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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在后宫当一条咸鱼

我只想在后宫当一条咸鱼,无奈现实他不许。

且说我姨娘比我先踏进宫里,做了先皇帝曾经的宠妃之一,风头大盛时,连带着我们家族也得先皇高看两分。到后来先皇去世,我姨娘因年轻时候待如今的小皇帝不大和善,便没了殉葬的名分,在后宫做了个清闲无比的先皇妃子。

到我十三岁,小皇帝要选妃,我家里心里晓得姨娘再掀不起大风浪,便责我进宫,为家族争一分脸面。

这事儿一点不靠谱,打我有记忆起,便不是个会替家族争得荣誉的人物,打架斗殴倒有我一份,回忆里也尽是我爹娘领着我上各家门前赔礼道歉,为把他们家儿子揍得鼻青脸肿洋洋洒洒几千字自我反省。

小皇帝选妃的消息刚出来时,家族上下一片喜色,等回神过来看见我,立马愁云惨淡,好似远处天空黑暗马上就要掉下来砸人头顶。

原因倒也简单,不知道家族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催的,到我这一辈,除了我之外清一色的男孩儿,大家站在小皇帝要选妃的布告栏下,面面相觑,脸色发青。

我猜想,如果不是男儿进宫恐遭欺君之罪,他们怕是宁肯取而代之,也不要我这货色进宫丢人现眼。

以往我丢人,丢的都是自己小小的脸,如今不同,家族近百人的脸都系在我身上,一丢事就大了。

为保全家族颜面,从小皇帝选妃消息下来,我便被锁在家里学规矩。可这显然也不是个聪明法子,你想,过往十几年没教会我的,妄图在十几天内教会,这哪里可能。

我早做好了小皇帝他瞧不上我,于是高坐在龙椅上,不耐烦的挥挥小手,把我给打发走,我便好打道回府,回家中继续做我的混世魔王。

可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他没把我打发走,反而在我名字下一连画了两个圈,以示欢喜。

家中上下具是喜气洋洋,我倒是很能理解他们的快乐——你想,一块大家都觉得又臭又硬的石头,皇帝却欢喜得很,这简直是个以小博到大的合算买卖,谁见了不高兴?

好吧,我不高兴。

我没想到小皇帝小皇帝,重点不在皇帝,而在小。以往家中长辈议事,我偷听墙角,听他们称小皇帝,因他们七老八十,便不觉有疑。

可没想到,皇帝果真小,堪堪齐我腰。

我这哪是给人做媳妇儿,分明给人当亲娘。

二.

据底下宫人嚼舌根,小皇帝那日选了十个正值当龄的姑娘,与他同岁的有,比他小几岁的也有。独我一个人,大了他整整五岁。

五岁大过天。就说我五岁的时候,已会拿火烧家中乳娘的衣带,而小皇帝那时不过刚临世,屎尿屁都要别人擦。

我心中有了这一梗,便十分不得意,人生何其漫长,偏我未婚当娘。

新进了妃子,小皇帝即便是雨露均沾,到我这里时也过去半月有余。他来那一日,殿中宫人忙前忙后,像是被人摘了脑袋的蚂蚁,互相在殿内撞来撞去,场面有趣。

属我最闲,早起先沐浴,随后便端坐在殿内,一动不能动。

待得小皇帝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来,日暮西合,他在宫人的簇拥下踏进了殿内,个子不高,却昂首挺胸,像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鹅。

甫一见他,旁边负责教规矩的嬷嬷一拍我脑袋,手劲大得像是恨不能把我怼进地底,只瞬息之间,殿内便跪成一片。

他在齐齐扑地的人头堆里走到我面前,示意我抬头。我抬了,近距离瞧见那传说中的小皇帝。

金枝玉叶,打小养得好,皮肤赛雪白,逆着光,还能看见他脸颊边细碎的小绒毛。那张脸不过巴掌大小,稚气未脱,表情却不像个八岁孩子该有的,皱着眉头,问我:“你就是月娘?”

月娘是我家中小名,初至亲长辈外旁人不得唤过。我垂首应了,做低伏小状,小皇帝见了眉头却皱得更深,似是我这做派十分不得他心。

他退了宫人,自顾自坐到一旁,也不唤我起来,开口说道:“你倒是和传说中一点不像。”

我自然知道自己传说中是什么模样。不像才对,要是像,怕是我早人头两地落。

我不敢接他的话,小皇帝陡然生了气,扬高了声音道:“朕听闻你有趣才选的你,你竟然如此无趣!”

