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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刚入宫就怀孕,皇上承诺立她为后,这时她却被查出出身青楼

故事:刚入宫就怀孕,皇上承诺立她为后,这时她却被查出出身青楼

本故事已由作者:小馋,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仲夏时节,宫中蝉鸣日盛。

“最近这天儿啊,是愈发热了,还是太后娘娘这儿最凉快。”荣妃虚抹一把额头上的香汗,笑着点了点皇长子萧云临的额头,“连都阿临也更喜欢来皇奶奶这儿避暑呢。”

太后并未看她,手里捻着佛珠,“阿临近日的功课可还好吗?皇帝有没有查问过?”

荣妃甩了甩帕子,酸溜溜地道,“皇上最近哪有空来问阿临,不知从哪儿见了那狐媚子一面,就叫人睡在九清宫后殿呢,每日下了朝便腻在她那儿,大半个月没进过后宫了。”

太后抬了抬眼皮,看向荣妃的眼神里带了些不满,“你服侍皇帝多少年了,又有皇子傍身,说话还这么轻佻。也不怕教坏了哀家的孙子。”

荣妃撅起嘴,“太后,不是臣妾轻佻,实在是那女子也忒不懂规矩了。入宫这么久了,竟一次都不曾来拜见过臣妾,这后宫姐妹,连她的面儿都没见过呢。”

“更可气的是皇上居然也纵着她,百依百顺的,听说她连皇上的御书房也能自由进出呢。”

太后手里捻动的佛珠一顿,“哦?有这种事?”

其余的妃嫔都七嘴八舌地附和称是。

“那便把她叫来,哀家亲自教一教她规矩。”太后又阖了眼,继续念经。

季皖从入宫开始就知道,只要太后一天不死,她和太后就一定会对上,早晚而已。

想起秦太后,季皖水葱般的长指甲死死抠进肉里。在外漂泊零落的这些年,仇恨会在最漆黑的夜里悄悄爬出,一点点地啃噬她的心。

她知道是谁让她孑然一身,让她为了保命沦落风尘,痛极恨极的时刻,她却毫无办法,因为那人是权倾天下的太后娘娘,她的势力盘根错节,如同苍穹笼罩东秦。

她本打算忘记仇恨,混笑着终老江南就是了,但上天不允,让她重新踏入了这座宫城,那么她非要同这天斗上一斗,把天捅破。

季皖隐去眼中的痛恨,换上一副温婉面孔,跟着太监走进了慈宁宫。

秦太后年轻时候算不得美人,老了之后保养得宜,皮肤光滑,少有细纹,眉眼处更是积年的威势,端坐高台之上,倒叫人不敢逼视了。

季皖盈盈福身,拜见太后。

众妃嫔一见她的脸便嫉妒暗生,原来,这世间真有这般标致的人儿,站那儿便把所有人都给比了下去。

秦太后刚瞧了季皖一眼,立时便觉出些不对来,这世上难道真有相似到以假乱真的两个人吗?

这眉眼,这神情,这姿态,裙衫摇曳间,仿若昔年故人来。

太后缓缓开口,“苦了皇帝了,是从哪儿寻来的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

季皖微微一笑,屈膝应答,“太后谬赞。”

她的身姿极稳,头上的步摇稳稳当当,行礼不见半分声响,裙据纹丝不动,十分端庄。

秦太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这礼仪学得倒是好,姿态比公主们都还要漂亮些。”

季皖只管羞赧而不答话。

她心想够了吧,这些细枝末节的,已经够太后对她的身份起疑了吧。

季皖所料不错,秦太后心底的确暗暗起了疑惑:若不是从小耳濡目染又加上积年的刻意练习,怎么会有这般姿态,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这女子入宫的时候她查过,以前不过是扬州河畔一个妓子,被一个五品的武官从江南买回来,换了身份藏在身边。

因为长着这么一张脸被萧长烬看见,强抢了进宫。

再往前便什么都查不到了,清水无痕,仿佛凭空多出来这么个叫春柳的妓子。

她向来知道萧长烬是个痴情种,这些年萧长烬东一锄头西一榔锤找的妃嫔全同季氏有几分相像,她只当看不见。

本来以为这个也不过是个替身,但秦太后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定有猫腻。

但当年她是亲眼看着季氏断了气的,萧长烬那几年的醉生梦死她也是看得见的,这女人究竟是怎么死里逃生回来的。

不过,要想知道眼前这个季氏是不是当年那个季氏也不难。

“生的这么标致,得皇帝宠爱也不奇怪,哀家见了都喜欢得紧。”秦太后淡淡道,“那便捧着经书替哀家去佛堂跪诵四个时辰吧,哀家如今实在是老了,没有精力侍奉佛祖。”

季皖福身称是。

小佛堂不大,灯火微弱,佛经上的字各个如米粒大小,季皖既要诵读不断,又要挺直脊背跪着,腰,直不能直,弯不能弯,十分痛苦。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不动声色折磨人的手段。等到四个时辰到了,她腰背已然酸软无比,膝盖僵硬地不能动弹,稍稍一挪便是钻心的疼痛。

她咬牙站起来,推开佛堂的门,却立时被拦了回去。

侍卫冷漠,“太后娘娘体恤您辛苦,请您就在慈宁宫歇下,更深露重的,就不必再挪动了。”

无篱刚想开口与侍卫争论,季皖便拦下了她,笑着点头,“谨遵太后吩咐。”

她又跪回佛前,平静地接着念经。

无篱急了,“娘娘,您这么晚了还不回九清宫,皇上会着急的。”

岂止会着急,太后扣着她不放,萧长烬联想到从前,怕是会发疯的。

季皖抚摸着佛经泛黄发脆的书页,仍旧淡淡的,“慌什么,半个时辰后就能回去了。”

还没有半个时辰,季皖说完那句话将将一刻钟,佛堂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撞开了,萧长烬满头大汗,一瞧见季皖便冲上来紧紧抱住她。

他不停地揪着季皖问,“没事吧?”

