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配图 蹴鞠

01

天启七年，即公元1627年的阴历十一月十七。

冬风瑟瑟，冷意袭人。

而比天气更叫人胆寒肝颤的是，浣衣局内，一桩耸人听闻的刑案正在上演。

浣衣局，明官署名，是二十四衙门中唯一处于皇城外的宦官机构。

在诸多穿越剧和宫廷剧中，此处多被设定为皇子邂逅浣衣女，并演绎美好艳遇的浪漫地。

但事实是，这个局。

除为宫内皇亲国戚提供洗衣服务外，还负责对涉罪宫人执行刑罚。

其手段之狠辣之暴戾，绝不亚于后世民国时期的军统局。

恰如此时，几名锦衣卫与太监，捉来一中年女子，剥尽衣裙，扑倒在地。

紧接着，廷杖翻飞，惨嚎声起。

那行刑者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噼里啪嚓，板板入肉。

很快，女子便被打得魂飞魄散，一缕游魂赶赴了黄泉。

这么快就死了？

那也不能饶过她。

来人呐，弃净乐堂，架柴点火，焚尸扬灰！

这个被笞死焚尸、挫骨扬灰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头？

又为何会被施以惨烈酷刑？

死了都不得安生？

对于此事，若简单一论，那便是报应。

如若细说，可谓话长。

02

此女，姓客，音qiě，生于明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史称客氏，祖籍河北定兴。

客氏的原名很好听，颇具诗情画意，曰客印月；又名客巴巴，这就有些翠花春丫的意思了。

大约16岁时，便已出落得风情万种、姿色妩媚的客印月，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当地村民侯巴儿为妻。

侯巴儿行二，绰号侯二，是个整日东游西逛、不务正业的主儿。

一个村痞，能娶上如花似玉的客印月为妻，恰应了时下的一句流行语：

一棵好白菜，叫猪给拱了。

按说，嫁鸡随鸡，嫁猴（侯）随猴（侯）。

既为人妇，也该本分过日子，可客氏偏不认这个命。

而转机，也就在她生下儿子侯国兴没多久，从天而降：

宫里来人，给皇子朱由校找奶妈子来了！

听此消息，客氏当即抛下幼子，挺胸抬头，“胸”涌澎湃地赶去了招聘现场。

在中国古代，尤其宫闱之中，奶妈子一职，也称乳母、乳娘、奶妪等等，由来已久。

据考，早在西周时期，就建立了完备的乳保教育制度。

皇后或嫔妃生产后，需挑选刚刚生育、奶水充裕的女子做乳母，且需承担起保育、教导太子、世子的责任。

就这样，客氏时来运转，由乡野农妇摇身一变，成了皇子朱由校的奶妈。

03

奶妈喂养的，那可是皇储贵胄，凤子龙孙啊。

一朝入怀，终生富贵。

客氏自也不例外。

且说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明神宗朱翊钧和明光宗朱常洛，居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先后驾崩，结伴归天。

年仅16岁的朱由校拍拍屁股爬上龙椅，做了大明集团第十五位掌门人，是为熹宗。

次年，熹宗改元天启，随之又下一道圣旨，顿令朝野瞠目震惊：

册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并荫封其子侯国兴、其弟客光先及魏忠贤兄长魏钊为锦衣卫千户！

等等，咋又冒出了穷得实在走投无路、挥刀自阉入宫的太监魏忠贤？他和客氏啥关系？

关系大了，两人是货真价实的“菜户”！

行文至此，当多啰嗦一嘴。

这菜户，并非坊间菜农，菜贩，而是指宫内太监与宫女之间的夫妻关系。

《明史》卷一一四《懿安后传》载：

“宫人无子者，各择内监为侣，谓之菜户。”

毋庸置疑，太监虽已去势，鸡飞蛋打，但仍存七情六欲，也需要女子陪伴。

于是，宫中渐渐衍生出了对食客和菜户。

所谓对食客，即宫女太监面对面，坐一块儿吃吃饭。

相当于恋爱期，固定性较差。

哪天闹别扭，或移情别恋，也便各走各路，各找各妈；

至于菜户，则是确定了夫妻关系的太监和宫女。

于明宫之中，菜户是合法的，且受法律保护。

所以，客氏“枕边风”一吹，本为惜薪司（主管皇宫烧柴的）小太监的魏忠贤，便连升三级，被擢升为司礼监秉笔大太监。

司礼监，乃明二十四衙门中的首席衙门。

不仅总管内廷宦官事务，且能干涉政治、军事、司法等国策。

“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魏忠贤亦成了太监中的大哥大。

魏忠贤

彻底牛掰了，且“擅窃国柄，奸盗内帑，诬陷忠良，草菅多命，狠如狼虎”（明思宗朱由检语）。

把大明集团给折腾得乌烟瘴气，岌岌可危，差点完蛋。

而魏忠贤能犯下滔天罪过，将其推上权力之巅。

且共同导演了“乙丑诏狱”、“丙寅诏狱”等重案血案的客氏，难逃其咎。

04

对了，前文方说，客氏给熹宗朱由校吹了“枕边风”。

绝非八卦，这对乳母子的关系确实暧昧，重口，不清不楚。

尽管，客氏大了熹宗十七八岁。

有史可证：

天启元年，熹宗登基，即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并令其掌管后宫。

甚至，熹宗迎娶皇后张嫣，客氏竟吵吵巴火，大放厥词。

一个奶妈子，管的也忒宽了。

满朝文武看不下眼，组团请愿把这村妇轰出去。

焉料，短短两日，熹宗朱由校便眼泪吧嚓道：

“朕思客氏……暮夜至晓臆泣，痛心不止，安歇勿宁，朕头晕恍惚。以后还着时常进内奉侍，宽慰朕怀。”

