆家,霍是我插队的阜宁杨集人,带着儿女下放时就到我公社,在街上税务所工作,其儿霍锡生是小学同学,后到徐州煤矿;其女儿霍锡芬,后上师范,调回无锡任小学教师。我儿子结婚,锡芬夫妇还来参加。前横街到此为止。
我校市四中66届高中学长萧寿荣住横街十几号,由于得病,锯掉一条腿,一人坚强地自理生活,到北尖河滩头取水(横街上居民有好多都是到北尖口头的码头上洗涮),后抗不住病情而去世。我7岁上幼儿园在横街,约二十几号,门是排门栓,进去有一片清砖铺的大场地。我的启蒙教育就在此。幼儿园对面就是吴老师与儿子刘维新租住许锡伦的房屋,刘与我小学同学。还有与萧寿荣同班的学姐胡娟娟住许家隔壁,为27号。幼儿园旁有一小弄,是茅蓬弄的另一出口。
三
过去几家向南拐弯往祝栈弄。祝栈弄曾名施栈弄,为施姓栈房(货仓),约130年前卖给祝姓,由在上海的实业人士祝某委托祝世匡兄妹代管。弄堂呈L形,其门牌号是从横浜里开始至横街,到新明食品厂有一直角转弯。长安桥小学西围墙外有一条很小的横弄,约有三个门牌号,1号即从这里开始。住着张鹤卿、张鹤鸣兄弟家。张鹤鸣为标准件厂厂长。长安桥小学总部为4号。弄堂从横浜里到长安桥小学很狭窄,过了小学始宽阔。
长安桥小学与横街钱家关系密切。横街最著名的人物是钱家的钱敏,官至国家四机部部长。他出生于1915年,其曾祖就在横街。据他回忆,长安桥横街上半条街都是钱家的。太平天国战乱,房屋大都被烧,待战后,未烧的房子却被有势力的人家占用,无法要回。到钱敏一代,房产保留原1/5都不到,为败落的士大夫家庭。钱敏上学时钱家祠堂还未办学,钱敏上的是横浜里的竟进小学,因太差而转学积余街小学。1926年由钱晓云(又名肇荣)创办,在横街钱家祠堂内,校名私立惠北小学,1928年名县立长安桥小学,1930年名县立南尖小学。1938年由杭水若恢复为私立汇北小学,并在酱园弄30号增设分部(绸布公所后)1939年改为县立南尖小学。1941年改为大安镇(日伪时所设镇)小学一分部,安怡荪(解放后任过市教育局局长),1945年迁至光复桥,校址由韦均和开办私立荆川小学,以钱家先祖荆川公命名,酱园弄分校改为尚志小学。1954年,荆川与尚志两所小学合并为新华小学。1955年上半年,校长李政方租借到祝栈弄4号杨姓(女,或为“三老太”)仓库屋(原德记糖栈,这可能与1930年创办的公益冰糖厂以及1946年的福利糖果号有关)40多间屋,暑假由教育局拨款改建成教室,自此才成为一所像样的学校,1956年下半年改名为公立长安桥小学。曾经的校长钱柏森、教导钱梦霞都是钱家人。李政方曾参与《北塘区志》的编纂,与我相熟。
长安桥小学西隔壁为华瑞芬家,华是小学同桌,划过三八线,初中与沈均泰同班,插队同一县,后抽调至县里打乒乓。她的姐姐华月芬,绰号“二喇叭”,是游泳运动员。她们的母亲玲妹是菜场上卖鱼的,一只眼睛不好,先是租住横街胡娟娟家,子女较多,一女儿即生于此,后搬到祝栈弄,又搬到酱园弄,小女儿是长安桥小学校长王梅庆的媳妇。长安桥小学对门号是6祝世匡家,金山石石库门,进门是狭长的隔水小天井,金山石台阶,二层楼,楼梯为厚实的杉木。祝为音乐界知名人士,参与瞎子阿炳《二泉映月》的录制。“文革”时,家中大量的老式黑胶木唱片均被抄家遭毁。市泰丰游泳队沈某酷爱乐器,慕名托祝修理两把古琴,祝还给沈一把是价位低的,一把更古更好的未来得及还沈,却遇上“文革”,那琴也被抄家丢失了,使沈懊脑不已。祝家后租住进多家房客。我家老房客杨森源租住此。我另一小学同学徐颂贤租住祝家楼下的侧厢。徐初中与华瑞芬同班,下乡与沈均泰同组。1965年,在祝家开办长安桥塑料社,我四哥从一中高中毕业到该厂当学徒工,14元月薪,实是该厂元老,不久改为塑料三厂,一次大年三十塑料三厂大火,消防队员破板壁,进入大厅,是堆放货物的仓库。后该厂移址江尖,1969年1月初,我下乡时的箱子特地由我哥请厂里打的,我到江尖厂里用板车拖回家,比在外买的箱子好。后又迁至惠钱路,为塑料地毯厂。祝世匡家的西面实还有他兄长祝世康家,前门在横街,后门在祝栈弄。祝世匡家东面是8号陈惠洪家。前门在横浜里,正对着原普建桥,正门伴对着长安桥小学大门。北面和蓝家是一墙之隔。陈也是大户人家,清水砖墙,进去宽敞的院子,二层三间,广漆地板。院子里曾办过生产粉笔的小工厂,由奶奶传下来。陈家有一租住户杨恭友,是陶念唐的学生、肝科名中医,与我三哥同学。我一老同事季江(老革命季楚书之子)患肝病,是杨医生的常客。