太后在他身后进来,语气不善,“皇帝瞧见了,哀家可有拿你这心肝儿怎么样?不忠不孝的东西,为了个女人,半夜叫人打进母后的宫里。到底是你翅膀硬了,哀家管不动了。”

寻常人听得这么一番纲常伦理,早就痛哭流涕地跪下来请罪了,萧长烬却纹丝不动,直到确认季皖的确完好无损后才缓缓转过身,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母后息怒,儿子关心则乱。”

他的手臂依然横在季皖身前,把季皖揽在背后,形成一番保护的姿态。

已经到这番田地,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怒极反笑,犀利的目光直视季皖,“好哇,也怪哀家眼盲心瞎,竟能让你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不用太后示意,她的贴身侍婢溪竹就要带人上前将季皖从皇帝身后拖出来。

萧长烬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警告道,“母后。”

禁军的铠甲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光,横在萧长烬与太后中间,作无声的对峙。

“哀家倒是不知,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能耐了,不声不响地就把禁军收归自己麾下了。萧长烬,好啊,你真是好得很!”

太后脸色铁青。

萧长烬半步不退,“母后,朕已经不是当年任你摆布的少年人了。龙有逆鳞,你就非要来触碰吗?”

太后终究还不想跟萧长烬走到刀兵相见的地步,仓促之下,万事都还不够周全,她没有把握在杀了萧长烬后全身而退,最终,只能咬着牙让萧长烬走了。

2

太后与皇帝差点儿拔刀相向的消息传到周聚耳中时,他大笑着,在庭院中舞了一套剑法。

舞毕,桃叶毕恭毕敬地捧上温热绢帕,供周聚擦汗。

周聚满脸畅意,“知道爷方才舞的那套剑叫什么吗?”

桃叶笑道,“奴婢怎知。”

周聚慢条斯理道:“六合剑法,历来只有太子才有资格习得,是阿爹握着我的手,在金明池一招一式教会我的。金明池宽阔,景致也好,在那处练剑才叫一个畅快,这周府终究是简陋了。”

桃叶笑,“主子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那皇帝正在自寻死路呢。”

周聚将绢帕扔回桃叶手中的托盘里,“自然,也不枉费爷在季皖身上花费一番心血。”

周聚本名萧明烨,是他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却因不是长子也非皇后嫡子,遭到朝臣激烈反对,一直不能名正言顺地立为太子。

但他一直知道,他是他父皇最心爱的孩子,一直都是。

父皇不止一次说过,这天下迟早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但是,但是。

周聚想到此处,眼神猛地阴鸷,他那个好嫡母啊,竟敢封锁父皇的死讯,篡改遗诏,拥立了自己的养子登基。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凡是不肯拥从她的朝臣,全被她杀了个干净。

连百年世家季氏都一夜覆灭。

季皖这个已经嫁给萧长烬的外嫁女也被牵连,靠着季老丞相积年的一点人情逃出生天,为了保命只能藏身勾栏瓦舍。

而他,就像条丧家之犬被那老虔婆赶得东躲西藏,不得不在舅家改头换面,才能重回这个人间。

周聚的手紧攥成拳,杀母之仇,夺位之辱,他若是不从那老虔婆和萧长烬身上一一讨还,他便白活这一场了。

说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竟然会将季皖送到他的手掌心来。

只有萧长烬那般的蠢人才会为了昔年的一段情爱疯疯癫癫,敢跟太后正面硬抗,死活要护着那个女人,打死不愿意交出去,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萧长烬这个愚兄,痴长他三岁,却半分长进没有。

不过,萧长烬混账才越好,不混账,怎么跟太后离心。

若是萧长烬和太后始终站在一起,他又哪来的机会渔翁得利。

“他们母子俩这把心火烧得正旺,再去加把柴,万万不能让这把火冷了。”

周聚擦着剑,唇角一勾,吩咐道。

萧长烬,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一定,要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情深似海才好。

半月后,突厥的老可汗被人刺杀身亡,新可汗请求续娶崇国长公主的国书递上了萧长烬的龙案,萧长烬未作回复,而将这份国书送进了慈宁宫。

季皖听说,慈宁宫当天就换了一套崭新的茶具,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都忍不住动了怒,果然,这人不能有软肋。

太后与先帝关系并不好,嫡子早逝后,情分就更加稀薄了,崇国公主是太后膝下唯一的女儿。

但当西北兵败需要和亲的时候,先帝毫不犹豫地便舍出了自己的长女,将崇国公主远嫁塞北。

前段时间,崇国长公主的夫君,突厥的可汗病逝,可汗的弟弟继位,按照突厥习俗要迎娶寡嫂。

太后自然不愿,突厥也并不愚蠢,知道太后掌权,崇国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更加扣着不肯放过。

萧长烬此刻将折子递到太后眼前,便是在明晃晃地威胁太后。

太后半生凄苦,膝下唯只这一女,多年来只想将她接回朝来安养终身。

但这件事太后无论如何无法出面。

若是太后亲自出面,突厥知道公主得东秦看中,愈发不会放人;若是联络朝臣逼迫皇帝,这些年萧长烬的力量不显山不露水地经营了起来,她已经无法像最初一般压倒性地控制他了。

更何况,萧长烬哪怕不明着阻止,暗中动些手脚也太容易了。突厥这些年愈加敏感,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刻反悔。