说完这一句,他一甩袖子,又在宫人簇拥下匆匆离去。

三·

这一去,我有三年没见到小皇帝。

皇宫总归是很大的,除去皇帝本人,其他人可供活动的地方就那么点。我在小皇帝给的殿内虚混了三年,每日发呆睡觉,过得很是丧气。

期间家中长辈有来见我的,少不了规劝我学着点规矩学着怎么讨皇帝欢心。我自觉学不会,只好沉默着不应,后来他们便不太来了,只找人传话与我,让我再撑一撑,我那怀胎三月的舅娘就快生了,只盼她这一胎是个女儿。

怀胎三月和快生了,怎么看也讲的不是同一回事,我便没理会。

三年时间过了,便让人生感慨,觉得时间如此之快,竟让人反应不过来。我十六岁,正是怀春时节,这偌大宫墙,我只能对着我那名义上的唯一的夫君肖想,可小皇帝他忙,没空让我想,我只好自己托人画了他的画像,挂在门上以做念想。

虽然宫人觉得我这做法不妥,完全拿小皇帝作辟邪用。

但小皇帝本人显然不这么以为。

阔别三年已久,他再次踏入我殿内时,感动于我这样日夜惦念他,便赐了我一堆珠子串子。

听闻那段时间,后宫佳丽纷纷画了皇帝像挂在房门口,一时之间掀起一阵风潮。小皇帝有没有奖赏她们,我不得而知,院子墙那么高,少有消息飞进来。

小皇帝的,我那好久不联系的家中长辈的,其他妃子的,通通知之甚少。

等得我知道大泾将完,国破山河倒时,宫人们正预备收拾着行囊出宫。

我在如同被飞贼扫荡过的后宫内寻了一整日,也没见到小皇帝的踪影。最后城墙上传来消息,竟是大泾旗倒,换了新主子。

新主子不是个坏脾气的,或者说堪称和善,我穿着宫人衣服混迹其中,他只在高位上一扬手,遣了我们这群人离宫。

我随着宫人俯首拜谢,依稀间从层层叠叠的帘布后看见新主样貌。

身长八尺,不怒自威,眉间一条刀印,看着便唬人。

他身侧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就见他拧起眉头,张嘴吩咐了几句。

后来便不再看得清,我随宫人出了门,心中惊愕,还没回神。听旁边人讨论日后出路,便也跟着插了一脚。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那宫人不悦,“如今谢家得势,谢家三郎上了这高位,这天下还不知道又是怎么一副光景,我们都自身难保,你跟着我们?”

他说着说着便啐了一口,“呸,都怪这谢家人!”

他骂得义愤填膺,我便没好意思说自己与谢家原是旧相识这等值得攒一攒身价的事儿。

最后好说歹说,他总算是愿意带上我一起。临行前,听城门护卫大喊关门,不得再放人出宫。

听其他人说,似乎是新主子要寻人。

我猜想他或许是没找到小皇帝,这才急不可待。不时间又感叹,谢家三郎果真是人中龙凤,不是我能攀附,也不怪旧时他退了我家中这门亲事,所幸那时不成,不然今日我必定高攀。

可,确然是高攀不起。

三·

离宫后,宫人们在个窄巷住了下来,换了黄金殿内那层衣裳,摇身一变,大家都成了芸芸众生。

我对这现状满意得不行,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美好生活。

可惜不过三日,我那不死心的四叔把我美梦打破。他寻来时我正蹲在院子里打水,井水凉,在数九寒天里跟小针似的直扎皮肤。

我四叔见了就叹:“你这是作的什么幺蛾子,全家上下找了你整整三日!你可倒好,跑这里做起了市井小民,怎么?程家容不下你是吗?”

那可不是容不下,要容得下,我何苦进宫做了三年笼中雀。

四叔见我不答,横眼一瞪便要过来拉我,“你同我回去,这件事还没完。”

我一时间不曾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但求生本能让我努力挣脱,这一挣,险些踩滑井边青苔,仰面栽进井底。

那差的一点,不知是哪个登徒子拦腰将我扶了。

我将将站稳,拍着胸脯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来要去质问那登徒子扶人就扶人,揣的什么心思还附带占了把便宜。

可一抬头看见来人,我立马像被人拿棉花塞了喉咙,一个字都憋不出。

是谢异。

在谢异这里,我见了他便只能变作一只鹌鹑,话未出口先得在肚子里撞几十回,思量思量这话究竟得不得体。

这大概就叫做自作多情,毕竟谢异并不会把我的话放心上。

更小些时候,我还不了解谢异,我爹同我说我许了谢家小公子时,全家上下都开心得很。我亦然,甚至还猜想,谢异搞不好也因为娶的是我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就有了退婚那事儿,我才发现自己当真是天真的可以。

谢家三郎曾做太子伴读,后得先皇赏识,令他领军打战,他也不辱使命,屡屡胜战而归,给谢家祖宗脸上不晓得贴了多少光。他本人却对这些事情不大在意,主动请缨驻守边防,大有一去不回的架势,也是请令下来的第二日,他到程家退亲。

我记得那时我爹闻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内踱来踱去,似是再三思量怎样措辞才不至于招惹这新贵厌烦,他搓了搓手,弓腰问:“可是小女有何处不妥?我定叫她改……”

“不曾,”谢异态度冷淡,“是我,令爱正值青春年少,我耽误不起。”

我躲在柱子后看,想谢异就是谢异,连退婚都坦荡。他若说出我种种不好,我爹还能有话搪塞一二,可他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揽,我爹便没了话语。

二人在堂内坐了一阵,谢异一连喝了几口茶,却始终没有要走的迹象。

到最后,底下人茶都续了好多杯,我爹偷偷抹汗,也拿不住谢异到底意欲何为。等最后一杯茶了,他才站起来同我爹道别,走出大堂内,不知为何又在门口站了站。

我那时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唯恐柱子藏不住自己,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我想谢异若是看见了我,同我打招呼,我今日一定转头就撞柱子上,当场去世。

