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地名,看似奇异,实则寻常,四川多地有之。据不完全统计,四川的广元、绵阳、巴中、达州、南充、遂宁、广安、德阳、乐山、眉山、内江、自贡、宜宾、泸州、雅安、凉山、甘孜、阿坝等市州辖地,以及成都市辖地各县区几乎都分布有“一碗水”地名,其数量应有数百个之多。有些地方,方圆百里之内,分布有多个“一碗水”地名。该地名有着较高的重复度和密集度。
“一碗水”地名,大多为村以下的小地名。设置为村名的也不少,绵阳、资阳、南充、蓬安、内江、威远、荣县、自贡、开江、三台、岳池、井研、乐至,以及凉山的会东和阿坝的汶川等地都有“一碗水村”。此外,一些地方还有一碗水湾、一碗水沟、一碗水头沟、一碗水梁子,以及一碗水哨、一碗水塘、一碗水铺等不同的冠有“一碗水”的小地名。
邻近四川的一些省市地区,也分布有“一碗水”地名。例如陕西的镇巴、凤县、洋县等地;重庆的渝北、北碚、沙坪坝、涪陵、永川、万州、开县、忠县、云阳、巫溪、巴南、大足、彭水、酉阳、石柱、秀山等地;湖北的松滋、当阳、长阳、鹤峰、建始、宣恩、远安、宜都、咸丰、五峰等地;湖南的永定、龙山、古丈、花垣、慈利、石门、桑植、沅陵、桃源等地;云南的盐津、彝良、永善、镇雄、大关、绥江、安宁、晋宁、富民、寻甸、嵩明、元阳、蒙自、禄劝、祥云、保山、腾冲、江城、鹤庆、迪庆、香格里拉、墨江等地;贵州的黄平、余庆、桐梓、岑巩、务川、印江、习水、毕节、石阡、黔西、江口、仁怀等地,都分布有“一碗水”地名,其数量更是多如牛毛。
贵州
云南
“一碗水”地名,古来有之,一些历史文献对此有所记录或提及。例如,明代文学家杨慎《西路杂述·其五》诗记:“哨名一碗水,坡号半边山。疲人倚石蹬,渴马饮冰湍。”明《徐霞客游记》中记载:“北竟坞中,乃北逾石岭,共半里下……北上半里,是为土地关。下关半里,凿石坎停细流一盂,曰‘一碗水’,行者以口就而啜之。”清《方舆纪要》载,羊街山“山半涌泉,周围五尺,名曰一碗水,行者咸掬饮之,地名碗水哨。”清《贵州通志》载:“一碗水在朗溪司东四十里。山巅有井,方圆止若一碗,不盈不涸,饮之不竭。”清康熙《鹤庆府志》载:“一碗水,在府东十里大城坡顶,圆尺许,深如之,不涸不盈。”清同治《营山县志》载:“杨柳沟有一碗水,平地出水。”清光绪《江津县志》载:“高洞,源自骆騋一碗水,经十丈岩至汪家沟,会长寿溪,入僰溪,长三十余里。”清光绪《安岳县乡土志》载:“自治地出南门西南行,一里半至高桥……凡七里至鄢家山,又五里至一碗水……”《清史稿》载:“安宁河,自州北纳公母河、一碗水,西南与打冲河合,并西流入之。”民国《绵阳县志》载:“石鸭山,治北七十里,其洼有一碗水,内有天生石鸭。”
明清时期的一些地理图中也能见到“一碗水”的地名,例如,明《黔记》中绘制的平越府卫形胜图中标示有“一碗水寨”;清乾隆时期绘制的《四川全图》之阆中县、清溪县和中江县形胜图中分别标示有“一碗水塘”。由此可见“一碗水”地名使用的普遍与广泛。
清乾隆《四川全图》之阆中县(局部)
清乾隆《四川全图》之清溪县(局部)
清乾隆《四川全图》之中江县(局部)
旧时的一些谱牒中也能见到“一碗水”地名的记载,如宜昌《积善堂覃氏族谱》载,明洪武二年,覃氏始迁祖“偕弟从四川马湖府细沙溪迁至夷陵,以渔业为职,繁衍生息。妙才葬乐天溪镇兆吉坪吴家湾马桑叶岭下,又名灯盏窝、一碗水。”仪陇《唐氏族谱》载,清康熙年间,其先祖“嘉鸾后裔先后有多房入川,嘉庆十六年各宗支续谱相传。年佩、年璋胞俩入川落业仪陇县,为马鞍坝唐氏先祖;年礼,入川落业南充,地名一碗水。”龙泉驿《江氏族谱》载,其入川始祖玉琦公“自幼来川,丙子年买业于简州义和乡七甲,地名一碗水石门坎下。”犍为《李氏族谱》载,其先祖“尧舜二公于乾隆三十四年,移居四川省嘉定府犍为县舞云场。尧公立祠葛麻湾,更名放勋堂, 又名宏勋祠;舜公立祠下山一碗水。”
“行政级别”最高的“一碗水”地名,当属贵州黄平县的一碗水乡。黄平一碗水乡,历史悠久。明洪武时期,置黄平安抚司,下设卫所,时有“五哨五营”,即七里哨、深沟哨、烂泥关哨、永靖哨、打铁关哨,以及必胜营、板桥营、燕子营、归化营和一碗水将军营。清嘉庆《黄平州志》载:“旧城元时为黄平府辖,上下三曲二长官司,后改属播州宣慰司,明初改为安抚司……一碗水将军营,小旗一名充把总,募兵二十名,护送往来官司并递公文。”根据有关黄平“一碗水将军营”的历史记载可以确定,“一碗水”的地名称谓,至少在明初就已出现。
关于“一碗水”地名来历的记载很多,所述内容大同小异。如《邛崃县地名录》中介绍南宝山乡“一碗水”地名——“此山路之侧,有一岩窝如碗大,山泉浸流于内,故名。”明陈仁锡《潜确类书》中记载有:“大成坡,在鹤庆府城东南,顶有泉,圆径尺许,深如之,终岁不溢,盛夏不涸。相传南诏蒙氏过此,三军无水,甚渴,拔剑插地,泉随涌出。至今行人资焉,谓之一碗水。”清同治《营山县志》载:“一碗水,治北隶太蓬岩中,出水其池,仅容一碗,盈溢不竭,故名。”