饶是太后恨得咬牙切齿,也无法当真硬气地把奏折扔回九清宫,任由女儿孤寂在外。

萧长烬只拿了一样同太后谈条件:兵权。

九门以内的城防兵马司,以及东秦战斗力最强的神策军。

太后思前想后,最终是崇国公主送来家书一封,甘愿下嫁突厥可汗,终身不再归朝,只万望母亲珍重。

听闻,太后看到信时,痛哭一场,枯坐一夜未睡,到底是硬气地拒绝了萧长烬的要求。

太后看的很明白,她执政多年,凭的是什么,不就是神策军的兵符在她手里吗?一旦交了出去,她岂非砧板上的鱼肉,任由萧长烬宰割。

届时,哪怕将女儿接回,她也没有实力护住女儿安稳。

萧长烬便也就毫不客气地准了突厥可汗的求亲。

消息返还给周聚的时候,他正在南曲班子的暗厢里听戏,闻言狭长的凤眸眯起,脚尖上翘,指尖缓慢地打着节拍,嘶一声,“不够,不够呀。”

3

萧长烬为保季皖,使出铁血手腕,在朝中大力打压太后的人。

萧长烬已然成年,太后早无理由干政,此番他又是有备而来,太后一党的气焰很是被打压了一番。

季皖被萧长烬视为心尖上的人,直接住在九清宫,后宫个个都是水晶心肝,皇帝表明态度后自然都收敛了行径,因而季皖近来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但她知道,平静之下处处都是杀机,她心下总是不安,索性在心里仔仔细细将近来的一切都捋了一遍。

她总算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周聚,或者说萧明烨。

此人如同暗处蛰伏的毒蛇,城府之深不同寻常人,他用情爱对她细细铺设了一张大网,让她无处可逃,即便知道他的算计,还是遂了他的愿进宫。

如今萧长烬为了她跟太后撕破脸,萧明烨绝不可能白白浪费这般大好时机而不浑水摸鱼替自己求些好处。

季皖想入了神,不知为何胸口烦闷,猛然泛起一阵恶心,胃里翻搅得难受,想吐。

无篱连忙递了痰盂过来,眼神殷勤,“娘娘这,是有了?要不要赶紧宣个太医瞧瞧。”

季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口上道,“不必了,许是晚膳用了些油腻的东西。”

无篱却是不肯,急急地去张罗了,“娘娘千金之躯,怎可马虎,小德子,快去宣太医。”

太医搭上季皖的手腕,细细诊脉后,磕头道喜,“娘娘已有一月身孕。”

季皖震惊,不小心碰掉了手中茶盏。

她怎么会有身孕呢。

在扬州的那几年,她避子汤一碗一碗的喝,跟水似的,哪怕还没全坏了身子,也早不适合生育了,不过才进宫三个月,她就有孕了。

她怀孕,不管是男是女,萧长烬都必定欢喜。若是男胎,萧长烬估计会直接立为太子,日后太后若要故技重施,便名不正言不顺,于太后而言并无好处。

那么,希望她有孕的,就只有周聚。

他是想以她的身孕激化萧长烬与太后之间的矛盾。

萧长烬为她腹中之子打算,就势必会更加强硬的对待太后,太后也并非吃素的,当把太后逼急了,那……

届时鹬蚌相争,自然轮到周聚渔翁得利。

至于漩涡中心的她,他自然是从来不曾在乎。

如他曾经所承认的那般,他对她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骗局。

她顾念旧情不忍心下手,可周聚没有,他将她当成一枚自己棋盘上可以任意摆弄的棋子,竟是想用她的身体和感情作为利剑来大杀四方。

季皖的长指甲死死抠进肉里,掌心鲜血淋漓,痛直钻心。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就是要痛,痛到极致了,才晓得清醒。

殷红的血从她的掌心滴落,无篱惊呼一声扑上前来,“娘娘您的手怎么了?”

季皖侧过头,突然抓住无篱的手腕,一字一句的说,“去给周聚传话,我要见他。”

她死死盯着无篱的眼神,半点不曾放过,无篱眼神中那一瞬间划过的惊慌失措被她捕捉到了,季皖冷笑,“别同我装傻,再狡辩就即刻拖到慎刑司打死!”

说罢,她将无篱手腕一甩,将她掼到地上。

无篱从地上爬起来,半个字不敢再说,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出去了。

因着御花园中花匠的精心照料,宫中的霜叶林红得极好看,落下的枫叶飘在碧蓝澄清的湖上,美好的仿佛岁月静止。

周聚从那片深深浅浅的红里转出来时,季皖并无惊讶,她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周聚穿披着玄色大氅,仿佛心情很好,倒也不像在外面背负着一张假面,挑眉朝她笑笑,“无篱说,你要见我?”

季皖冷冷道,“我不喜欢旁人来插手我的事。”

周聚仿佛思索了一番,“你是说你此番怀孕之事?有什么不好吗?”

他竟还笑了,“娘娘有孕,更得圣上怜惜,在宫中自然就站稳脚跟了。大家目的相同,不知娘娘究竟在怪罪哪一点?”

他的机辩之言她全当没有听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目沉如水,“看在你拉我出泥潭的那点昔年情分上,我最后劝你一句,收手。”

周聚笑,眉峰聚起冷色,“你好歹从小也在季家长大,朝堂之事耳濡目染,岂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布局至今,早已是覆水难收。再说,哪怕是我想收,旁的人也不想收。”

季皖转过脸来看他,“旁的人?你说的是太后?”