但幸好他没有,他只是站了站,便举步离开。

从那天至今,我好久没再见到谢异,虽忧心他在边疆过得如何,可有吃饱穿暖。转念一想,又记恨他退婚,赌咒他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可念头刚起,我又担心这咒真的灵验,忙呸呸呸吐了口水,盼天神没有听见。

那阵子我过得恍惚,成日反反复复,活像个怨妇。

我爹见状,愁得不知怎么办,便存了为我寻一门新亲事的想法。他本意,只为找个好人,让我一生安定,但消息出去,又恰逢皇帝选秀女,大家商量之下,觉得我左右是要嫁人,那嫁皇帝也并不吃亏。

一来二去,谁曾料到变成如今的局面。

当朝新帝,和一个先朝弃妃,同处一个院子。

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我尴尬的无地自容,谢异却恍若未见,并未看我,向着我四叔道:“我自带她回宫。”

他语气半点商量的语气也没有,我四叔起先怔愣,回神过来自然是忙不迭点头,“当然当然当然……”

谢异这时才来看我,面色冷淡,看不出有什么波澜,“走吧。”

四·

我怎么也没想到,回宫还能再见到小皇帝。

他见了我,也是惊诧,“你也太蠢了吧,不是跑了吗,怎么还回来?”

我想你又有多聪明,不也还在这宫墙内。但碍于种种原因,我忍住了没恶声恶气。

只是他褪了那层闪瞎我眼的黄袍,倒真有几分孩子才有的稚气。

不用上朝,他便成天窝在自己殿内逗鸟捉鱼,偶尔在池塘捉到只一指长的小鱼,也要得意洋洋的过来找我炫耀。

“好好好,你最棒了好不好?”

我这人其他不会,带孩子还是有点无师自通的天赋。不过几日,小皇帝不再像原先那样端着架子,说话语气都天真烂漫起来,每每他来,我自然陪着他一起逗鸟捉鱼。

谢异得了空,来看我俩这把他后宫当田间地头的闲人,瞧着我二人挽了裤腿毫无形象的站在池塘内,当下便皱眉,道:“池水凉,上来。”

小皇帝欢天喜地扑过去,毫无芥蒂,当真是个小孩子,“谢异哥哥!”

他从小便是谢异的拥趸,“不凉不凉,你不用担心我!”

我趁着谢异不注意,慢慢挪到池塘边,一点一点爬上来,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怎么今日又在池塘胡闹,”谢异将他从身上放下来,温和得很,“叫你背的诗文可背完了?”

“背完了背完了!”小皇帝一心求夸赞,语气飞扬,“早就背完了,今早月娘都检查过了!”

我搞不明白,这小皇帝怎么一点不懂我的心。

因他这句话,谢异自然将目光放到我身上来,眼中探寻之意过甚,我如坐针毡,只能回答:“是,是背完了。”

谢异得了答案却并未急着转开视线,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十分心虚,大有把主人家孩子带得不务正业被当场抓包的羞愧。

“月娘。”

谢异唤我,“辛苦了。”

直至谢异走了许久,我脸上温度还是下不来,小皇帝不明所以,以为我生了病,正欲唤御医。

我一把将他拽住,实在激动得很,在小皇帝眼里大概像个凶神,“来,背!继续背,我不怕辛苦,守你背一整天也不成问题!”

五·

后来想想,那段日子可谓是我人生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小皇帝常来我殿中,谢异便也常来。我同小皇帝玩闹,谢异一来,他便乖顺的取出棋盘,同谢异下棋。

小皇帝自然不是谢异的对手,每每失败,便托着下巴仰着脸看谢异,眼中崇拜不多加掩饰,“谢异哥哥,你从小便厉害。”

我这外行人,一点看不懂棋局走势,只是谢异闻言,笑了笑,夸赞小皇帝道:“陛下棋艺已有很大长进,假以时日,只怕我根本不是对手。”

“是吗?”小皇帝噘着嘴,似是难过,“那还需要多久啊。”

谢异不答,他抬头看向我,任小皇帝自顾自去研究那棋局。

这些时日,我也有了长进,总不会在谢异看向我时再露出端倪,心思藏得好极了。

谢异只看了片刻,便将视线移开。

我心知他在担忧什么,如今谢家得势,却未逼小皇帝退位以立新朝,大泾还是那个大泾,小皇帝也还占着帝位。只是这天下到底谁做主,大家都心知肚明。

谢程两家早些年关系颇好,本想借着我和谢异那一桩亲事更进一步,却没想到谢异转头狠狠打了程家的脸。

于程家来说,谢异是否娶我,这不打紧。要紧的是他扫了程家的脸面,还十分不留情,这便叫程家自此与谢家疏远,逐渐对立。

谢异如今得势,而我这姓程的却还在宫中,保不齐就是程家派来的眼线。他不信我,是应当。

但这样一想,我又觉得谢异十分神经病,既然怀疑我,又何苦把我领回宫中。

到底是帝王心都难测,尤以谢异为最。

六·

但谢异的忧心并非毫无道理。

进宫半月有余,程家人果然寻来。听人报我四叔因过于思念我,特向小皇帝请求,有机会见我一面。

小皇帝那时忙着逗他新得的鹦鹉,随口便道:“思念?那就看呗,准了。”

我得到消息时,四叔已在我殿外,不得不见。

他进殿来嘘寒问暖东拉西扯扯了一阵,最后做贼一般四处探看,确保无人后,才低声问我:“月娘,谢异此人,你觉得如何?”