泉水与岩窝,为构成“一碗水”地理特征的基本要素,也即产生“一碗水”地名的必要条件。因此,“一碗水”地名多分布在山谷或丘壑地带。所谓岩窝,即岩石表面天然形成的溶蚀坑,包括壶穴、锅穴、冰臼等,以及人工凿掘的石坑。大多数地方的“一碗水”,为接引岩泉的天然坑洼,这些天然坑洼也有被人为改造或加工过的,以凸显其碗状即“一碗水”的特征。此外还见有纯人工制作的“石碗”或“陶瓷碗”。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个别地方的“一碗水”也被称为“碗泉”或“一碗泉”。
天然形成的溶蚀坑
几乎每一个地方的“一碗水”,都有着异闻传说。这些异闻传说中,“一碗水”的由来,或与仙圣有关,或与帝王相干,清甜甘冽的“一碗水”不仅为渴者饮,还能治病救人,或消灾免难,或福荫子孙。例如,泸县龙贯山的“一碗水”,传说与“牢落西南四十秋”的明建文帝有关;三台县芦桥乡的“一碗水”,据传可治百病,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泉眼旁的一块岩石被当地村民视为圣物而崇敬有加;大足县北山白塔坡下的“一碗水”,传说为孙悟空用金箍棒撬开山石而成,一旁的山岩上还有后人雕刻的唐僧师徒像。最为神奇的则是剑阁的“一碗泉”。当地山上建有文昌庙,庙前石凹有清泉流入,人称“一碗泉”,相传此即处为文昌帝君的出生地。清雍正《剑州志》载:“一碗泉,在州西一百二十里。文昌化书云,帝君父母祷神,滴血石凹中,产蛇乃帝君也。即此。”明清时期的一些谱牒中,更有不少关于移民先祖在新居地发现“一碗水”而落业定居下来的记录。如万州《张氏族谱》中,就记录了张氏先祖进入万县山中时,饥渴之中发现一泉井,族人遂在此垦占留居并将这一泉井称作“饮碗水”,后来又改其名为“一碗水”。
剑阁县“碗泉”
“一碗水”之地名,属于山水地理类地名,贴近凡俗生活且富有品读趣味,给人极强的亲切感。然而有两个问题需要进深一步思考,那就是古人为什么不用“一洼水”“一坑水”,或者“一瓢水”“一壶水”“一盆水”“一罐水”这样的地名,以及为什么在相当广阔的地域里存在如此众多的“一碗水”地名。
“碗”字,从石从宛,其本义就是凹形石制容器。碗之形态,上大下小或上阔下窄,与很多天然形成的岩窝或石凹之形态近似,于此可以推测早期人类所使用的“碗”,极有可能就是岩石上的凹坑,后来才渐渐出现了陶碗和瓷碗等类的仿形碗。装盛食物或水,为碗的基本用途,碗最终成为了人类最常用的和必需的饮食器具。因此,用“一碗水”来表达这种特定的地理形态,古朴自然,适当贴切。水,滋养万物,“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自古人类就将水视为最珍贵的自然资源并择水而居。一股清流或一凹岩泉,在一些山地里尤其珍贵。可以说,“一碗水”之命名也表达了古人对水的崇敬和珍惜。
传统的风水理论,或也对“一碗水”之取名有所影响。唐朝人氏杨筠松,俗名“杨救贫”,被尊为风水宗师。传说他能用“一碗水”救苦救难,或招来财气。风水理论对水的要求是“聚蓄”,聚蓄水则主富贵,即所谓“明堂一碗水,止得三年渴。”碗,显然就是一个能聚蓄水的容器,“一碗水”则成为古人寄望人丁兴旺、福泰安康、富贵荣华的一种心理表达。
璧山县八塘镇“一碗水”(拍摄者:胶林、中平)
佛教中有“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道教中有“万病一碗水”;主产于长江流域的八角莲,因有清热祛毒疗伤之效,人称“江边一碗水”。虽然各种情景和语境下的“一碗水”之含义不尽相同,但这却强化了人们对“一碗水”三个字的辨识与记忆,“一碗水”逐渐成为了人们对某些事物与现象的指代用词,或者说更熟悉和更习惯的一种表达。
邻水县鼎屏镇“一碗水”指路牌
综上所述,“一碗水”地名数量多、分布广,其名来历多与山泉岩窝有关,几乎每一个“一碗水”地名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版本的异闻传说。“一碗水”地名中包含有地理、历史、民族、宗教、神话、习俗,以及移民迁徙与聚落等多方面的内容。此外,该地名的重复度和密集度较高,也反映了一种特殊的地域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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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巴风蜀韵
作者:徐平
编辑:郝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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