周聚不想季皖竟如此敏锐,从他的话茬里一下子便逮住了关键,他一时气急,只觉自己今日太过得意,不够谨慎,当即冷下脸来,闭了嘴。

周聚既不再搭话,季皖心中也有了答案,“萧长烬不过给了你一个虚衔,哪怕你暗中蛰伏,也绝不可能将太后的动向摸得这般清楚,你是投去了她的阵营。”

周聚嗤笑,“娘子,为夫从前竟不知你如此聪慧。”

季皖冷笑着讽刺回去,“我从前也并不知道你这般寡义廉耻,你要投去太后的阵营,少不得要做出一副痴情样子,哭着求着太后事成之后将我这被皇帝强抢入宫的心上人还给你。”

“天可怜见的太后,此时心头说不准还对你带了三分同情。她若是知道你是她仇人的儿子,按照太后杀伐果决的性子,你说,她会不会直接杀了你泄愤?”

周聚眯起眼睛,动了杀意,“你敢威胁我。”

季皖转身,“不敢,只要你不再往我宫里伸手,你我自然相安无事。”

“旁的,我们就各凭本事了。”

4

听闻荣妃递上来的消息时,秦太后震怒,一把掀翻了宫人递上来的茶水,茶盏四分五裂,尖锐的瓷片划过荣妃的脸,她吃痛,却不敢叫嚷,还是恭敬地低着头。

太后这才慢慢的从盛怒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她不过才进宫三五个月,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哀家养着你是干什么吃的?每回侍寝后的汤药你竟没看着她喝完吗!”

荣妃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太后娘娘明鉴,那女子的汤药一应全是九清宫负责的,臣妾就算是有通天的手腕,也不敢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啊。”

太后冷笑,“好啊,她现在有了身孕,皇帝干劲就更足了,她一旦生下个皇子,哀家倒是想看看,你的阿临还有没有立足之地!”

荣妃被这番话吓到了,连连跪爬到太后膝前,“求太后垂怜我们母子。”

太后居高临下,“要哀家怜惜你?好啊,那你得拿出点诚意来。”

荣妃拼命磕头,“臣妾母子,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

太后俯身,轻声在荣妃耳畔说了些什么,荣妃越听脸色越是不对,她只觉自己浑身酸软,颤抖着道,“太后!这是,这是,死罪啊!”

太后冷笑,“要么死,要么活,哀家从不屑于那起子妇人手段,啰啰嗦嗦个没完,要做,便做场大的!”

荣妃瘫软在太后脚下,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

夜幕降临,萧长烬坐在龙辇之上不住地催促,“快些快些。”

孙德全凑趣,“自打皇上今儿知道娘娘有孕,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啊,奴才也是许久没见皇上这么高兴过了。”

萧长烬嘴硬,“哪有!”

但却控制不住地咧嘴笑。

他的母妃早亡,他从小被皇后收养在膝下,但也没什么母子情分,双方都不过是寻个依靠。

他自小,身边就只有奶妈和太监,那些人旁的不会,尽会些斗蛐蛐扔骰子打牌九的市井把戏,只管哄着他玩高兴。

他对皇位也没什么野心,他很小就知道他父皇疼他三弟比疼他多,但其实他也不喜欢去他父皇跟前儿。

每次去都要跪得规规矩矩,半天不许抬头,说句话都得在肚肠里转三四个圈儿,累得慌。

他这辈子就想当个富贵闲人,狐假虎威,乐呵呵的过一辈子。

直到,十七岁那年,父皇将季家幺女指婚给他。

那是他一辈子最感激父皇的一件事。

她那时才十五岁,却已是极动人的颜色,眼波流转间便是一场惊鸿。

他是真喜欢她,比斗蛐蛐扔骰子打牌九加在一起都喜欢,她比一切都更美好更有趣,他是真的希望能跟她在一起一辈子的。

直到太后篡改遗诏,赐死三皇弟母子,逼着他选,到底是要她活,还是要自己活,他哭到哽咽还是一寸一寸地松开了自己攥着她的手。

从那以后,他对权力有了渴望,因为只有拥有实力,才能保住手上所拥有的一切。

好在他苦心经营七年,终于有与太后一战的实力。

想到今日傍晚走出勤政殿的宫人来报,说皖皖有了他的孩子,他就止不住的高兴。

上天垂怜,他重又得到皖皖陪伴在旁,她还有了他们的孩子。

这次,他一定能护得住他们。

萧长烬满脸喜色,脚步如飞,进了内殿什么都顾不得了,欣喜若狂地抱住季皖先转了个圈儿,吓得满宫里伺候的宫女花容失色,连声劝他把季皖放下,萧长烬才意犹未尽的将季皖放到床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害喜吗?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要不要再换两床更松软的鹅羽被来?金线是太粗糙了些,孙德全,去库房里寻……”

“皇上。”季皖按住了萧长烬的手背,语气略带落寞。

萧长烬正处在欣喜若狂之际,并不在意,“皖皖,你我之间哪来这么多虚礼,跟从前一样,还是叫我阿烬呀。”

季皖低眉一笑,“尊卑有别。”

萧长烬这才突然意识到季皖的冷淡,“皖皖,怎么了?”

季皖并不看他,轻声道,“季家反乱之名七年未雪,季皖仍是罪臣之女,得上天庇佑才能重回圣上身边,自然要恪守礼仪,不敢逾矩。”

萧长烬脸色一白,“皖皖,你这是在怪我……”

季皖偏过头去,“不敢。”

她眼睛看向别处,“只是想到我这孩子命苦,明明是皇家与季氏嫡支的血脉,生下来就该是顶顶尊贵的,可是他外家蒙受不白之冤,他母妃是罪臣之女,他父亲连个名位都给不了他母亲。”

萧长烬脸色一白,急了,“皖皖,我不是不给你名位,只是……”

季皖缓缓下跪,“若是这样,还不如不生,请皇上赐臣妾一碗落胎药。”

灯下美人,肌肤腻白如瓷,眉梢眼角处隐匿的些许哀怨更添婉转动人,看的萧长烬心下一疼,捉住她的手连声发誓,“我定会为季家、为你讨还公道,眼下太后势强,只得你稍稍忍耐一些,但你信我,皖皖,你信我。”

季皖抬起一双泪眼,“什么时候?”