想嫁。

我能觉得如何。

自是风光霁月,人间一流。

“为人持重,心系天下苍生,是能人。”

四叔倒不诧异我会这样讲,他闻言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叹气,“是啊,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他姓谢。

谢家三个儿子,他排第三,非正室所出,幼时也并不得疼爱。

十岁时我偷溜出府,为躲府上家丁,藏在异处,那时见二人对座,其中一人相貌不凡,举手投足间叫人看得痴迷。

那时便知,谢家三郎,娘亲出身低微,不得宠爱,连带他也是如此,族中人个个出身不凡高人一等,便只是他,为谢家异类。

这身世实在很话本,旧时话本主角都拿的这么一个戏份,我听得兴起,以为置身戏楼,兴起处忍不住鼓起了掌。

后来谢异打开箱子,便看到蹲在箱中的一个我。

实在是,万分尴尬。

往事不堪回首。

七·

转眼入秋,宫内种了许多银杏,成片泛黄。晚间风大,吹落了好多,宫人来扫时我蹲在树下捡叶子,倒招致宫人调笑。

谢异近日闲了,有空便往后宫跑,小皇帝日日被按在桌前写字,苦不堪言,苦哈哈向我投来求救的一眼,但殊不知我比他还怂,离开时体贴关门,跑得飞快。

八月下旬,是大泾百姓祭祖的日子,烧纸放灯祈福,每一项都不能少。小皇帝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民间放灯的习俗,也不知怎么听说的我会做灯,早几天便吵嚷着要我做灯。

我无奈,看他命人砍了银杏树,握着刀在一旁候着。

但其实心内哀叹小皇帝消息来源不够准确,我确实会做灯,只不过……做得极差。

小皇帝不疑有他,同我说过便欢天喜地等灯。到了祭祖那一日,谢异破例,说难得有此机会,许我们上街走一走。

小皇帝喜得很,来要我做的灯,“太棒了月娘!我要拿我的灯去护城河里燃放!”

……大可不必。

他身后跟着静立的谢异。

我就在这等境况下,硬着头皮把灯从身后拿出来。

甫一见那灯,那二人都肉眼可见的梗了下,小皇帝片刻前的喜悦瞬间变成了呆滞。

几乎是异口同声,他二人疑问道——

“鸳鸯?”

“狗?”

答案才出口,他二人便四目相对,交换了下眼神,都是对彼此看岔了的鄙视。

我喉咙发干,结巴着开口,“是,龙。”

“啊……”谢异最先回神,“像,月娘做这个送皇上,相称。”

小皇帝瞪得眼珠都要落出来,“月娘!你要想羞辱我,直接来啊,转这么大的弯子?这龙?它要是龙的话那我就是个傻子!”

我尬在原地,心虚万分,闻言不知怎么回答。就见谢异朝前走了几步,抬手在他肩膀压了压,温声道:“同月娘道谢。”

小皇帝不情不愿道了谢,一路上嘴没放下来过,幸而路上遇到个卖灯的摊子,谢异自掏腰包替他买了个样式精巧的灯,小皇帝才重新喜笑颜开。

四不像惨遭嫌弃的灯在我手里,谢异回身,伸手过来摊开,“给我吧。”

谢异十分糟糕,他不懂我心思曲折,他只是伸手过来我连我俩的第二个女儿都想好了叫什么。

“不必了吧,我这个,”我努力把灯往后藏了藏,“要扔掉的。”

讲真的,我这样讲话,其实心底存了谢异听了之后笑着宽慰说“怎么会,很好看”这类似的话的,但我没想到他接过去,状似认真同我说:“我知道,我来扔。”

这就很,尴尬。

八·

前几年宫中时日过得极慢,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蹲在门口树落叶,叹人生漫长。

谢异之后,时间过得飞快,转年我便十七,小皇帝十二。他个子窜得又高了点,到我耳朵,每日不服气称总有一日要高过我。

我当他孩子稚气,嘴上好好好,都随他去。

但转眼到了他十三岁,我十八,正是青春年华,他还是没我高。

小皇帝为此发了好一通脾气,命膳房不要整日给我做些油水大的,我得等一等他。

这一年大泾国界异族来犯,年初谢异便领了军往边界去,临行前嘱咐小皇帝万不可落下学业。

他诚然像个要出远门忧心孩子不听话的爹,我立在一旁,看大雪压他肩头,眼中不知怎么酸得很。谢异却不知我所想,走过来同我道别,“月娘,这些时日还得劳你好好看着他,他性子拗,底下宫人怕是降不住,多得你费心费力。”

我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想谢异真是个王八蛋,这种时候只记小皇帝,根本不记我。

“月娘,你一定得好好照顾他,他得好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被他烦得不行,背过身去抹眼泪,“他一定会好好的。”

最后也没好好同他道个别。

小皇帝对此倒是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月娘,你搜罗来的话本里常有这个戏份啊,好好道别实际就是永别,你得庆幸你没和谢异哥哥道别。”

不知是不是托了他金口玉言,来年春天谢异打了胜仗,领兵回。消息来时我还在监督小皇帝读书写字,闻言喜得坐不住,小皇帝眼珠一转,扔了笔伏过来说:“月娘,咱们迎谢异哥哥去!”