叨叨叨，无非一句话：朕想奶妈想得都睡不着，吃不香，心肝都疼碎了哦。

龙体要紧，没辙，客氏再度被接回宫。

据《天启宫词》载，客氏“每日清晨入乾清暖阁侍帝，甲夜后回咸安宫”。

俩人朝夕相处，叽叽嘎嘎，连张皇后都得靠边站，不得搅扰。

且客氏每次出行，必清尘除道，香烟缭绕。

“老祖太太千岁”的呼声响彻云天。

此外，客氏还日日给熹宗吃一道菜，曰“烹龙卵”。

何为龙卵？

明刘若愚于《酌中志》中言：“牡白马之卵，尤为珍奇。曰龙卵焉。”

说俗话，就是白色公马的睾丸。

接下来，一桩桩事关子嗣的咄咄怪事，也连番上演。

05

天启二年，范慧妃诞下皇长女永宁公主，取名朱淑娥。

眼见喜当爹，熹宗乐够呛，哪知刚摆过满月宴，永宁公主突然夭折，连个病因都没查出来；

天启三年，张皇后怀喜。

经诊，断为皇子。

熹宗大喜，遍翻经史子集，先把名字给取好了：朱慈然。

一日，张皇后忽觉腰痛，就找来一按摩师，给按摩按摩。

三按两按，张皇后竟然早产了，诞下一死胎，朱慈然秒变怀冲太子（谥号）。

同年，范慧妃又生一子，取名朱慈焴。

虽好生照看，仍没挺过俩月，便被追谥为悼怀太子。

天启五年秋，容妃任氏生子，名慈炅。

转年五月，不过半岁，又夭亡于王恭厂大爆炸，后追封为献怀太子。

咋回事？

为啥会这样？

朕的孩子，咋一个都活不下来？！

熹宗欲哭无泪，彻底懵逼。

比这更为惊悚的是，裕妃张氏怀上了，却突然于后宫失踪。

及至找到，居然活活饿死在了别宫之中。

06

天启七年八月，熹宗兴致大发，在乳母客氏和太监魏忠贤这对菜户的陪同下，前往西苑游船闲逛。

玩着逛着，一阵疾风吹来，熹宗脚下打绊，噗通，落了水。

经此惊吓，一病不起。

尚书霍维华见状，进献仙药“灵露饮”，并称服后准保百病尽消，长生不老。

熹宗乐了，跟吃爆米花似的，嘎巴嘎巴，一把接一把地往嘴里塞。

结果不消说，病没治好，人先挂了。

终年23岁。

熹宗身死，膝下无子，同父异母的兄弟、信王朱由检毫不客气，坐上了皇位；

也同样毫不客气，下旨将宦官魏忠贤及客氏等一干祸国佞臣，抓捕到案，严刑审讯。

魏忠贤自知罪孽深重，率先脖悬梁，上了吊。

这一审，真相大白，举世震惊：

熹宗一生，三男二女，个个早折，竟皆是客氏与魏忠贤暗中使计下的黑手；

彼时，另有8名宫女怀孕。

全由客氏从宫外带入，欲学习吕不韦、李园好榜样，将皇位篡夺于己手。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好可怕的欲望！

原本一介农妇，竟也被肉/欲权欲，催化成了蛇蝎恶魔。

“此女性狠且淫，立即杖杀，焚尸扬灰！”

不待看罢罪状，思宗朱由检拍案而起，下了口谕。

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篇的一幕惨烈情形。

对此桩客氏罪案，清初无锡人计六奇在其《明季北略·卷三》中如是载：

“上命太监王文政，严讯客氏，得宫人妊娠者八人，盖其出入掖庭，多携侍媵，谋为吕不韦、李园故事也。上大怒，立命赴浣衣局掠死，子侯国兴等，俱伏诛。”

一代淫娃毒妇，就此呜呼挂掉。

其子侯国兴、其弟客光先与魏忠贤侄魏良卿亦同日斩首。

落得这般结果，恰应了坊间那句老话：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补记：李园（？—公元前228年），战国时楚臣。本为赵国人，后入楚。将其妹李嫣嫣先嫁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待有身孕后，又送楚考烈王为妻。后，李嫣嫣诞下一子，名熊悍，李园因此显贵。楚考烈王薨，李园设计诛杀黄歇，专楚政。】

客氏可能戏听多了，只知道吕不韦的牛气，不知道下场。

浙江很多家族行事就比较机智：家里家外，不接触人品可能不行的人，把出事风险降为0。

不过史书也不可全信，一个深宫没文化的女人，哪来那么多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