萧长烬郑重道,“你生产之前,必将万事落定。我这就昭告天下,立你为后,你安安心心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一定给他最好的一切。”

5

接下来一个月的京城热闹非凡,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京城的各路大角儿们粉墨登场,哭起来喊起来连正经戏子们都自愧不如。

先是宫里传出喜讯,这么多年过去,皇上总算是要立皇后了,不管那皇后究竟曾是谁的妻子,但后位空虚多年,如今终于有着落了总归是件好事。

大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然而不知是从何方刮来的一阵妖风,在茶楼戏馆传的是沸沸扬扬。

即将册立皇后的那位季氏,不仅曾是殿前指挥使周大人的妻子,更是名扬一时的春柳。

春柳是名妓,入幕之宾自然身份不凡,眼下正当吏部三年一考,入京的地方官员里,有的遥遥见过一眼那位季氏,喝醉了酒同人说漏了嘴。

刚入宫就怀孕,皇上承诺立她为后,这时她却被查出出身青楼

“那不就是春柳吗!化成灰那我也认得!那模样,那身段儿,啧。”

扬州籍的官员也说,听说春柳最后是被京里一位姓周的武官赎走了。

宫里还没传出消息,江南周家倒是先发作了。

一封家书传来,要周大人务必休妻,谁知周大人痴心不改,跪在勤政殿外苦苦相求圣上归还妻子,已经跪晕三次了。

有人说皇上气晕了过去,非要杀了周大人,是季氏顾念旧情为他求情才保了他一条命;还有人说那季氏就是天生的祸水,是狐狸精转世,专门来迷惑皇上的,这是亡国之兆。

好嘛,都是年纪轻身份重的天家贵眷,竟有如此劲爆的秘闻流进大街小巷,自然是人人相传,很快便成了茶余饭后的第一谈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越传越起劲。

而后,京城的百姓们更是难得的看到两百位朝臣大人,乌泱泱的在宫门外跪了一大片。

听说都是劝阻皇上狠下心来除掉祸水,以保江山永固的。

而皇上雷霆震怒,罚一批便有下一批接着不怕死的冲上来接着劝诫,然后接着挨打,慢慢的,宫门外的人越跪越多,越跪越多。

御史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恨不能当场碰死在廷柱上,得一个死谏的好名声,万世流芳才好呢。

立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民间开始有人不满萧长烬所为,说他不辨是非,偏宠妖女,并非贤德君主。

既然这股风吹了起来,周聚就没打算让它停下来,他立时吩咐手下的人,在茶楼酒肆大番鼓吹,萧长烬的昏君之号越来越响亮。

太后满意地召周聚进宫喝茶,“你这法子好,活在这世界上的人,哪个能不要名声?皇帝也不行,没了名声,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周聚恭恭敬敬地跪在太后下首,“臣竭力助太后清除昏君,还求太后也定要满足臣的愿望才好。”

太后和蔼地将周聚扶起,“这是自然,哀家平生最为欣赏的就是你这般痴情的好男儿,难为你这般筹划,放心,哀家定会把她好好送回你手里。”

周聚垂首,“微臣担心,万一昏君受不住舆论压力,顺从民心当真处死臣的妻子该怎么办?”

太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你放心,哀家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清楚,他若是真能舍得下那个女子,哀家就不用费这番心肠非要除去她不可了。”

但出乎太后与周聚意料的是,萧长烬突然松口了,在内阁又一次死谏不能立皇后的时候,他突然轻描淡写一句,“好,那就不立了。”

几个老头子刚开始愣了愣,然后涕泪纵横,恨不得跪下来给祖宗磕三个头:苍天有眼,皇上回心转意了。

更叫他们舒心舒意的是,当晚宫里走水,烧的正是那妖女的凤仪殿,听说那妖女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这好日子刚过了还没有一天,皇上便将他们诏进宫去,说是从前的季老丞相昨晚给他托梦了,因为遭受冤屈,魂灵困在地底不安,这才托了地仙,给宫里烧了这么一场大火,希望皇上能为季家洗冤。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

他们并非不知道当年季家的事内有隐情。

当初,先帝宠妾灭妻,皇后嫡子早逝,收养了生母早逝的今上,硬生生熬死了先帝,一手掌控了先帝身后事,改了先帝遗诏,拥立今上登基。

季家,正是因为不肯矫诏才满门被灭,今上的元配皇子妃季氏都没能逃过一劫。

可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要查季氏旧案了。

季氏的元凶是谁,满朝文武心照不宣,那人至今还在高堂上坐着呢!这案子怎么审!能审吗!

太后听了之后大怒,“他这是威胁哀家!他要做什么!杀了哀家替他那心上人报仇吗!”