小皇帝在人群簇拥下往城墙上去,我站在他身侧,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张望。春来雪融,偶尔角落堆积几缕白,其余都是雪融后露出的黑色地面。

我瞧得心急,过了许久才见谢异从街尽头出现。他在大军前骑马而行,身上穿的仍是离去那日穿的盔甲,我看不清他面色,不他到底有没有消瘦。

小皇帝不懂我的着急,他看着谢异现身,便露出个极快乐的笑,甚至将手搭到我肩上试图将这份快乐分我一半,“月娘,他回来了。”

他笑得愉快,像得了什么宝贝,我从不曾见他这样笑过。

可我还没来得及诧异,后背便被人推了一把,因脚下不稳,便如同城墙上的风中旗帜,夸张的晃了晃。

这变故吓我一跳,等转头去看那罪魁祸首,就见小皇帝无辜的眨着眼,笑道:“开个玩笑啊月娘,我怎么会真的推你下去。”

我嘴上应是是是自然不会,心底却在想你特么就算是真的推我下去,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好在这只是那日里极不起眼的一件事,大家都被谢异兵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很快就把这些小变故都抛在脑后。

小皇帝为给谢异接风,特意命宫人备了好酒好菜,于席上痛饮一番。酒过三巡,底下臣子喝得上了头,便在推杯换盏间提了谢异的婚事。

“谢将军如今也年纪不小,想必家里人也催得紧吧?谢将军人中龙凤,大泾待字闺中的女子哪一个不心生崇拜,要是谢将军心有所属,可同我说道说道,我也好做个媒人牵段好姻缘啊。”

我原在小皇帝身边抿酒,堪堪抿了一点点,闻言险些把杯子摔在地上,幸好及时稳住,才只是洒了些酒水。

小皇帝将那人话听了,却像没听到一般,反而侧头问我:“怎么了,月娘?”

皇帝一开口,自然大家都要跟他走。众人视线因此落到我这处,看得我心里发慌,毕竟众人里还坐着个谢异。

万人望我我也不慌,可万人里不能有一个是谢异。

这等高压下,我只能故作淡定:“手滑手滑。”

众人这才把视线转回去,又落到谢异那处。谢异不像我这样没出息,对如此情景,只是淡淡一笑,道:“臣如今这模样,怕是不敢耽误别个。”

他指了指自己眉间那道疤。

我看着有些晃神,谢异那疤是他第一次领兵时留下的,他回京第二日我爹便欢天喜地的来同我说,说他谢异毁我名声如今可算遭了报应。

谢家三郎样貌惊为天人,却叫一个刀疤生生折下七分颜色。

可我那时听闻,几乎站不稳,想这只是留了疤,要是落到谢异身体别处呢?那我是不是从此再见不到谢家三郎。

心中这样想,便一日胜一日的惧怕,我便央了大娘的佛珠,日日和她一起在佛堂抄经念佛,求他庇谢异平安归来。

如今平平安安的谢异,端坐在一侧,谈他未来亲事。

佛祖真是太会庇佑了。

九·

晚宴一回,我有好几日没见到谢异。他刚从外面回来,许是忙不完的事,不如我这样闲。

小皇帝近日来不用我催促,自觉进书房,待到日落才出,勤勤恳恳,倒是一反常态。

如此,我有了大把的时间想谢异。

想从前他不知我是程家人时,待我和善亲近。又以为我是男子,便更是不加遮掩什么,相处起来轻松惬意。

可自打知道我是程家幼女,疏远不说,眉间冷淡意味愈发明显。

我以前总觉得若我不是担了这个程姓,与谢异必定是水到渠成,他定爱我不能自拔。

但事实证明,并不是,谢异不喜我与我姓什么无关,只是单纯不喜欢。

我想得头疼又没结果,想分散下注意力,便与宫人蹲到一起听八卦。

“咱们皇上娶了这么多妃子,可以说是后宫充盈,怎么至今还未有儿子呢?”

我望了望那新进的小宫女,遂接话:“可能是不行吧。”

她闻言眼前一亮,好似找到同道中人,“对吧对吧你也觉得!我跟你说,我这里有个天大的瓜!”

我很忧心这天大的瓜指的是小皇帝实际上已有一子养在宫外,或者实际上他真的让这个宫女试过他不行。

“哎你蹲过来一点,深宫秘辛,一定得当心!”

我听她的话蹲过去了一点,就见她用只有我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前几日谢异谢将军不是回朝了吗?”