长安桥小学东隔壁是9号新明食品厂,制作冷饮。前身是万丰昶酱园坊。当地人只称万丰酱园,由横街钱氏钱子仁所开。新明食品厂隔壁院内有一块空场,是长安桥小学分部,专供一、二年级使用,教室前有一棵大树。10号是沈惠东家。沈家是青水砖墙洋房,有天井、花园。屋后有一片空场,像是建房时打好的屋基,比平地高,作为小学的外操场。我曾在这里学过跳高。后改建为工场。11号(后改14号)是蓝家,是祝栈弄的最后一家。1945年,在上海做实业的蓝建柟从杨家手上购买了地产,其正房南面正对着祝世匡的楼房。1945年沈惠东也从杨家买下地产建屋,并把被蓝家隔断的一块地给沈达中,即沈均时父亲沈达中建屋,门朝横街。方位在横街与祝栈弄交叉路口。沈达中为中医,城中青果巷的沈养卿是沈达中的族伯与老师,他们一起养兰拍曲,同是天韵社社员。晚年,我小舅倪松涛向他叨教养花技艺。其长子沈均时,理工科大学毕业后,曾任无线电厂党委书记,爱好文史,温文尔雅。据《无锡市志 》记载,杨绛父亲杨荫杭、伯母杨荫榆为北门长安桥人。由轻轲著《由清代硃卷履历看钱鍾书杨绛祖居地》一文,考证清末秀才杨志濂在履历中将世居地报为北门横浜,与他在《锡金游庠实录》中自述高祖杨廷业迁北门长安桥相一致。杨志濂与杨绛祖父杨志泳是族兄弟,高祖为杨廷业。据沈均时所写《杨绛祖居在长安桥的一点线索》一文考证,这一带原来大都是鸿山寺头支杨家的房产,清同治五年的执业田单与民国三年江苏省新契纸的名字为杨崇俭,1935年的《地价申报证明书》的名字为杨春(椿)寿。蓝建柟生前说:这里原是杨家的房产,是从“三老太”手上买下的,正屋与辅助房是民国元年建造的。蓝参加了钱钟书与杨绛的婚礼。杨绛是鸿山寺头分城支。轻轲在文中感叹现在已是高楼林立,旧迹难寻,实在此后房产早已易手。沈均时有一弟均泰与我小学、初中是隔壁班同学,插队在同县的三灶公社,回城后在和新布厂,与我四嫂同厂,做厂医,继承父业,退休后做坐堂医生,每日用毛笔开处方,积累医案,练就一手漂亮的行书毛笔字,也喜欢种点花,又喜旅游摄影,作点诗。
当李政方将荆川小学校舍搬至祝栈弄后,原校址在1957年办长安桥民办幼儿园,于是我就入园。幼儿园的右边是高大的墙壁,这是李家高楼,老大在上海开正广和汽水厂,老二在天津开厂。
再说从沈达中家过去一段,是长安里,《无锡市地名录》记其长只有20米,宽1.5米,可能不止。住满原棚户,后面通茅蓬沿河。隔壁是横浜粮店,租在丁氏家里,有一小天井。有时遇到运输工人将大麻袋的大米从门前汽车卸下来,从过道运到里面。计划经济时代,长安桥地区居民的吃粮都到这里购买,凭粮油供应本,每购一次,本子上记一次。还得凭粮票。直到90年代才开放粮油市场,不用粮本,取消粮票。原先购粮用磅秤,后用电子秤。我每次买大约是20斤,多了背不动。这家粮店长达几十年。
粮店对面即是邓家房屋,祖辈是否与南尖行医的邓季芳有关系?我上一年级时,上课在这大厅,课间休息、玩耍、打架也在大厅。当时有同学邓惠惠、邓惠庆。与邓惠惠只同学一年。几十年后,在市体育场游泳馆看到邓惠惠儿子在做救生员,也是游泳好手。问起其父说是蛮好,不料今年去世了。邓惠庆后与我考入四中,在隔壁班,喜打乒乓,回城后却并不参加班级活动,联系不上他。
横街42号在1979年开办了惠山福利泥塑制品厂, 为北大街街道企业,有职工51人,主要生产泥人石膏口,年产16.84万件。也是当时街道、居委大办工副业的一个缩影。
再过去一段即横街底,到横浜里了。往东到横浜口,对面是北塘沿河(下塘),往西到茅泾浜。有普建桥通江尖。又可摆渡。
四
30年前,在建红梅市场时,先是填没游山船浜,拆除长安桥,21世纪初改造江尖地区时,又拆迁江尖地区与横街等。横街建成住宅小区,属南尖社区。租住人家搬出,有房产权的回迁。胡娟娟与沈达中、邓惠惠等即回迁。
我的同事富耀南先生为征编《回眸人生一钱敏回忆录》,多次去北京聆听钱敏的回忆。有一次,他突然问:“我家长安桥的房子还在不在?”富说:“早拆了。”他又问:“北大街、北塘大街还在不在?”富说:“北大街还在,不过北塘大街却被全拆了。”他一听,手一举一挥说:“哎呀呀,无锡不是要发展旅游业吗?怎么拆了呢!”这是一位老干部对历史街区的家国情怀。
2021年9月。此文得到沈均时、胡娟娟、富耀南等人提供资料,在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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