但萧长烬说查,便非要查,以皇帝之尊亲临刑部,三番叩问。

当年季老丞相誉满天下,季氏之案本就颇多疑点,加之妖女已死,皇帝在士子心中的形象一下子便翻了过来,此案的支持一浪高过一浪。

太后咬牙切齿,也深知绝不能让萧长烬再查下去了,若是再让他查下去,搞不好萧长烬这个为女人发了失心疯的蠢家伙,真能把遗诏是假的事情昭告天下。

那到时的麻烦就太大了,会动摇整个东秦的根基,周围突厥还在虎视眈眈,这时切不可出乱子。

思索再三,她只得妥协。

三日后,皇帝亲自过问的季氏案有了结果,季相当年是为身边人所陷害,申诉无门,这才满门被冤。

这个借口当然拙劣,但太后与皇帝都认了,内阁的人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狐狸,便都认下了。

季老丞相恪守原则,追封太师之衔,季家满门忠烈,各有追封诰命,重修祠堂,供奉香火,冤情昭告于天下。

有幸逃过一劫的季氏族人各有封赏。

季氏嫡支唯一侥幸逃脱的男丁过继到季相膝下,封承恩公,世袭罔替。

皇帝仍嫌不够,追封先皇子妃为孝懿皇后,迎孝懿皇后之堂妹季沅为继后,以慰忠臣良将之心。

季沅有孕,于皇子满月之时同行册封礼。

季沅的身份众人心里都有了猜测,但朝中上下最不缺的,就是装聋作哑之人。

6

暑往寒来,四季轮转,宫墙根下的最后一抹积雪也消融掉的时候,天边卷起重重云霭,黑沉沉的翻滚,惊雷阵阵。

季皖站在廊下,迎风而立,心想春雷来了,沉寂一冬的牛鬼蛇神冬眠也该醒了。

无忧抖开披风,裹住季皖,笑说,“虽是春日里了,但娘娘如今身子贵重,还是要好生注意着。”

季皖拢了拢披风,“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从季氏案后,太后便安静了很多,不再有手脚动作,但双方都很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双方都在等待时机。

谁都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最脆弱的。

季皖在廊下慢慢踱步,最终眼一横,坚定起来。

当夜,凤仪殿中就传来惨痛异常的临盆喊叫,宫人忙而不乱地烧热水,准备汤药,太医与稳婆是早已备好的。

风雨侵袭宫城,深夜里烟火全熄,只有凤仪殿的宫女,提着灯摇摇晃晃地,像是大海里扁舟上的灯火。

太后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听得凤仪殿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是时候了,动手吧。”

虽然是早产,比太医预料的早了两个月,但秦太后已然算计周全。

荣家一得了宫中报的信,立刻便带着西郊大营的兵,将京城团团围住,紧闭城门戒严,除太后手谕,一只蚊子都不得进出。

而周聚则领着城防兵马司的五千余众,叩开宫门,长驱直入。

太后算计的很清楚,季皖临盆,萧长烬必定方寸大乱,满心只会守在她身边,禁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余人。

只要提前将京城中有兵权的武将家眷接进宫来拘束着,以雷霆之势围住宫城,控制住九清宫,萧长烬一死,即刻拥立萧云临登基,等第二日宫防再开,便是大局已定。

至于理由,季家不是现成的理由吗?

兵变的理由从来不重要,只有胜利者才有开口说话的权力。

太后一早便将萧云临接到了自己宫中,只静静念着佛经,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渐起,如同佛堂里红泥小炉渐渐沸起的茶汤。

太后预想,等到茶香弥漫在整个佛堂里时,厮杀声也停息了。

溪竹站在太后身后,陪着太后礼佛,外边风雨如骤,不停地拍打着窗棂,还有几丝冷雨飘进屋内,溪竹便起身前去关窗。

刚取下撑窗的叉竿,溪竹瞥眼之间发现窗外那从青竹之间竟站了个黑色人影,她吓了一大跳,叉竿从手中滑落,“是你!”

7

周聚此刻的心情异常舒坦,他步步算计到现在,每一颗棋子都进入了他安排好的棋路,没有什么比这更叫人心头熨帖的了。

按照与太后商量好的,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宫城。

九清宫他已经吩咐自己的亲卫围住了,倒是不急,现在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收拾太后这个老虔婆了。

太后指望着拿他当枪使,叫他领兵去同萧长烬的人拼,季皖希望他在太后军中作乱,两相内斗。

哼,一群蠢家伙。

周聚在心底冷笑,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大好的时机造反,借着太后的势力顺利攻入宫城,杀掉萧长烬,然后趁着太后对他还毫无防备的时刻,结果了这老虔婆。

他身上带有出生时内廷司送来的赤印宝册,顺理成章的能够恢复身份,人皮面具一撕,萧明烨便能重见人间了。

他傲慢地扬起头,心想等到日出东方后,这天下,便要换个主人了。

周聚提着银枪,划过湿润的青石板上积起来的血泊。

周聚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跪伏在小佛堂的门前,“臣不辱使命,叛军余孽皆已伏诛,请太后娘娘前往九清宫主持大局。”

太后理了理衣襟,叫乳母抱起萧云临,推开了佛堂的门。

看着周身浴血跪伏在地的周聚,太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日后哀家必不会亏待于你。”

周聚状似欣喜若狂,连连叩头,“臣必不忘太后提拔之恩。”

周聚从侍卫手上接过托盘,上面是一封明黄的圣旨,“请太后娘娘用印。”

太后从侍女手中接过玉玺,刚要盖上去,突然顿了一顿,将玉玺收了起来,镇定地将手拢进袖中,“先去九清宫吧。”

周聚蓦地变脸,缓缓起身,随从十分乖觉地上前来接过了托盘。他身形高大,几乎挡住了殿外喷薄而出的朝阳,棱角分明的侧脸阴郁万分,皮笑肉不笑道:“太后还是先用了印,微臣再细细解释给您听吧。”

父皇留给他的遗诏被这老虔婆烧掉了,他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再造一份。

况且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说停止了。

周聚劈手夺过太后手中的玉玺,太后的人要拦,立时三刻便被周聚带来的人堵住了。

周聚不慌不忙地将玉玺重重盖在圣旨上,然后两手将圣旨拈起来,顺着绚烂的朝霞,一字一字地念出来。

“皇三子萧明烨,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周聚抬手撕掉人皮面具,俊挺的脸庞袒露在朝阳里,他从美人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一副骨相极其优越,眉骨高耸,鼻峰挺拔,这样的面容天生带有三分凉薄。