我心说这又有谢异什么事。

“我跟你讲,有人说见到谢异将军那日,遥遥见了皇上,心中感动,热泪盈眶,后来皇上也是久不见谢将军,过于激动,险些从城墙下栽下来,有人说谢异将军当场就白了脸色,差点也从马上掉下来。”

“哎,只是你说如今这世道,这样的感情,怎能容于世哦。”她拍拍衣袖,从地上站起来,伸手预备拉我一把,“嗯?你怎么这个脸色?你不信?”

我蹲得脚麻,觉得脸也很麻,不知作何表情,便只好道:“我信,他们肯定是真的。”

十·

谢异亲事到底不了了之。

我受了小宫女影响,好几晚睡不着,十分忧心他不愿的原因是那“宫中秘辛”。待得天亮,才听宫人传,谢异不愿,乃是因为有了心上人。

他家中逼他成家,两相争执不下,谢异最终吐露实情,他已有心上人,上心了好多年,不愿娶别人。

这下我彻底睡不着,翻来覆去到天亮,小皇帝一早见了我便笑,问我可是半夜不睡爬宫墙。我无心与他玩笑,左右思量之下,才忍不住问他:“您觉得,谢异如何?”

小皇帝闻言愣了一阵,随即换了我看不懂的笑容:“能人。”

我心中惊了一惊,想小皇帝对谢异判词倒是和我相似。

随后便松了口气,幸好他说的是能人,而不是心上人。

不过谢异有旁的心上人这件事,叫我一连梗了好几日。没等我梗出个结果来,谢异又要领军西行。

临行前我与小皇帝送他,因着这些日子小皇帝不用监督勤奋得紧,不用他再规劝,倒省了好些话语。到我跟前时,他仍旧抿着唇,重复提醒我小皇帝一定要好好的。

我蹲在小皇帝身后抹眼泪,一边同远去的他挥手,心中实在难过。一为离别,二为谢异并不在意我。

谢异一离开,时间又漫长起来,宫中无聊日子被拉扯,成倍的乏味。

这等无聊时日里,我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身上养出不少肉。

有个夜半三更做了梦,梦见谢异带兵归来,是他少年时的模样,意气风发,见了我万分温情,握住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这梦美好过甚,我张嘴说要,于是就这么醒来。

寝殿原本该是一片漆黑,但那刻却灯火通明,亮得我差点瞎了。

我坐起身来凝神去看,就见小皇帝皱着一张脸,满脸的不高兴,说:“你是猪吗?睡这么沉?”

他负手而立,一如往常。但往他身后看,我才知道,并不如往常。

他身后,是谢异的两个哥哥。

十一·

谢家想反这件事,早几年我贪玩,蹲在墙角也听过家中长辈议论。这是头等大事,一旦泄露,不是程家死就是谢家亡,因而即便那时与谢异交好,我也不敢拿这个问他。

后来与他关系愈发好,便觉得谢异性子,压根不是那样的人,他永远不会反小皇帝。

谢家三郎美名在外,上面两个哥哥虽不是碌碌之辈,但在谢异衬托之下,光芒黯淡。

谁又能想到,这样两个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大方赞叹弟弟为国之栋梁的哥哥,有朝一日,说反水就反水。

人生果真时有意外。

我坐在大牢藉由小窗看向屋外的月光,一时有些感叹。旁边小皇帝像根木桩竖在当间,怎么都不肯坐下来。

他从进来开始,便在嫌弃这牢房不行,不是墙破就是地脏,万分金贵的模样让人略感头疼。

“既然如此,”我笑道,“您出去就下令改造大牢,贴贴地砖粉饰一二,这样下次进来就不会觉得难受啦。”

小皇帝听了,脸色更加不好看,“下次?”

他恨得牙都要碎,“要来你来!孤要是出去了,定把他们碎尸万段!”

他那发狠的模样看得我心中一颤,这才发现他近日长高不少,连眉目都逐渐摆脱稚气,显出个帝王架势来。

但很快这股狠劲消散,他颓然松下肩,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来,道:“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出去。”

我便也随着叹了口气。

他与我都知道,谢异两位哥哥如今还留着他,不外乎要个名正言顺,抢这种字眼,对谢家来说实在是耻辱。

一旦得了他们想要的,小皇帝只怕是……

我略为忧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谁知他竟像看懂了我心里所想,嗤笑一声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月娘,我要是不得好死,你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祈祷我好好的吧月娘。”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这句话,第二日谢异两位哥哥便派了人来请小皇帝。

他再回大牢时,月明星稀,牢房那个不大的窗口外,显出靛蓝色的天。他脸上不见伤处,我便以为谢异两位哥哥不至如此,哪知小皇帝坐到我身边,便“嘶”了声跳起来,似是痛得不行。

“你怎么了?”我这他那样子吓一跳,“他们打你了?”

“哼,”小皇帝混不在意的冷笑,“谢家,好一个谢家……”

我被他语气里的寒意刺住,想说谢异也姓谢的,但他十分好,和谢家所有人都不同。

但触及他神色,便不敢再说。

十二·

第二日,谢家兄弟又派人来请……押小皇帝,这回不大客气。小皇帝因昨日的事只能仰躺在地上,他这回没再嫌弃地上脏,只是整个人不太好,像被人拆了一遍骨头,只剩出的气不见进的气。

谢家兄弟派来的人见小皇帝不肯动,便把人从地上架起来,期间动静过大,似是扯动他伤口,小皇帝脸色一下子发白,不见血色。

我心中不忍,想他到底只是个孩子,不过十三岁,可早没了父母庇护,才到如今境地。

于是我同那二人商量,“让他休息休息,再这样折腾,只怕他撑不了太久,但我想,那俩……人,并不想他横生意外吧,不如我替他去?”