他身后的兵士锵然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萧明烨对着秦太后勾唇一笑,“母后,这张脸,你总不会陌生吧。”

周聚,不,应当是萧明烨了,转了转脖颈,咔咔两声响,在寂静一片的宫苑里异常响亮。

出乎他意料,秦太后面上扬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像是他终于上钩了,萧明烨心中顿感大事不妙。

只见秦太后缓缓道:“什么萧明烨,萧明烨早死了。”

萧明烨对上她的眼神,分明在她眼中发现了戏谑与残忍,身后的一切仿佛都模糊淡去,只剩下太后一张一翕的嘴唇,“当年便是哀家亲手杀了他。”

萧明烨脸色剧变,掩不住的错愕。

他算计好了一切,怎么都没算到太后居然会矢口否认他的身份。

他深知嫡母憎恨他们母子多年,本以为她一得知自己的身份会失控,自己就趁机坐实身份,萧明烨百思不得其解,何以太后能这般平静。

太后穿着半旧的沉香色缠枝莲纹衣裙,面上隐隐带有肃杀之气,带着积年的威势往阵前一站,逼得萧明烨也不能不退一步。

她转头看着萧明烨,“一张相似的脸罢了,能说明些什么?当年周氏母子抗旨不遵,意图谋反,是哀家亲自平定的叛乱,你当哀家人老了,心也瞎了吗?就这般由得你糊弄?”

“我家殿下自有内廷司的赤印宝册为身份证明,岂容你来置喙!”萧明烨的贴身护卫陈为站出来大声反驳太后。

太后沉沉地抬起眼皮,竟也没生气,“哦?是吗?赤印宝册?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在这事上,萧明烨半点不心虚,抬了抬眉,“呈给太后娘娘看。”

立刻便有人捧了托盘呈到太后跟前,太后指尖划过那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朱印即使过去二十年也依旧鲜红如昨,太后微微一笑,拾到手中仔细查看。

她指尖轻轻摩挲纸的边缘,忽然眼一横,伸手便撕了个粉碎。

太后这般百无禁忌,显然谁也没有想到,哪怕是离太后最近的小太监,都没能来得及阻止太后的动作。

太后倨傲地抬起头,半点不惧,将那把碎纸片扔到萧明烨的脸上,“假的,哀家不认。”

那并不止是一张薄薄的纸,那是萧明烨的身份证明。宗室法度严苛,凡皇室子弟出生时,皆有金匮玉碟与内廷司的赤印宝册,如若不然便不能算是皇家人。

换句话来说,萧明烨没了赤印宝册,他就不再有皇子的身份,哪怕他的身份众人心照不宣,他也不再具有名正言顺的继承资格,他要承位,只得谋反。

“毒妇!“萧明烨血红了眼,拔剑出鞘。

陈为双臂一横,下死力抱住萧明烨的腰,双膝滑跪在地,“殿下,殿下,使不得啊!”

不管萧明烨是恢复身份后继位还是要谋反,太后终究是太后,不管私下如何处置,明面上却一定要好看。

萧明烨在此等光天化日之下手刃嫡母,于他而言,便是大大的把柄一件,想要人心归服也就困难许多。

“噗嗤”一声响,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萧明烨震惊地抬头,太后唇角带着诡异的笑,扑在了萧明烨的剑上。

太后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声音悄然对他说,“马上就要得到的时候再失去,是不是很痛苦。”

太后的手指死死攥住萧明烨的左手,“你这辈子,都别想登上皇位。”

萧明烨愤恨至极,挣脱开陈为的阻拦,在太后身上又狠狠地补了几刀,直到太后身体僵硬,全无声息后,他才愣愣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乱臣周聚,举兵攻打宫城,刺杀太后,罪大恶极,断无可恕,就地诛杀。”

季皖从小佛堂内走出,站在宫殿的台阶上,朗声吩咐,慈宁宫的四面八方涌出统一身着银色铠甲的神策军,长枪雪亮,将萧明烨的人围进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萧明烨死死握住剑柄,盯着季皖,他做梦都没想到,太后居然会帮着季皖!

他眼神下移,停留在季皖平坦的小腹上,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你没怀孕!”

8

“你没怀孕!”

溪竹在窗边看到的,便是季皖的身影,她身着黑色雨披,身姿窈窕纤细,完全不是怀孕的模样,溪竹震惊之下惊呼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季皖翻窗进屋。

太后目光沉沉,“你既没怀孕,那说明今日便是你与皇帝做给哀家的局了,你能叫哀家毫无察觉地出现在这里,那定然是控制了慈宁宫了。”

季皖未曾否认,只是淡淡微笑。

太后冷哼一声,“你也算胆子大,竟敢单枪匹马来闯哀家的慈宁宫,不怕哀家抓了你去威胁萧长烬吗?”

季皖仍然微笑,“太后娘娘统领三军,以一敌百,臣妾自然是怕的。”

太后挑眉,无声的疑问。

季皖从袖中掏出一只碧玉蝴蝶钗来,递到太后的手掌心中,“我来,是要与太后娘娘做场交易。”

那以整块水头极好的碧玉雕琢成的两只蝴蝶,栩栩如生,太后再熟悉不过,是她从秦家带到皇宫的陪嫁,后来女儿出嫁,她又给了女儿。

在季皖手中,那说明,太后猛地抬起头来。

季皖颔首,“车队走到临城时,皇上秘密叫人换掉了国书,许嫁给突厥可汗的,是抚远将军的妹妹,崇国公主的车架已经在回朝的路上了。”

太后一怔,眼中含了一层薄薄的热泪,溪竹都忍不住湿了眼眶,“娘娘,多少年了……”

半晌,太后收拾好情绪,“你开出的条件,要哀家拿什么来交换。”

季皖沉声道,“我要神策军的兵符和你的性命。”

太后倒也不感到意外,只微微一笑,“哀家并不是君子,抓了你,胁迫萧长烬放我母女二人出宫也是一样的,我为什么非要同你做这个交易呢?”