哪知小皇帝飞快的抬头看我一眼,便冷酷拒绝:“不行,你不能去。”

他这时并不顾及那还在场的两位谢家下属,“月娘,你久在宫中,不知谢家这两位,可不如谢异哥哥光明磊落,是个腌臜货,你当我这一身伤怎么来的?”

我迟疑着,但因没见识过,不觉得有多害怕。反而因谢异光环在,觉得谢家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无……无碍吧……”

小皇帝闻言先是狠狠瞪我一眼,随后转了转眼珠,便笑起来,似是想到了别的,“你要去?好啊,你去。”

后来想想,那确是我做过最愚蠢的决定。我这人本就不太聪明,蠢事干了不止一两桩,少年时因家中只有我一个,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世间险恶,并非人人都是谢异。

十三·

程家的人破门而入时,我足足冻了一夜。

晚间冷得很,谢家那两个王八偏爱欣赏人难堪,见我冻得浑身发青,愈发快活。

程家掌文,多是之乎者也的秀才,文文弱弱,诗书满腹,即便养了我这么个草包,也教了好些东西。

可惜,这等境况之下,宛如砧板上的肉,只能任谢家拿捏。

家中长辈立在一旁同谢家两个王八商议,主题是我,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我叫寒风冻得有些糊涂。我两个堂哥的侍女在替我解手上的绳子,把我从木架上放下来,又拿了干净衣裳替我穿上,许是被叮嘱过,动作轻得很。

待出去,我那年纪稍小的堂哥眼睛一红,竟是哭了起来,“月娘……月娘,我们来晚了……”

我搞不明白他在哭什么,浑身是疼,倒也没有疼到让我想哭。

可他还在说,“月娘,以后可怎么办……月娘,怎么办啊月娘……”

可我又哪里知道呢。

十四·

谢异回来得很快。

他回来那日,领兵直奔宫门,听闻他把谢家那两王八绑来架在城墙上,只等待小皇帝发落。我养了段时日,才把身上伤处养好,得空在院里晒太阳,听府上人说近日有两个丫头溺水,发现时尸身泡得发白。

一时间感叹人生到底是意外横生。

人死在府上,家里人抬了棺材来领人,哭得撕心裂肺,我两个堂哥递了银钱赔礼,似是不忍再看,转身看见我,目光更为复杂。

我站在程府后门目睹全程,心中发凉。

两个丫头年纪尚小,原本再过几年就要送她们出府,让她们找个合心意的好人家。

偏生有了这一遭。

十五·

天气转暖,转眼进二月。大泾春二月总是舒服的,连吹来的风都暖得很,想来护城河边柳条必定抽了新芽。

算算日子,我竟有整一个月没迈出过程府大门。偶有的活动,也不过蹲在书房窗户下听墙角,家中长辈本以为又是哪个不懂事的,刚要发火,见是我,便急忙退后,万分怜悯的看着我,竟连窗户也不关了。

不得不说这招十分有用,久而久之,我也不愿再往窗口去。

最后一次偷听,听到谢家两个王八还在城墙挂着,只不过早已凉透了,到如今,怕是就剩个骨头。

想来,谢异在他两个哥哥和整个谢家之间,择了前者。小皇帝倒也十分给他面子,本来谋朝篡位这种事,不把祖宗八辈从坟里抠出来鞭笞,都算是开恩的。

就是不知谢异如今境地如何,那二人好歹是他哥哥,虽不同母,但终归是一家人。

这样想了,又觉得自己也实在太闲了,与他谢异又不是同一个姓,操这些多余的事又有何益处。

如此好一番宽慰自己,便到了三月。

三月是个好三月,我四叔带来了谢异的好消息。

他终于愿意娶妻了。

十六·

这个消息在大泾,好似平静湖面砸下的石头,各家小姐心思活泛起来,听闻谢异打街上走一遍,险些被香包砸死。

我四叔描述那个画面,语气夸张,好似差点被砸死的是他。

他一边比划,一边看我神色,说小皇帝那边又在催促,问我何时进宫。

我心想这小皇帝可真够心大的,头上绿成片青青草原还揪着我不放,总不能是我上辈子刨了他祖坟,这辈子得来还他吧。

想归这样想,却实在是不能再耽搁,只好择了第二日进宫。

坐在步辇上我还在想,想我如今处境尴尬,最初想做咸鱼,至今也没能做成,反而越变越糟,离咸鱼相去甚远。

小皇帝负手立在宫门前,他身后是大泾高墙,宛如一个巨大深坑,看着就叫人心生胆怯。

他在辇下递手过来,笑道:“月娘,欢迎回来。”

十七·

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替谢异择妻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

小皇帝在我身侧,拣起副画像放到我眼前,说:“月娘,尚书家小女,聪颖灵慧,活泼可爱得紧,你看配谢异哥哥,如何?”