季皖轻扯嘴角,“因为太后娘娘现在将兵权相托,全心信赖的周聚,他还有个名字,太后娘娘应该再熟悉不过了——萧明烨。”

太后脸上的笑僵硬在了嘴角。

“你尽可以怀疑我说这话的真实性,只要天一亮,周聚按计划控制宫城后,太后娘娘端看他会做些什么就是。”

“我虽从旧人口中得知当年你是如何被先帝怠慢,儿女早夭的早夭,远嫁的远嫁,我能体谅你大杀四方的心境,但我无法原谅我季家一百三十人的性命丧于你手,要放你出宫,我做不到。”

季皖将一只碧绿的小瓶从袖中取出,放在桌上,“这是醉梦仙,在萧明烨面前喝下就是,不会太痛苦,余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天色已完全大亮,季皖站在宫阶上,太后的尸身被人抬到梯上,她抬手,合上她的眼皮。

所有的仇恨都随着人死,烟消云灭了。

她恨她,但也敬佩她的手腕,原想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却不想她刚烈,选择了这般惨烈的死法,她是一定要绝了萧明烨登基的可能性。

季皖站起身来,看着困在包围里的萧明烨,冷声吩咐,“杀,生死不论。”

9

一切动乱都平息之后,季皖跪在萧长烬身前,语气淡漠,“罪妇胆大包天,欺瞒圣上,假称有孕,请圣上治罪。”

她喝过多少避孕汤药她自己都记不得了,舌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那味道。无篱第一次偷偷换掉她的药后,她就知道了,只不过拿不准萧明烨究竟是何目的。

她索性推波助澜,买通太医假称有孕,撒了个弥天大谎,给萧明烨与太后织起了一张细细密密的陷阱网。

见过萧明烨后,她心下最后一点眷恋不舍都没有了。

季家平冤,胞弟有了爵位,仇人都已见了阎王,她算计的桩桩件件都有了结果,唯一不曾顾及的,只有萧长烬。

她想过事成之后他知道真相会是怎样的震怒,但她布局已成,停不下来了。

此刻她跪在他身前,只觉心上轻松无比,静候他的发落。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季皖抬起眼来,却见他眼底神色复杂,有怜惜,有心疼,有被骗后的伤心,却独独没有愤怒。

萧长烬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长叹一声,将她扶起来,“好好休息吧,马上就是册后大典了。”

册立中宫,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宫女们将大红的纱幔一层一层放下来,齐声又贺一遍皇上皇后新婚之后,退了出去。

萧长烬喝了不少酒,眉眼处藏着细微的快乐,他把凤冠从季皖头上取下来,温声问她,“累了吧?”

在他转身把凤冠搁在桌子上的时候,听见季皖问了他一句,“你明知我背着你做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册我为后?”

萧长烬的手一顿,转身回眸看她,眸光里的喜悦消失了,黑眸里染上淡淡的哀默,“你从十五岁嫁给我,我登基为帝,你自然为后,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为什么。”

“皖皖,你以前从不会这么问。”

萧长烬在她面前蹲下,想要触碰她的额发,手指却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靠近一个终会分崩离析的幻梦。

他语气里甚至带了哀求,“皖皖,还像从前那般真心待我,好吗?你还是皖皖,我还是阿烬。”

真心?

她哪还有真心。

她十五岁的时候有过真心,倾心以待萧长烬,全心全意地信他爱她。

可到最后,惠仁太后问他,究竟是要富贵还是要她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寸一寸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二十一岁的时候也有过真心,相信周聚是真心真意的爱她,是上天降下补偿她半生凄苦的良人,重新拼凑一颗真心,全捧给了周聚。

可周聚是萧明烨,坦然地承认了将她从扬州骗回来,就是为了谋夺皇位。

真心,什么真心,真心有什么用,只有处心积虑才能赢。

她算是明白了,真心这种奢侈玩意儿,她一个命若浮萍的孤女,消受不起。

季皖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轻声呢喃,“可是阿烬,当年是你亲手放开皖皖的呀。”

萧长烬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下子面色死白,他没了章法,“皖皖,那时我没得选,我没法子,可我真的后悔,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那时放开了你的手。”

季皖弯唇微笑,“看出来了,你看这满宫里的人,个个都长的似我,坐拥无边江山和无边寂寞,阿烬,你的确难受,我明白的。”

她同样半跪在萧长烬的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语气温柔,“圣上放心,我如今知道我究竟是指着谁来过日子的,我不会想不开。只要圣上不再想些有的没的,我一定好好做个皇后。”

“毕竟我也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季皖没有食言,她仿佛已经忘却了前尘往事,与萧长烬之间所有的龃龉心结,她全当没有发生过。她会对他撒娇,会冲他耍小性子,也会对他生气。

他们之间,也有了孩子,是个聪明可爱的皇子,取名萧云敛。

她膝下有了孩子,皇后之位渐稳,从前的身份争议慢慢平息。

一切都很好,可萧长烬总觉得,并不真实,季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更像是她知道他喜欢她什么样子,刻意表现出来的。

真实的她,被她锁在心房里不得窥视。

他有时候会觉得不够,可当看见她坐在云敛的小床旁边,笑着给云敛唱歌,阳光倾落在她的侧颜上,减了三分戾气妖娆,多了些温和慈爱。

他又觉得,够了。

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不就够了吗?

世间多的是糊涂夫妻。(原标题:《鸾凤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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