我一边看那画像,一边想着谢异模样。

别说,还真挺相衬。

小皇帝又挑了几个家世相符的,待到晚宴时再让谢异自己从中择选。

只不料谢异那个头铁的,对小皇帝这等好心熟若无睹,在宴上灌下一杯酒后,直言,道:“既是臣择妻,可否让臣自己选择?”

小皇帝但笑不语。

我还在想谢异何时改口,在小皇帝前自称臣,后知后觉宴上一片静谧时,抬起头来,便见谢异死死盯着我这处,眼眶发红。

我看了看小皇帝,见他面色有异,堪堪维持着不把脸皮撕破的假笑。

他见我看过去,瞥一眼谢异,无声做了口型。

……谢家。

那两个王八。

养小皇帝这几年不白养,他了解我痛处在哪,一拿捏便是一个准。

我只能白着脸色回看谢异,磕磕巴巴道:“尚,尚书家小女,极,极好,与谢异将军,堪称良配。”

说完这话,我不敢再看谢异,埋头把眼前酒喝了个干净。

后来便有些醉,想起幼时看的话本故事来。话本里有个极漂亮的精怪,化为人身,与一男子结亲,后家国大乱,那男子拒了精怪,说站场一去无回,不敢误她,让她另择亲事。

精怪不肯,偷偷跟在他身后去了战场,战火纷飞,满山遍野都是尸首。精怪看得心惊,却在尸山里找到早已死去多时的男子。

我以前把这故事同谢异分享,他只抿唇一言不发,表情凝重,任我如何吐槽这男子愚蠢也不肯多置一词。

后来他同我说,月娘,人生来有命,或许没有那战事,结局也都一样,世上之事,都讲一个缘分。

如今想来,谢异说得对极了。

十八·

小皇帝同我说,谢家之事他本不欲追究,谢家那两个王八在竿上晒了几日,已是奄奄一息。是谢异不肯放过,任他们直至油尽灯枯。

小皇帝嘻嘻笑道:“月娘,谢异心思,我不知你还不知吗?只是可惜如今,我俩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嫌弃不着谁,倒是得了个绝配。”

这句话与他才十五岁的脸极不相衬,看着是稚子胡语,语气听着却凉得人骨头发颤。

我看着他,半晌终是忍不住,“您就如此讨厌谢异吗?”

小皇帝闻言却一愣,继而笑道:“月娘是哪儿的话?谢异哥哥自小聪慧过人,父皇在时,便对他青睐有加,连我这儿子几乎都无法与其相比。”

“那时谢异哥哥做我伴读,细想起来倒十分有趣,巧的是他心有所属,偶尔才与我提到说对方是个极有趣的人,娶过门来定然每日都是欢喜。”

他看了看我,又笑,“如今看来,谢异哥哥倒也不曾说错。”

这等情况之下,我倒不知如何回复。

许是见我许久不曾吭声,小皇帝好心换了话题,“倒是月娘,听说你家里舅娘生下的孩子,如今也有六岁了吧,我见过好多回,真是可爱。”

他长叹一口气理了理衣袍,才道:“哎,以后月娘要是不在,这深宫无聊,还真只能从下面孩子身上找点乐子呢。”

罢了。

我只好欠了欠身,埋下头去,温声道:“皇上说笑,月娘怎会不在。”

十九·

谢异到底没娶妻。

谢家那俩王八不遗余力搞事,给谢家祖上蒙尘,即便谢异有功,还是叫谢家与帝王生了嫌隙。

第二年冬末,谢异主动请辞,往北去。请令写得有力,言语间尽是去了便不再返回的意思。

小皇帝得到时拿与我看,啧啧称奇,说:“塞外也好……不过月娘,塞外好风光,美人也多,只怕他哪一天觅得良人,你又如何是好?”

我便陪着他笑,“皇上说笑。”

冬日彻底来临前,小皇帝封了我妃位,是祖上荣光。为显示他待我不同,还学了民间省亲,陪我去了程府一趟。

那时遥远见我爹娘匍匐在地,一时间生了恍惚,如在梦中。

如今谢异要走了,这场梦才真叫破碎,血淋淋得叫人头痛。

我与谢异,到底是偏差在了哪一刻呢?

凭我想到彻夜难眠,也想不通其中曲折。待到天亮,谢异领兵在城墙下与小皇帝道别,全然像是没了往日隔阂,小皇帝还应景的掉了几滴离别泪。

谢异拱手辞别,往后退出去几步,而后一跃跨上马背,不再回头。

二十·

后来我仔细想了好久,才发现谢异曾言命中一事,好像确有万分的道理。#小说##推文##故事##古言#

不是不搭不是不配,只是不巧得很。

我以为梦中人不梦我,岂料他想要的是安定后的白头共首。

我既领悟不到,便是无缘。

既领悟不能,又一时冲动选了条不归路,嫁作帝王新妃,便是无分。

无缘无分。

应了命中注定,既成定局。

倒是苦了小将军少年心思,那么多弯弯绕,我竟一个眼风也没能参透,不知是我天生愚笨,还是小将军藏得深。

终归是……

命啊。

文/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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